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說來,皇帝這份工作,雖然錦衣玉食,卻也當真苦不堪。
想到這里他微微一笑,知道如果這樣的心思教小黑胖知道了,一定會嘲笑他。小黑胖會說,尋常百姓家有青椒炒臘肉吃就已經很滿足了!
正當他魂游天外之時,一旁樹下最冷清的小攤后的小老頭兒出聲喚住了他:
“少年人,上元節還孤身一人,好不寂寞呀!”小老頭兒須發灰白,帶了個一個方方的高帽,仙風道骨。小攤旁邊掛了個布幡,上寫著:“懲前毖后”。
段云嶂看了一眼那布幡:“老人家,你知道‘懲前毖后’是什么意思么?”小老頭兒深思地道:“總是好話。”段云嶂忍俊不禁,倒也不去糾正他了。
小老頭兒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拿眼角的余光高深莫測地瞟著段云嶂:“少年人,可要算上一卦?”段云嶂心知這老頭兒生意冷清腆著臉拉客,只道:“不必了。”
小老頭兒騰地站起來,一把抓住段云嶂一只手:“少年人,算一卦吧,我老人家的卦,不準不要錢。”
隨行的內侍見狀要上來把他扒開,段云嶂舉手喝止,想了想,道:“也好。老人家,那你就為我算上一卦吧。你算算,我現在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小老頭兒閉上眼睛,拈著胡須沉思了一會兒,口中嘰嘰咕咕念叨著什么東西,半晌才睜開眼睛,篤定地道:“你在找人。”
段云嶂失笑,他方才東張西望地找尋金鳳等人和劉白玉的身影,自然是在找人了。“我在找誰?”
小老頭兒又裝模作樣地掐指算了一下,然后之鑿鑿地轉著食指:“命、定、佳、人。”“哦?那么如何才能找到我的命定佳人呢?”
小老頭兒像偷吃魚的貓兒一樣翹著胡須笑了:“來來來,少年人,我來告訴你我祖傳的秘方。”“祖傳秘方?”
小老頭兒神秘兮兮地點頭:“我這里有一首口訣,你站在這樹下,閉上眼睛將這口訣默念一遍,再轉上三圈,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你的命定佳人。”
“是什么樣的口訣?”段云嶂被他勾起了一絲興趣,干脆地放了一兩銀子在他面前。
見了銀子,小老頭兒的動作當下提速,再不多,拎起毛筆在紙上嘩嘩地寫了幾句,恭恭敬敬地交給段云嶂,不忘補上一句:“此口訣有神靈庇佑,拿回家去貼在門上,還可保家宅安康。”
段云嶂險些跌倒。他細細去看那紙上的字句,居然是一首熟知的《青玉案》。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對著紙張,段云嶂發起呆來,小老頭兒戳了他一下:“還不去試試?”
段云嶂無語,于是默默地把紙張揣起來,站在樹下閉著眼睛轉起了圈兒,口中念念有詞。他覺得,自己實在是有點犯傻。
轉了三圈,他忽然心里一跳。萬一他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是這神棍老頭兒,這可怎生是好?
心里默默祈禱了一番,心道睜眼后第一個看到的是誰都好,千萬不要是這老頭兒,不然他只怕是要吐血。正凝神苦思,口中卻忽然被塞了個東西,舔了一下,口水直流。
段云嶂一愣,下意識地張開眼睛。
便見著一個穿藍色碎花衣裙,扎兩把辮子的小黑胖口里叼著半顆糖葫蘆,邀功一樣看著他,眼珠明亮如一雙夜明珠,眼角彎彎像翹翹的月牙尖兒。黑紅的臉頰圓嘟嘟的,像是誘人去捏一樣。
段云嶂莫名地失了神。小黑胖“哈”的一笑,從背后抽出五根糖葫蘆,舉在他面前。五根糖葫蘆握在一只小短手里,蔚為壯觀。
段云嶂卻沒有被那糖葫蘆陣給震懾到,他仍舊呆呆地望著金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口中的冰糖溶化,山楂的清香直沁入心肺,或酸,或甜,便似青澀的情思。
良久,他清了清干澀的喉嚨,欲說些什么。“黑胖?”“嗯?”金鳳滿足地捧著糖葫蘆,挑眉看他。“黑胖。”他再道。金鳳咬下一顆山楂。“什么?”“黑胖……”
他卻忽然不知道要說什么了。胸口漲得發疼。市井中的喧囂如生命的本源動力在他四周起伏流動,只有眼前的女子在這喧囂中靜靜站立,娓娓淺笑,始終如一。
她喜歡吃糖葫蘆,那就買給她吃,喜歡話本,那就找給她看。她笑的時候他便愉悅快活,她哭的時候他仿佛心臟被酸橘浸泡。如果時間能這樣在注視中流過,該有多好。外頭的世界如何,并不重要。
他輕輕地握住她抓著糖葫蘆的手,內心里一股難以抑制的愉悅便要化作語沖將出來。“黑胖,你……”“公子!公子!”
遠處有人奔跑過來,身形十分眼熟,跑進一看,竟是本應留守宮內的小孫子公公。“公子!”小孫子見到他們,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樣沖到面前,按著膝蓋喘得直不起腰來。
“何事?”段云嶂蹙眉。小孫子湊近:“呂大尚書在天牢中自盡了。”“什么?”一眾人等都大驚失色。段云嶂呆住了,原本幽暗如潭的眼眸里漸漸呈現出死水一樣的顏色。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外頭的世界如何,怎么會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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