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他出去集訓,都是路榮行在開導和安慰他,關捷也想為他做點什么。
可他能夠做什么呢?
關捷暫時也不知道,所以他默默地加入了摘豆角的小部隊。
幾分鐘后,路榮行在此起彼伏的咔咔聲里回頭,先看了眼他手上的那一大把,又去看他的臉說:“關捷,夠了,這些應該……有一盤了。”
事實證明,這兩位打著獨立自強名義的高中生,都是只會炒個雞蛋飯的水平,因為那些保守起見,能夠炒出一大湯碗。
關捷管摘還管折,很快和路榮行各領一個小馬扎,對坐在院子里將豆角抽筋打折,掰成了一段段。
期間他一邊理菜,一邊遲疑著還是問了。
關捷心里挺埋怨他,但語氣里的情緒不明顯:“你家出了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說?”
他心說我在外面是幫不了你什么忙,但你要是想找人說話,那我隨時都在啊。
路榮行就是怕他動不動給自己打電話,影響昨天的選拔考試,忽悠他說:“不是故意不跟你說,是這幾天有點忙,忘了。結果還沒想起來,你就回來了。”
關捷剛剛看見他趴在桌上“睡覺”,默認了他是又忙又累,“哦”了一下,很想發光發熱地說:“我這趟回來,不想那么快回學校了,你需要幫忙的話就叫我,知道嗎?”
豆角在男男搭配的干活模式下,很快被消滅得只剩下一根。
路榮行伸手去拿,碰上關捷也正辭舊迎新,兩人不約而同地各自扯住一頭,將自然彎曲的長豆角在空中拉成了繃直的一條。
路榮行輕輕往自己這邊拉了兩下,示意關捷放手,頭上笑著點了一下。
關捷意會到了,卻沒松手,拉著這頭掐掉一小截,手上漸行漸近地朝他那邊折了過去,嘴上同時說:“你請了幾天假?不去學校沒問題嗎?”
路榮行覺得問題應該不大,他在家也看書做題,并沒有一味沉湎在事故里怨天尤人。
但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汪楊的聲音先從廚房里傳了過來。
“沒問題才怪!”
說完這句她才出現在門口,因為提前聽出了關捷的聲音,所以看見他并不意外,對上視線對他笑了笑,轉眼繼續抨擊她兒子。
“你們班主任下午又給我打電話了,問我你什么時候能回去?”
路建新上個星期出車禍,在事故地點近處的市里做的急診,檢查做完了才送回來,在鎮醫院里住院輸液。
按照兩口子原本的打算,是準備瞞著兒子,等他高考結束之后再告訴他。
類似的情況在國內其實很普遍,而在病痛和孩子的前途面前,絕大多數的父母都會選擇后者。
因此上周六的下午,汪楊沒去給路建新送飯,拜托請來幫忙的大姐照看一個晚上,自己在家做歲月靜好狀。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路榮行去羅記買電池,碰到一個家里有個老人和路建新住同一間病房的街坊,那大爺問了句他爸好點了沒有,汪楊夫婦就露餡了。
路榮行直接去了醫院,正好碰上路建新在排便,那個大媽死活拉不動他的畫面刺得他心里一陣絞痛,難受之余又很生氣。
如果成績真的那么重要,他又何必每個星期都回來看老太太?
父母的出發點無可指責,但將心比心,路榮行也接受不了在家里遭遇難關的時候,變成一個毫不知情的不相干人士。
他爸雖然不高,但噸位不小,大媽都拉不動,他媽更沒轍,家里只有他可以。
而且他爸傷成這樣,心里怎么可能真的,不想看見自己……
當晚路榮行進了病房,拍了下大媽的后背,請她讓開以后,將路建新又拉又抱地移到了輪椅上。
路建新看他突然冒出來,還以為是汪楊說漏了嘴,嘴里埋怨自家媳婦兒,可浮腫的臉上又有抹藏不住的喜色。
那天路榮行很晚才回家,他的爸媽像是突然和他對調了身份,心虛又討好地一直在說,不告訴他的良苦用心。
路榮行并不是真的想給他們擺臉色,可這一生里總有些短暫的時刻,會讓他覺得難以釋懷。
偏偏這陣情緒,還找不到能夠歸咎的人事物,畢竟誰的出發點都沒有錯,可這樣才讓人更加郁悶。
第二天一早,他起來就去了醫院,給他爸和護工買了早飯,就是汪楊去得更早,那三人已經吃過了。
十點出頭,汪楊趕他回家拿東西上學,結果他才走不久,汪楊就接到了他班主任打來的確認電話,關心家里的情況。
汪楊這才知道,她的大爺兒子自作主張,已經給自己請好了假。
——
路榮行的媽出現之后,關捷立刻松了捏在豆角上的手。
所剩不長的半截從空中掉下去,很快被路榮行越折越短,他三兩下收了工,拿起洗菜籃抖了抖,抬手遞向了門口。
“明天就回去,媽你別念了,去做飯吧。”
汪楊忍住了呸他的沖動,走過來接走了菜籃,臉上寫滿了懷疑:“你前天就說明天去,去到今天還沒去!考試沒剩幾天了,你不在家真的沒事,唉……”
嘆完她病急亂投醫地轉向了關捷:“小捷,你倆比較聊得來,你幫我勸勸他,讓他快點回學校去。”
關捷當著她說點頭,等她一回廚房,忙不迭地扯著路榮行的胳膊,從側門溜出去,繞到了路榮行家的大門口。
他的行李還在花壇邊上,關捷沒管它,跑進隔壁的堂屋拉來兩把椅子,和路榮行對著坐下了。
然后他兩面派地說:“其實你去不去學校都行,我不勸你,但你好歹告訴我,你是怎么想的吧。”
路榮行抬眼看他:“什么怎么想的?”
關捷:“就是你準備在家里待到哪天?學校那邊怎么辦啊?你剛剛都沒說。”
繼他是家里的一份子之后,路榮行正在讓自己適應,家里缺了他也照樣能轉這個事實。
要是關捷沒回來,他是真的打算明天早上就去坐車,但眼下情況又變了。
路榮行遲疑了兩秒后說:“我也不知道。我媽的意思其實我能理解,但我要是不看著我爸穩定地過幾天,回學校了也會很惦記,還不如留在家里踏實,所以我再想想了跟你說。”
關捷不可能完全理解他的焦慮,但他認為路榮行說的在理,放緩語氣“嗯”了一聲,不再糾纏這件事,立刻轉開了話題。
“外面好像有人在賣糍粑,你吃不吃?我去買一塊。”
話音剛落,院子外面跟著又傳來了一串用喇叭放出來的吆喝。
“賣,粽子湯圓酒糟糍粑啰……”
鎮上賣的糍粑,都是切成一乍見方的矩形塊,烹制的方法是切成薄片了過油煎脆,剛出鍋時候焦香味尤其濃厚。
路榮行喜歡聞那個味道,咸口的糍粑一餐能吃好幾塊。
關捷卻喜歡撒白糖,兩人小時候經常端著碗,坐在自家的門口邊吃邊攻擊對方吃的是異端。
后來上了初中,一年大半的時間都泡在學校里,難得再碰到下來叫賣的販子。
關捷記得他愛吃這個,就想他吃一點了,能稍微高興一些。
路榮行卻沒什么想吃的感覺,聞搖了下頭。
關捷卻突然瞎了,站起來驢拉磨一樣拉他:“走了,快點,等下老板的車都開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