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結束之后,秋葉白領著看風部眾人出了校場,一眼便看見滿地被看風部臨時執法隊的人按著打得哀嚎連連的廠衛。
看風部臨時執法隊的紈绔們雖然臉上神色肅穆,但是眼睛里卻還是忍不住泄露出痛快的光芒。
這么多年,不管有錯沒有錯,每一次當中被體懲的永遠都是他們,哪個頭兒心情不悅,他們永遠都是最好的泄憤對象。
“你們這是復……打擊報復……我不服,求督公大人做主!”
一道嘶吼聲忽然在秋葉白身邊響起,撕心裂肺地嚎啕!
她停住腳步,目光淡淡地掃向那一處,便看見那被按在地上的人,細長眼,唇上兩撇小胡子,身形頗為魁梧,看著倒算是五官齊整,甚至頗有些正氣的樣子,只是此刻披頭散發,臉色因為疼痛而變得慘白,看起來很是狼狽,正狠狠地瞪著她。
那模樣不是周宇的姐夫杜天宇又是誰?
秋葉白看了眼身后的周宇,他正看著杜天宇,臉上神色閃過一絲不忍,隨后忽覺一道銳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瞬間一驚,便有平靜地別開臉,不再去看杜天宇。
秋葉白沒有說什么,而是徑直走到了杜天宇身邊,半弓了身子,手撐在膝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杜千總,許久不見,今日你尚未賀本副座升遷之喜呢。”
“呸,小人得志!”杜天宇看著秋葉白,突然朝她面上惡狠狠地‘呸’了一口。
秋葉白臉微微一偏,避開了那唾沫。
“放肆!”在一邊的常蕭何立刻上前就要抬杖子朝著杜天宇劈頭蓋臉地打下去。
周宇也忍不住跨出一步,但是秋葉白微微一抬手,擋住了他的動作,隨后看向因為目標未達成而一臉失望的杜天宇,笑了笑,揚起的手毫不客氣直接‘啪啪’兩個巴掌下去。
她雖然是女兒家,但是多年習武,手勁自然不小,兩個巴掌讓杜天宇立刻嘴角腥甜,但是最受傷的卻還是他的面子,不敢置信地狠瞪著秋葉白:“你竟然敢打本千座!”
“你以下犯上,本副座為什么不敢打?”秋葉白活動了一下手腕,再次抬手利落地‘啪啪’左右開弓又給了他兩個巴掌。杜天宇被打得眼冒金星,才想起自己如今處境狼狽,頓時腫起來的臉漲得更紅:“……你……。”
周圍的人忍不住低笑了起來,只道這杜天宇是不是一時間氣昏了頭,竟然忘記了他被按在這里打,就是秋葉白下的命令。
她看著他那狼狽,卻又敢怒不敢的樣子,冷冷嗤道:“沒錯,本副座就是小人得志,就是打擊報復,你要是不服氣,就去向督公哭訴,只是……。”
她頓了頓,忽然低頭在壓低了聲音他耳邊譏誚地道:“你在這里嚎啕了那么久,喊冤了那么久,督公大人可曾讓人出來照看你半點,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不過是太后和督公身邊的一條愚蠢的狗。”
杜天宇原本血紅的臉,此刻瞬間又變得鐵青,卻半句話反駁不得。
秋葉白知起腰,居高臨下地睨著他,冰冷地微笑:“杜千總,你還沒有賀本副座升遷之喜,怎么,你對太后老佛爺的懿旨很不滿意么?”
杜天宇聽著自家大靠山的名兒,只覺得當頭一盆冷水潑下,是的,如果不是老佛爺器重,這個人怎么求得他一直求而不得的高位,怎么會有機會羞辱自己?
就算他姓杜,卻也不過是普通杜家子弟之中的一員罷了。
他咬了咬牙,驀然抬頭看著秋葉白,一字一頓地道:“賀副座升遷之喜。”
隨后,秋葉白冰冷銳利的目光掠過那些一個個趴在地上不敢說話的廠衛們。
廠衛們一觸她目光,隨即打了個寒顫,皆不由自主地齊道:“賀副座升遷之喜。”
秋葉白目光落回杜天宇身上,忽然冷冷地道:“捕風部千總杜天宇,冒犯上司,不尊太后,著令加刑杖八十!”
杜天宇瞬間不敢置信地看著秋葉白,他已經受了二十杖,再加八十杖就是一百杖,秋葉白這是要他的命!
“姓秋的,你敢……我要見督公……。”杜天宇瞬間尖叫了起來,但是下一刻立刻被常蕭何拿布塞住了嘴,一聲都吭不得,只能目眥欲裂地看著秋葉白。
看風部的一干廠衛或趴著卻無人敢出聲,噤若寒蟬地看著那渾身冰冷煞氣的新任司禮監副座。
秋葉白說罷之后,她一手負在身后,拂袖轉身而去,看風部諸人昂首挺胸地跟在她的身后,眾星拱月跟隨著她離去。
一干伏地廠衛們望著那一抹修長秀逸的身影,在如血夕陽之下,她長長的繡金色飛魚紋披風在秋風空中翻飛如寬大的羽翼,似即將翱翔展翅的華美鷹羽,籠了滿翼夕光,領著一干同樣年輕悍然的青鷹們踏著夕光和慘烈的悲呼聲大步遠行,有一種異常冷酷的氣息,令一干其余廠衛們鴉雀無聲,神色皆有些癡怔。
所謂錦衣親軍,帝國鷹犬,雖不好聽,但也只得這樣的氣勢,才能配得起帝國之鷹這樣的稱號罷!
但是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想起他們還是帝國之鷹了。
遠遠地校場一側,陳賀聽著杜千宇那一聲聲凄厲的慘叫,忍不住看向一邊的鄭鈞:“督公,那杜千宇是太后的遠房侄兒,咱們要不要……。”
“要什么,那小雜種在司禮監作威作福日子也不少了,何況動手的又不是咱們。”鄭鈞淡漠地翹著蘭花指撣了撣自己的衣襟,看著那遠去的人影,輕笑了一聲:“咱們回罷,今晚可有升遷喜宴呢,聽說咱們的副座可是請了‘壹’的大廚來,咱們可有口福了。”
“壹?”陳賀聞,不免一驚:“您是說那個不是誰都能去的壹樓……那不是攝國殿下的……。”
“咱們這位副座,可是能耐得很。”鄭鈞似笑非笑地轉身離開。
陳賀忍不住又看了消失在遠處的人影,冷哼一聲,嘟噥:“不就是仗著一張臉漂亮,整日里勾三搭四,要是咱家的臉也這么嫩……。”
他摸摸自己干瘦的臉,隨后還是老老實實地放棄了自己的念頭,趕緊跟上鄭鈞的步伐。
校場里只余下一聲聲慘叫,和漸漸濃郁的血腥氣味。
……
秋葉白領著看風部諸人回到看風部之后,吩咐諸人解散,準備晚上的升遷賀宴。
眾人皆大歡喜:“多謝副座!”
大鼠舔著個臉過來,笑嘻嘻地道:“能請花娘么?”
秋葉白拿著鞭子一點沒客氣地敲他腿上,笑罵:“滾蛋,也不怕你那小寡婦吃醋扒了你這一身老鼠皮!”
大鼠做了個鬼臉,趕緊溜了:“說笑,說笑。”
眾人皆大笑準備散去,秋葉白卻忽然喚住了周宇:“周宇!”
周宇正打算離開,聞,卻不得不上前,低聲道:“副座。”
秋葉白看著他有些飄忽的眼神,淡淡地道:“你跟我來。”
周宇一愣,看著秋葉白轉身離開的背影,他遲疑了一下,身邊的老常便拍了拍他肩頭:“去吧,大人不是心胸狹窄之人,不會為難你的。”
周宇看著老常,隨后點點頭,神色有些復雜地轉身跟了上去。
秋葉白一路穿院越廊,周宇便一路跟著,心中雖有不安,也幾次試圖開口喚住秋葉白,但是最終見秋葉白沒有和他說話的意思,還是沉默了下去。
秋葉白領著他到了后院一處極為僻靜的小院子里,門口的護衛見了秋葉白皆齊齊拱手:“副座!”
她點點頭,隨后站住了腳步看向周宇:“你是不是覺得方才我對你姐夫太狠,失了副座氣度?”
周宇正有些疑惑這個院子是做什么的,怎么一股子濃烈的藥味,卻忽然聽她這般開門見山的說話,讓周宇瞬間有些不知所措,他愣了愣,還是忍不住道:“姐夫他原先對咱們看風部的人也多有得罪之處,但是罪不至死……。”
雖然自從在淮南那個夜晚喝下‘毒酒’,決定效忠秋葉白以后,他已經不會再無條件地信任和親近杜天宇,但是他不明白秋葉白為什么一定要要杜天宇的命,畢竟雙方沒有直接對上過。
秋葉白伸手比了比那緊閉的房門,同時淡淡打斷他:“你進房里去罷,等你從里面出來以后,還覺得本副座沒有氣度,還覺得你姐夫不過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再說罷。”
周宇一愣,見秋葉白沒有再說下去的打算,遲疑了片刻,還是轉身朝著那房門走去。
那股子濃烈的藥味就是從門內飄蕩出來,越是走近他越是覺得那藥味濃烈的幾乎讓人作嘔,而他的心不知為什么懸得越來高。
他看著那緊閉的房門,一咬牙,還是按捺下心中不安伸手推開了門。
一進門他就看見房間內兩個大夫模樣的人正在對著床上忙和,他有些擔心地慢慢靠過去,此時,一名大夫正好起身取銀針,露出個空隙,隨后,那床上的情景瞬間就躍入他的眼簾,他梭然睜大一雙桃花眸,幾乎不敢置信地看著床上的人影,顫抖著手,一下子捂住了嘴。
……
門外,秋葉白靜靜地負手而立,與幾名守衛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約莫過了一刻鐘,便見周宇突然跌跌撞撞地一下子從房內沖了出來,也不看秋葉白,沖到一株大樹邊,便扶住樹一下子吐得稀里嘩啦。
一名守衛看著周宇那樣子,搖搖頭,走了過去遞給他一張帕子,嘆息了一聲:“想當初,我看見司徒役長那樣子,也和周大人反應差不多。”
周宇接過他手上的帕子捂住嘴,好一會才梭然抬頭看向秋葉白,顫抖著聲音道:“司徒大哥那個樣子……那個樣子……是他干的?”
秋葉白看著周宇,隨后點了點頭,冷冷地道:“沒錯,現在你還覺得本副座今日刻意為難杜天宇,是不是失了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