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施主?”元澤看著秋葉白的模樣,有些疑惑。
秋葉白笑了笑,輕描淡寫地道:“無事,去收拾一下,咱們準備出城。”
元澤想了想,看了看天色,神色莫名地有些憂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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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伏天,暴雨之后,卻并沒有清涼多少,太陽并沒有出來,但是莫名地燥熱,空氣里彌漫著雨水混合著塵土形成一種古怪的腥味,嗆得人不舒服。
排隊等著查驗出城門的人人即使在樹蔭下站著一會就已經熱出了一身粘稠的汗。
“真他娘的見鬼了,這鬼天氣!”守門的士兵忍不住提著手里的水壺往嘴里的灌了一口隨后低聲咒了一聲。
“就是,這天氣上午下了一陣怪雨,中午又一陣,也不知道龍王爺是不是心情不好,沒事兒撒兩泡龍尿,這種破天氣出來查什么東岸過來的江洋大盜,真夠倒霉的!”另外一名士兵也一邊打量著等候檢查的人,一邊接口低聲抱怨。
“得,這就是命!”喝水的士兵使了眼色阻止他說話,隨后對著一名推著獨輪車的男子呵了一聲:“你,過來,車里是什么東西!”
另外一名士兵瞥見旁邊的塔樓上窗口里隱約有人影憧憧,似正往下看,便也不敢再多作甚,也假模假式地拿著手里的紅纓槍就往一個老頭兒的推著一車茅草里戳。
“大少爺,這天兒太熱,您這四處巡視的,熱出個好歹來,奴才可沒法子向太后老佛爺交代。”身著繡麒麟飛鶴飛魚服廠衛模樣的男子手里提著把扇子,一副奴顏媚骨地模樣為站在窗前的一名男子扇著風。
淺蓮色的紗質長袍裹在男子身上,愈發襯托得他氣度如水一般的悠然沉靜。
“不打緊。”梅蘇淡淡地道,清淺的眉上一點子焦躁之色都沒有,仿佛這熾熱的天氣到了他這里便成了江南清爽蔥蘢的煙雨。
“若是人沒有抓住,也許才要擔憂怎么向太后娘娘交代。”
莫嫌聞,頓時覺得自己被噎了噎,隨后干笑:“大少爺說的是,不過按照咱們的這種搜捕方式,您只管瞧好了,一個蒼蠅都飛不出去,把他們都收拾干凈咯。”
說著,他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比了個刀子的姿勢。
梅蘇微微側過細白的臉,一雙清淺柔和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哦,那我就等著莫千總的好消息,雖然你們不知道什么時候睡在房里的人就消失了,也沒有認出我的妹妹,但是我相信司禮監出來的人必定威武,想當年真武皇開國之后,司禮監可是威震天下。”
梅蘇越說,莫嫌臉上的表情愈發地僵硬,那討好的笑容快維持不下去了。
雖然梅蘇一雙眼眸里也清清淺淺的沒有什么情緒,但是他就是覺得難以在那雙眼睛之下抬頭。
莫嫌再不濟,也能看出來梅蘇話里有話,分明都是對他的譏諷。
誰人不知司禮監在真武大帝之后就被削權削得厲害,漸漸被擠兌出了帝國權力核心中樞,淪落成為皇家打雜工,若不是還掌握著詔獄這個人人都討厭,卻又缺不得不的地兒,只怕早就成為禮部的附屬了。
因為如今職能上的交叉,禮部尚書早就上書過好幾次,要將他們收歸禮部,統一管理。
梅蘇看著莫嫌的樣子,唇角勾起一絲輕蔑的弧度,隨后轉過頭,一向清淺的眸子里籠上一層陰郁之色:“我讓你去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樣了?”
莫嫌遲疑了片刻,有些惶恐地道:“回大少爺,奴才已經派人去查了,但是一點蹤跡都沒有,并不知正陰大護衛他們到底怎么會全部……。”
他頓了頓,看著梅蘇的背影,惴惴不安地道:“怎么會全軍覆滅。”
此話說出的那一瞬間,梅蘇的背影瞬間散發出來到陰冷之氣讓莫嫌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梅蘇瞇起眼,背在身后的拳頭慢慢地握緊。
是啊,怎么會全軍覆滅?
每一次想起那個夜晚,他如此勢在必得地確定‘海東青’飛不出他的天羅地網,卻最終折戈沉沙的夜晚,他心頭就像有一團不斷落雨的云,心情永遠無法放晴。
他忘記不了,左右都等不到任何消息,派人去尋,來人回報正陰出事之后,他親自前去看見的那個場景。
他幾乎以為走錯了地方,夜半三更走錯入了地獄,看見了修羅場。
尸橫遍野,所有的精銳護衛和追緝的官兵無一生還。
滿地全都是死無全尸的尸體,連見慣了尸體的仵作都吐了許久,才能勉強查驗,道是每一個人都是被亂刀砍死,手段殘酷不說,要形成這種壓倒性的砍殺傷必是數倍于追兵的敵人才能做到。
梅蘇根本不相信自己地盤上,忽然來了這樣多的兵馬,自己卻不知道。
這一點他還是相當有自信的。
可是這樣的情形,他亦完全無法解釋到底出了什么意外。
那一夜的修羅場,就是個噩夢一般的詭迷。
最可能知道真相的就是那些已經身首異處的護衛和士兵,但是他們永遠都開不了口。
其二,就是那從他的天羅地網之中忽然神秘失蹤的‘海東青’——秋葉白。
難不成是她在江湖中的人?
他忽然想起幾日前,南岸送來的異報,提到了有形容和秋葉白極為相似的人出沒,而她身邊似乎多了不少人,惹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兒。
若不是如此,他還不知道秋葉白逃到了南岸。
梅蘇神色有些凝沉陰郁。
莫嫌見他久久不說話,便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道:“大少爺,奴才看此事十有八九是那秋葉白所為,他這等殘忍手段,難怪太后娘娘說要咱們格殺勿論,絕不允許他活著回京城。”
梅蘇聞,卻忽然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要殺要剮是我的事情,這一次必須活捉秋葉白,我不希望看到她的身上有任何毀損!”
莫嫌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梅蘇:“大少爺,太后可是說……。”
“我自有我的道理,太后那里不必你們這些人操心,照著我的吩咐去做就是。”
說罷,梅蘇看著天空,微瞇清冷的眸子:“去巡視罷,我有預感,鳥兒就要出洞了,而且離我們很近。”
這么些日子,他敲山震虎,將南岸整治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他便是不相信,那只鳥兒還能藏得住,南岸雖然繁華而雜亂,但是若忽然來了許多外地人,必定也會能察覺出蛛絲馬跡,將她或者她身邊的那些人搜出來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呆得越久越危險,若是她夠聰明,必定不會坐以待斃。
而那個夜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讓他這般損失慘重,他一定會從她那里弄明白。
莫嫌看著他背影,原本想說點什么討好的話來,但是看著梅蘇看似清雅溫潤,實則冰冷疏離,隨后恭恭敬敬地道:“是。”
然后弓腰退了下去,將門小心翼翼地關上。
但是當門關上的那一瞬間,莫嫌的眼底就閃過一絲陰冷譏誚的目光。
梅蘇,你那倒是夠能耐的,竟然連太后老佛爺的命令都敢忤逆,不過是仗著太后老佛爺寵幸你了罷,區區一介商賈真的以為自己是什么玩意兒,真的把本千座當成一條狗,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莫嫌唇角繃起輕蔑的弧度,只是,就算是狗,也會咬人的,你知道么?
他朝著地上呸了一口唾沫,轉身下了樓梯。
一樓皆是司禮監淮南行走衙門的幾個役長,見他下來,都齊齊從凳子上起身。
“千總大人!”
莫嫌點點頭,細瞇眼看了看外頭的情況,顰眉問:“咱們的人呢?”
外頭人還是很多,因為查驗的細致,所以堆積的人也不少,因為連續的暴雨,大部份的行腳商人或者途徑南岸的人都想著趕在這個時候出城。
其中一個役長遲疑道:“大人,他們在旁邊的小茶樓里坐著,這天太熱了,咱們帶來的廠衛本來就不多,何苦還要和這些粗人湊這熱鬧。”
莫嫌搖搖頭:“你們還是要上點心,那位在這里呢,你們也不是不知道太后老佛爺多寵幸他。”
幾個役長面面相覷,隨后都點頭道是,乖乖地冒著大日頭去尋自己的人了。
莫嫌想了想,還是帶著自己身邊一直伺候的小太監一同向外面走去,不管如何,現在還是梅大少爺在看著,裝的認真負責些總是好的。
外頭排著隊的人群緩慢地前進著,依舊有不少人被攔下來。
一名背著包袱的中年拉了拉身邊的年輕人:“少東家,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方才肥龍他們帶著第一批人出去,查驗過了,并沒有問題。”
一副尋常馬商打扮的年輕人戴著大斗笠,看不清楚臉,聽著他這么說,點點頭:“恩,一會還是小心一點,我剛才看到了司禮監的人,應該是淮南行走衙門的人。”
那中年人正是寶寶,他壓低了聲音道:“我也看見他們往茶樓去了,但是這一次的事情,他們也只是跟著走個過場罷了。”
秋葉白輕聲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說話間,前面一批運繡品的行腳商和一批挑貨的貨郎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守門的官兵朝著另外一邊拉開另行查驗,秋葉白等人一下子就露出來一大片空缺。
那指揮查驗的校尉不耐煩地拿著手里的鞭子朝著秋葉白等人比劃嚷嚷:“喂,那馬隊,對,就是你,戴著斗笠那個,你們快點啊,發什么楞,沒看見天熱,后頭還一堆人么?”
秋葉白腳步頓了頓,隨后立刻朝著身后比了個手勢,讓跟著自己的人牽著馬車趕緊上前。
那校尉比了個手勢,其他的士兵立刻上前翻查他們的馬車。
寶寶則是恭恭敬敬地把自己的路引交給那校尉,那校尉一邊看著一邊打量著他們。
這一回,秋葉白只帶了寶寶、周宇、元澤和十來個看風部的紈绔們,全部扮做了行腳商的樣子,只是寶寶手巧,將他們中幾個身形比較細瘦的化妝成稚弱少年或者打雜的粗使用婆子。
見那校尉看過來,一干紈绔皆做不安狀。
他們身邊的兩個小兵見他們這副樣子,就愈發地警惕。
但那校尉掃了幾眼,卻將手里的路引發還給了遞來路引的寶寶,隨后他瞥了眼一直低頭的秋葉白“喂,你,抬頭起來!”
秋葉白聞,立刻抬起頭來看向那校尉,一副諂媚的樣子往對方手里塞東西:“官爺,辛苦了。”
秋葉白這不抬頭還好,抬頭不笑也是好的,但是她這一抬頭一笑,頓時把個遍布麻子的黑黃臉湊到了那校尉跟前,張嘴就露出兩顆大黃牙。
讓那校尉嚇了一大跳,差點把一聲‘好丑’給叫出來,但是好歹手里還握著人家塞進來的錢,那小袋里的銀子摸著怎么也不會少了二十兩,這大熱天、大雨天地出來這般辛苦,這些‘買路錢’也就是他的慰藉了。
他便硬生生地話咽了下去,但是卻立刻退開,趕蒼蠅似地道:“快走,快走,別耽擱后面的人。”
一邊的小兵不禁有些詫異,壓低了聲音在那校尉耳邊道:“大人,咱們這是不是太松了,上峰不是說像這種商隊要嚴查么?”
那校尉得了好處,自然心情很好,得意地道:“這你就沒經驗了罷,上面說了商隊要查,但是你想想,江洋大盜必定都是年輕或者壯年男子,哪里有老弱婦孺都做江洋大盜的?”
何苦浪費時間!
那幾個士兵都聽見了,皆若有所悟,對那校尉很是佩服。
秋葉白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隨后立刻招呼后面的人趕緊趕著車前行。
但是她這一轉頭,卻發現做出扶貨模樣的大壯的樣子有點奇怪,他似乎正在拼命地縮著脖子,試圖把自己身體縮矮,連肩膀上的傷還沒有好都顧不上了。
她一顰眉,大壯這樣的行為太過扎眼了,她立刻走過去,仿佛整理貨品一般地壓低了聲音道:“你這樣子,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咱們這有貓膩?”
大壯也壓低了聲音,臉色蒼白地道:“大人,站在前面的是淮南司禮監的吳役長,早年他上京辦公的時候,我和他一起玩過一段時日。”
秋葉白瞬間一震,是了,因為最細致的易容是需要大量的時間和材料的,而寶寶這里的材料根本不可能夠上百人易容,又想著這是淮南,不是京城,官兵們不可能認識看風部的人,所以大部分的紈绔們也只做了最簡單的改裝,甚至沒有做太多的臉部調整。
大壯因為生的一張平凡的丟子啊人堆里就找不到臉,所以也沒有易容,只簡單改裝了一番,卻沒有想到竟然會遇上熟人。
秋葉白心中瞬間升起一種不妙的預感,果不其然,就在眾人即將過關的時候,一道粗獷的男音響了起來。
“等一下。”
一名穿著藍色飛魚服的高階廠衛領著人走了過,攔住他們的去路。
看風部眾人原本放下的心又瞬間提了起來,但是面上倒還算不動聲色。
寶寶立刻一個轉身迎了上去,對著那吳役長賠笑道:“大人,可還有什么事吩咐?”
那吳役長卻推開了他的錢,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賄賂朝廷官員,你想做什么?”
寶寶一愣,隨后立刻一副委屈茫然的樣子嚅囁:“這難道不是規矩么,看著大人們辛苦,一點小意思罷了?”
那吳役長冷笑了一聲,沒有搭理他,徑直走到了大壯面前,上下打量起了低著頭dev大壯,越看他心頭越是狐疑:“你,抬起頭來,咱們是不是認識?”
大壯不肯抬頭,卻大力地搖頭,也一句話不說。
秋葉白看著這情形,心中輕嘆一聲,若是吳役長問的是她,她倒是有信心圓了過去,卻偏偏問的是大壯。
她看了眼寶寶,又看了眼旁邊的那城樓,隨后仿佛狀似不經意地摸上自己的腰間,那里裹著軟劍。
寶寶神色凝重地點點頭,隨后便準備去打強行闖關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