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地想,香羅殿里的火盆未免也燃得太過旺盛了。
盡管是冒雪出游,金鳳的心境卻依然像三月里的艷陽天。
段云嶂的愛馬是一匹高大雄壯,筋骨強健的黑馬,名叫“踏雪無痕”,是去年韃靼進獻的名馬。段云嶂愛若珍寶,就連段云重想騎,都被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段云嶂撫摸著馬脖子,不厭其煩地給“踏雪無痕”和金鳳作了一番介紹。金鳳繞著“踏雪無痕”轉了幾圈,終于在馬頭前停下。
“你叫‘踏雪無痕’?”金鳳狐疑地看進大黑馬的眼睛里,然后伸手去牽馬韁,“來來來,踏個雪來給本宮看看……”
段云嶂一把把她推到一邊。
“連馬你都不放過?”一人一馬十分無語地對視,然后一個冷哼,一個噴氣,共同表達了對金鳳的不屑。
金鳳恍若未聞:“皇上,我們要騎馬出宮?”
段云嶂點頭。
“不會太張揚了么?”
“微服即可。”
“那永徽門的侍衛不放行怎么辦?”
段云嶂哂笑:“你以為還像上回一樣,靠云重那小子帶你出宮么?有朕在,誰敢攔?”
金鳳以崇敬的目光追隨著飛身上馬的段云嶂,心說,后臺硬就是不一樣啊。
兩人一馬,如□□一般出了宮門,直奔城西的黃家巷子。
“踏雪無痕”固然不能真的踏雪無痕,可是它馬蹄下丈量的距離,比金鳳心中的距離要貼近得多。輕薄的小雪花從天而降,落了兩人一身,不及凝結成水滴便化得干干凈凈。金鳳仰頭,看見段云嶂年輕而英俊的面孔,他策馬的神情那樣專注而果決,像一塊堅定不移的磐石。偶有雪粒附在他剛毅的下巴上,閃著銀光。
十八歲的青年皇帝,下巴上已經可以清晰地看見青色的胡渣。
金鳳收回視線,靜靜地品嘗心中那一縷別樣的情懷。
黃家巷子本就偏僻,下雪的日子,巷口更是半個人也沒有。兩人在巷口下了馬,牽馬進巷,彼此居然都沒有說話,只覺得有一股陌生的潮水在兩人之間涌動。
依舊是那扇帶著苔痕的木門,上面還留著她幼年玩耍時刻下的字跡,金鳳以指撫過那刻痕,一時感慨萬千。
“娘,我回來了。”她敲門,輕喚。
門內咣的一聲,仿佛打翻了什么東西。凌亂的腳步聲一路從里屋來到門后,卻躊躇了一陣,方才開門。
“娘,我回來了。”金鳳眼睛濕漉漉的。
“黑胖……”永福怔怔地看著女兒,淚流滿面。她披散著長發,小花襖只穿了一條袖子,雙腳也沒有穿鞋,赤著腳站在雪地里。
“娘……”金鳳像走散多年的小獸,偎進母親懷里,蹭了又蹭。
母女二人自六年前別后,就只有三年前那匆匆一面,如今這才是第二次見面。
永福抹了一把眼淚:“快進屋,外面冷。”
段云嶂撫著馬脖子,好說歹說才勸得“踏雪無痕”低頭從那小門里鉆進去。
永福盯著段云嶂看了許久,道:“這位官爺上回也曾見過的,卻沒有介紹,請問尊姓大名?”
段云嶂將馬拴在葡萄架旁,輕咳了一聲,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倒是金鳳一扯永福,笑道:“娘,這是你女婿。”
段云嶂臉上又開始發燙。
永福呆住了,膝蓋一軟就要往下跪:“民……民婦……”
段云嶂連忙攙住:“既然是女婿,哪有丈母娘向女婿下跪的道理。朕今日和皇后是微服出巡,禮節也就不拘了。”他偷眼一看金鳳,心道自己要是真讓永福下跪,小黑胖說不定會在雞湯里下毒給他喝。
金鳳又道:“娘,你看,那是‘踏雪無痕’。”
永福看到這高頭大馬,眼中現出光芒來:“這馬長得好生俊俏。”
“……娘,馬不能叫俊俏,人才叫俊俏。”金鳳看一眼段云嶂,果然他臉上現出憤憤不平的神色來。
放著好好的人不夸,卻夸起馬來了。
“黑胖,你說它叫‘踏雪無痕’?”永福興奮地問。
金鳳連忙點頭。
段云嶂心中頓時浮上不好的預感。
果然永福大步走到“踏雪無痕”面前,笑瞇瞇道:“來來來,踏個雪給我看看……”
段云嶂和“踏雪無痕”都頹然地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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