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長痛不如短痛,關捷最后還是穿著襪子回家了。
他穿上的時候沒什么感覺,可回到自己房里往被子里鉆,感覺被窩里冷得跟生鐵一樣,由奢入儉難,又把路榮行的襪子套上了。
然后關捷幡然醒悟,裹在被窩里思考人生,想他在過去十幾年的寒冬里,為什么沒想到穿雙襪子睡覺,雖然腳上不會立刻熱乎,但膝蓋窩也不會冷啊……
就是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他的意識就劃進了夢想。
一墻之外,隔壁這位就沒他這么好的睡眠了。
等把他送出門,路榮行回屋里關了燈,時間已經不早了,但他有點睡不著,對著電視的不斷閃動的幽光發了會呆。
他心思本來就重,雜七雜八的東西看得又多,碰到問題就愛琢磨,想不透就過不去。
如果站到旁觀者的立場上,路榮行估計已經看出了端倪,這種感觸有點越界了。
但在每個懵懂的時刻下,他自己都深陷在茫然里,那些讓人沉迷的、飄飄然的氛圍鈍化了他的洞察力,讓他沒有辦法清醒如常。
這一天睡前他擺弄了一會兒手機,在瀏覽器里刪刪打打,搜了一些蠢問題。
比如突然盯著兄弟看了半天,然后萬能的百度告訴他的答案,不是毛孔粗大,該如何治療,就是有話好好說,不要打架。
又比如最近和兄弟有點別扭,熱心答題的人們要么說不要計較,大家都是好哥們,要么就是去找他,和他說。
路榮行一無所獲,將手機往被子上一扔,脫掉毛衣躺下睡了。
他去找關捷說什么?說你不要在我面前睡覺,還是不要在我床上脫褲子?都沒道理——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年輕人或許需要一點時間和經歷,來看清自己自形影不離中滋生的感情。
翌日關捷一覺睡過了9點,起來的時候路榮行人已經醒了,但是還坐在床上,開著床頭專門牽線的小壁燈,被子上攤著諸子百家。
關捷一問發現他吃過飯了,自己上街買了包子豆漿,還沒走回大院就著冷風干掉了,回來卷東西跟路榮行一起回學校。
難得睡了個輕松安靜的好覺,一路上關捷精神抖擻,不是在扯淡就是抄著兜在聽歌,幾乎都沒往路榮行身上靠過。
路榮行肩膀輕松,沒再被稀奇古怪的感覺騷擾,心情也就還算平靜。
下午關捷照樣沒有回班里上課,距離考試預初還剩4天,老明哥從各種模擬卷里挑出了十幾張卷子,在這幾天里讓他們做完。
這些試題其實是國初難度,比這次預初要高兩個等級,但是教練沒有跟大家說,導致關捷踢了一塊又一塊鐵板,p4o18的分子式不會畫、epdm不知道是啥,被打擊得灰頭土臉。
他這邊被挫成狗,寢室里卻載歌載舞。
下周就是元旦了,學校不放假,但是會空出當天的晚自習,以班級為單位買點瓜子嗑一嗑,大家各憑本事,整點節目樂呵一下。
關捷因為競賽,完美的閃避了出節目的任務,但部分室友比如峰哥,就沒能逃過班長的魔爪。
班長為了把晚會弄得艷壓各班,硬是狠心拋棄了干部的尊嚴,帶頭報了個男生集體舞,四小天鵝。
就是4個挫男,兩兩交錯對向而奔,等跑到彼此還剩一個身位的地方,就起跳、抬胳膊、昂頭、往后撅蹄子,做翩翩起舞的天鵝狀。
諸位天鵝體態呆蠢笨重,畫風酸爽異常,目的就是圖個熱鬧,故意扮丑博大家一笑。
關捷頭幾回看一次笑一次,笑完又聽見班長在隔壁的鋪位上欣慰,說好在他們班還有幾個才子佳人,會吹個口琴、彈個吉他什么的。
這嘀咕讓關捷立刻就想到了路榮行。
這位的琵琶應該是彈出段位了的,不然也不會被劉白挑走,但是很少表演,關捷不知道他這次會不會秀一個。
關捷的疑惑,正是路榮行的困惑,他這幾天備受糾纏,因為何維笑就是一個班干部,還是很仇視4班那種。
高二路榮行分到了3班,1、2班是理科重點,3、4是文科重點,暗地里各方面都卯著勁。
“4班有人吹笛子,說是要吹梁祝,”何維笑第八百遍說,“咱們班都是什么朗誦啊詩歌啊,不行,文化底蘊不夠,顯得我們班很沒氣質,你給我上。”
路榮行卻覺得底蘊夠了,畢竟黃燦連《九歌》都唱上了,他說:“不夠你自己去湊,不要喊我。”
何維笑氣得想笑:“我要是會才藝,還有你什么事?我他媽一個人能把風頭全占光,這不是沒有嗎。”
路榮行出餿主意:“怎么沒有?你打籃球不是有很多花活嗎,你弄首節奏感強一點的歌,跟著打一打,就是一個舞了。”
何維笑斜眼看他,臉上又嫌棄又敵視:“我說親愛的室友啊,你是不是跟清音的藝術生混久了,以為全世界都有音樂細胞?”
“還跟著打一打?不跟我都打不好,你不幫……啊不,你必須得幫忙,救救我這個闊憐巴巴的文體委員。而且明珠蒙塵,可悲可嘆,我跟燦燦都不準。”
路榮行起初沒答應,不過最后還是沒經住何維笑的軟磨硬泡,因為他突然發現,一起住了這么久,大家確實連他的琴盒子都沒見過。
這并不能說明他有多神秘,只是因為大家給他面子了,路榮行愿意還這個人情。
另一方面,關捷在化競上表現出來的持續勁頭,也細微地影響到了路榮行。
萬一關捷能進明年國決的冬令營,他就能夠直接在高二保送部分聯盟學府的理化生醫等專業,之后在學校玩一年等著畢業都行。
路榮行雖然嘴上說當個平平無奇的高中生就行,但這個前提也是不低于平均水準。
關捷一直在他的參照物里,沒道理說關捷提前考進了重點大學,而他在一類里混個錄取線,在有余力更進一步的前提下,路榮行無法接受這種落差。
潛意識里他有了一種危機感,所以在關捷補課的期間,路榮行課上看的課外書都少了。
而反正是無心看書,多出來的心思用來對事,就沒有以前那么怕麻煩了。
路榮行問何維笑:“你想讓我彈什么?”
何維笑對琵琶的認識僅限于課本上的《琵琶行》,一竅不通地說:“你愿意彈什么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