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過年了,家里卻只有老中少三個階段的枯爺們,衛生狀況烏煙瘴氣,平時自己不嫌棄,可春節家里要來客人,意思意思也得除舊迎新一把。
老爺子爬樓梯都費勁,沒法參加勞動,張從林不得不調休回來主持大局,兒子不干的活兒都歸他包攬,任憑他狗啃刺猬無處下嘴,也只能從收拾衣柜一路干到給角角落落撣灰。
街上的大媽們總在笑,說自家老爺們除了干他自己那點活,回到家了連根麥草都掐不斷,但男人們真的掐不斷嗎?他們只是從來沒掐過,因為總是有人會去做。
張從林以前老覺得他媳婦在家,就帶個娃、煮三頓飯,多么輕松和悠閑,可這個春節他不得不接手她的工作,才發現一切沒那么簡單。
家務是這樣的瑣碎而無窮無盡,讓他分分鐘想回單位去值班,可他回不去,不然這個年沒法過了。
相冊通常是撣灰工作中濃墨重彩的一筆,張從林從門板上擦到梳妝臺,拿起相冊擦灰的那一瞬間,被家務整出來的焦頭爛額驀然冷卻。
一股凄涼在他身體里爆開,逼得他在這種情緒的沉淪中,覺得自己很失敗。
人到中年,職位升不上去,家庭也支離破碎,張從林恍惚想起自己娶媳婦的那一天,依稀好像還是挺高興的,那是什么導致了現在的局面?
張從林打算審思一下自己,卻駭然發現記憶里一片空白,他幾乎想不起任何關于家庭的溫馨回憶,他永遠都在待命,在各種家事的中途離開,他是一個沒能盡到丈夫和父親責任的警察,所以他的老婆離開了他。
可是隊里的同事的家庭都過得挺和美的,所以問題大概真的在他自己身上吧。
時間給過足夠的余地來傷害和分離,對于頭頂那個無形的綠帽子,張從林從一開始地猙獰發狠,說要一槍崩了那個狗日的,在以年為單位的淡漠中,變成了如今的無動于衷。
這一刻客廳空蕩蕩,挫敗和孤獨讓他非常懷念過往,張從林不由自主地放下抹布,坐到沙發上翻看起了老照片。
第一張的口袋里放的是張一葉的百歲照,早期的照片沒塑膜,有些褪色和花了,但是照片的神韻還在,那時的張一葉又黃又瘦,表情一點都不喜人,冷酷不悅地盯著鏡頭,仿佛一個黑社會大哥。
好在他現在很開朗,每天笑嘻嘻的,張從林蒼涼地笑了笑,一瞬間覺得時間過得真快,兒子都到他的脖子高了。
他且翻且感慨,心里百感交集,覺得要不是這些照片,他絕對會忘記這些不起眼的尋常瞬間。
不知不覺間相冊就見了底,張從林翻過最后一頁,心想早知道那時就該多拍一點了,緊接著他將視線投向了甫露出來的那一張。
張一葉嚼著糖,踏上二樓的最后一級臺階的時候,手里提著兩袋子糖果,一袋是便宜不少的硬糖和軟糖,用來招待客人用,另一袋全是大白兔,給他自己打牙祭的。
然后剩下的錢他全黑了,富有使人愉悅,張一葉悠哉地將袋子甩了一圈,然后轉了小半個彎,面朝客廳地一抬頭,就見他爸捏著一張照片,猛然和自己對上了視線。
那眼神不怎么善意,愁眉緊鎖的近乎銳利,像在看那些他要抓或是已經抓住了的人似的。
出門之前他還樂呵呵的,張一葉愣了一下,感覺氣氛不太對勁,他打住手上的動作,被緊急叫停的糖果擦出了“嘩啦啦”的聲響。
張一葉在這種聲中疑惑道:“咋了老頭?我今天可沒惹你啊。”
張從林心里的疑惑差點漫出來,聞倉促收斂了嚴厲的表情,舉了下手里的照片,從千頭萬緒的腦中扯出了一個問題:“跟你沒關系,過來,我問你,這張照片是哪兒來的?”
張一葉心說真稀奇,這大忙人今天居然有閑心看照片,不過腿上沒有偷懶,幾步邁過去將頭一低,眉毛立刻就皺上了。
照片中的影像是一個蓬頭垢面的邋遢男人,臉正對鏡頭,眼神有點呆滯。
張一葉的第一反應是不認識這個人,二是更加好奇,陌生人的照片怎么會在自己家里,但當他含疑地接過照片仔細端詳,才在照片背面被煙頭燙過的痕跡中想起,這是幾個月前,路榮行拜托自己洗廢的照片。
可他明明當時就丟進垃圾桶里了啊?
張一葉對著照片呆了幾十秒,這才理清楚最有可能的邏輯線,他將糖果袋子煩躁地往沙發上一丟,直接氣笑了:“誒呀我真是服了我爺了,真是喜歡撿垃圾,我丟垃圾桶的廢照片,他都給刨出來,還塞在相冊里了。”
張從林職業病作祟,實在是很不喜歡他這種一籮筐答不到重點上的風格,忙不迭地追問道:“別廢話了,我就問你是哪兒來的?”
張一葉坐在沙發扶手上,從路榮行的委托一路說到他將燙壞的照片都扔進垃圾桶的經過,說完才注意到問題所在,抬了眼皮瞅著照片問道:“這照片怎么了嗎?你剛剛那么盯我。”
“沒怎么,”張從林嘴里這么說著,腿上卻立刻站起來,扔下干到一半的家務驅車直奔市公安局五處。
他們公安的內網上,掛著很多的通緝犯的照片,也許是他記錯了,他隱約覺得照片上的這張臉像是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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