刑部命專人至西陵調查,不幾日便傳來消息。原西陵縣令之所以被免官,是因為湖北道御史馮通看上了西陵縣令的女兒,也就是刺客的妻子,強搶了民婦。那翁婿二人想要反抗,便被罷官的罷官,抄沒財產的抄沒財產。馮通還對他們說,那民婦是要送到威國公府給威國公做小妾的。兩人于是一路趕來京城,一方面尋思著告御狀,一方面也想著就算公道要不到,起碼也要想個法兒將女兒和妻子要回來。不料過了幾日,老頭兒卻被賊人暗殺了。那刺客自然想到是威國公派人殺了他的岳丈,奪妻之恨,殺父之仇一齊涌上心頭,于是便鋌而走險。
刑部將這一番說辭當朝陳上,文武百官聽了皆唏噓不已,有幾個情感豐富的,還抹了幾把眼淚。
更有好事者指出,日前威國公曾無理囚禁了居住在他府內的京兆尹魚長崖,雖然稍后便釋放了魚大人,但身為百官之首,濫用私刑,所囚者還是朝廷命官,威國公實在是目無法紀,目無朝綱。該好事者痛心疾首地指出,威國公根本就是社稷之蠹蟲,朝野之禍害。
十余年來,敢公然從良知和品行上指責威國公的,這還是第一次。一切的矛頭,都指向了威國公。威國公對著整個朝廷憤慨的目光,只云淡風輕地說了一句話:
“威國公府里,并沒有這么一個小妾。此事全憑馮通一句話,如何能牽連到本公身上?”
眾臣無語。皇帝陛下高踞殿上,寧靜微笑:“國丈大人的清譽自然重要。此事關系重大,必須要查個清楚。”
劉白玉在暈厥了一天一夜之后,終于緩緩醒轉。因為身子重傷未愈,便一直留在香羅殿養病,而金鳳也更方便貼身照看。對于自己的救命恩人,金鳳自然耐心許多,偶爾也會暗自揣度劉白玉舍身救她是否是有什么其他的用意,可是受人之恩是事實,別說劉白玉未必心懷它意,就算是帶著算計來演一場戲,金鳳依然還是要感念她的恩德。
劉白玉在香羅殿養傷養了一個多月,才勉強可以下地。這期間太后和徐太妃,以及其他的公主夫人們都前來探望過,段云嶂也來談問過幾次,在段云嶂面前,劉白玉卻似乎沒有什么特別的表現,只像對待其他人一般,淡薄有禮。金鳳看在眼里,微微驚奇。
身子好下來后,金鳳便張羅著送劉白玉回亭羅殿。于是熱心地坐在劉白玉窗邊,商量要順便添些新的用度,哪些新采集的藥材要一并送回去。她自己絮絮地說了許久,未注意到劉白玉已自己披著外衣從床上緩緩坐起。
“妹妹。”劉白玉道。“嗯?”金鳳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劉白玉端詳著自己瘦削的手腕,腕上曲折的紫紅色血脈,透過玉色的透明肌膚顯現出來,有一種詭異的美感。
“妹妹,我想出宮了。”金鳳愣住。“你說什么?”
劉白玉神情有些蒼白,唇角卻浮上一抹清淡的笑意,略略偏過頭的樣子,讓金鳳想起了第一次見她時,那個紙窗前托著玉凈瓶的無瑕少女。“我說,我想出宮呢。”
金鳳張了張嘴。劉白玉宛轉地嘆息了一聲:“怎么了,妹妹,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么?”
金鳳沉默。她忽然覺得心里有些隱隱的痛楚,甚至,她覺得有些厭惡起自己來。從妹妹到姐姐,從姐姐又到妹妹,劉白玉經歷了一場多么可笑的夢魘,而金鳳自己,難道不是一樣么?
“我希望的,不僅僅是讓你出宮而已。我想知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今后……妹妹,其實你是對的。今后無論怎樣,也比留在宮里好。”“……姐姐,要回威國公府么?”
劉白玉淡淡地搖首:“京郊有一家景修庵,送我去那里吧。”金鳳一驚:“你要出家?”
見金鳳臉上緊張的神情,劉白玉淺笑出聲:“怎么會呢。只是有許多東西,需要想清楚。這些年來,始終渾渾噩噩的,不知道過的是什么日子。”金鳳松了一口氣。
想了想,始終難以相信劉白玉為何忽然對一切都放開了,可是看她臉上的神情,雖然憔悴孤苦,眸中卻展露了一絲明亮的生機。
囁嚅了一陣,金鳳終于忍不住心中連日來的疑問,問道:“那日在馬車里,你究竟為什么救我?”“救你?”劉白玉像是聽到了什么奇特的事情,冷笑起來,“我為什么要救你?”
“可是你明明撲過來……”
“我在車中聽見外頭刀劍的聲音,緊張害怕,便沒坐穩,摔了一跤,怎料剛好摔到了劍尖上。也是我自己命薄。”劉白玉斂了斂睫毛,又抬眼直視金鳳,眸中是毋庸置疑的明確。“難道你以為,我會舍了自己的命,去救你么?”
“……”金鳳語塞。半晌,終于只郁郁道:“你好好休息吧。”轉身離去。在她身后,劉白玉頹然盯著帳頂,慢慢擁緊了衾被。為什么要救她呢?只是那一霎那,忽然不希望這個又黑又胖,還搶了她后位,搶了她所愛的男人的妹妹死去。如果連她都死了,這世上還會有誰,把她當做一個真正的人,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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