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子說的很久很久以前,是三年前,他那會兒剛剛四歲,還很小,和公孫一起居住在雅竹村里頭。
四歲那一年的冬天,村頭一戶人家的媳婦難產,公孫被找去幫忙了。因為天冷,公孫讓小四子乖乖在家等著,不要出門。
小四子和家養的小貓咪做伴,打著瞌睡等公孫,忽然就聽到柴房里頭傳來了古怪的聲響。“嘭”一聲,悶悶的,似乎有什么重物落地。
柴房里有公孫養的幾只雞,小四子就想是不是大母雞跑出來了?于是打開后門,去看看。
卻在柴房里看到了一個滿身是血的人。
那人全身上下跟個血葫蘆似的,滿身的刀傷。
也虧得小四子跟著公孫見多識廣,沒有嚇傻了,倒是走到他身邊,歪著頭看。那是個重傷的年輕人,小四子看了一眼,嚇了一跳因為那人的臉是陰陽的,一半挺好挺干凈,另一半上,卻是畫滿了刺青。
那人奄奄一息卻還沒有昏迷,見小四子走過來,張嘴啞著嗓子,用最后一點力氣說了一聲,“水。”
小四子趕緊跑去拿來了熱水和食物,還在柴房里給他點了個炭火盆取暖。之后,他按照公孫平日教給他的法子,用熱水給那人仔細清洗洗傷口,再上金瘡藥、包扎。這人雖然傷痕累累,但并沒有傷到內臟和筋骨,死不了,只是極度虛弱。
小四子將廚房里公孫早晨燉的準備給村頭那位產婦補身吃的人參雞端出來了,那人狼吞虎咽一頓吃,吃完了,小四又抱來了一床被子給他蓋上,讓他睡。
一大一小都沒什么交流,就是小四子照顧他,那人被照顧。到最后,那人看了看眼前那個呆呆似乎不太會說話的小娃,說了聲“謝謝。”
“嘿嘿。”小四子笑了笑,就要回去了。
那人當時突然問了他一句,“小娃,我問你。”
小四子回頭瞧他。
“你說,報恩和報仇,哪個重要?”
小四子當年才四歲,還是個小呆子,聽不太懂,不過公孫經常跟他鬧著玩,比如說今晚吃面還是吃粥?小四子若是想吃面,就伸一根手指頭晃晃,若是吃粥,就伸出兩根手指。說來也怪,小四子沒事就喜歡伸兩根手指頭晃來晃去。于是公孫總逗他,說他二。這回小四子聽著似乎是要選,就下意識地伸出手,鼓著腮幫子對他比劃了一個“二”。也許是他長得跟個四喜丸子似的太討喜了,那人竟然笑了起來,那半張臉上都是刺青,看著怪怪的。
這時候,前院有村頭生孩子那家的大人來敲門,給小四子送來了一食盒好吃的。說娃娃還沒生下來呢,公孫今天要在那家守夜,讓小四子吃了早早睡,睡前記得把炭火盆拿到外邊去。
當夜,小四子捧著食盒跟那滿面刺青的人一起在柴房里坐著吃東西。兩人還說了會兒話,因為小四子口齒也沒現在清楚,膽子也不夠大,那人又虛弱,所以只是有的沒的斷斷續續地說了些廢話。
不知道多晚,小四子就睡著了。
次日清晨,他是被公孫搖醒的。
醒來的時候柴房里那床被子已經疊好了放在臺子上,炭火盆拿到外頭去了,小四子蓋著厚厚的毯子睡在避風的角落里,而那人也不見了。
公孫見小四子在柴房躺了一宿,有些心疼,有發現一罐子人參雞都沒了,伸手摸他肚皮,“要變成小豬了!”
小四子當時慢悠悠跟公孫說了那人的事兒,公孫摸摸他頭,說自己來的時候,屋里就小四子,那人估計已經走了。
之后小四子還和公孫到村里轉了一圈,那人就這樣消失了,若不是被子上邊還有淡淡一層金瘡藥的味道,小四子甚至要覺得自己只是做了個怪夢而已。
這事情也就這樣子過去了,之后再沒提起過,要不是陰陽臉的人太少,小四子還真不記得了。如今又做了個怪夢,夢啊夢的,他就把這茬想起來了。
“你確定那人是枯葉?”展昭又問了小四子一遍,“人有相似,會不會只是同樣陰陽臉而已?”
“不是哦,我想起來了,很像的!沒刺青的那半邊臉。”小四子撅撅嘴,“不過他可能已經不記得我了。”
之前枯葉出現的時候,的確小四子也在場,但他完全沒有多看過小四子一眼,這不像是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吧,如果小四子沒記錯人,那么是枯葉忘性太大?
只是,作為江湖人的展昭和白玉堂都知道,忘記仇人很容易,想忘記有救命之恩的人,可沒那么容易,更何況是小四子這樣的一個小娃那么說,枯葉是故意的了。
展昭和白玉堂對視了一眼報恩和報仇,這就是枯葉突然出現的理由?
問明原因的結果卻是多了重疑惑,展昭和白玉堂別過小四子,去了一趟金霞滿堂。掌柜的倒是的確會來了,一聽要找土爪貍,隨口答了一句,“來晚啦,老頭不久前過世了。”
展昭和白玉堂都一皺眉,追問他有后人沒有,掌柜的只說沒聽說過。兩人問了老半天,確定掌柜的的確沒騙人,土爪貍無論死活,線索算是斷了。
無精打采地出來,展昭仰臉嘆了口氣,“報仇、怪夢睡不著、趙琮、枯葉、禿鷲、被害死的兵部尚書復雜的關系。”
白玉堂背著手往前走,似乎聽到了,又似乎沒聽到。
“喂。”展昭叫了他一聲。
白玉堂抬頭回過神來,突然笑了。
“怎么了?”展昭納悶。
“枯葉有個怪習慣,知道么?”
展昭不解。
“他不吃兔子。”白玉堂微微一笑,“還有他刀上的掛墜是個白色的小兔子,原本我以為他不正常,不過看來并不是。”
“你覺得他還記得小四子救過他?”展昭抱著胳膊搖頭,“那小四子真是好心救了條狼回來了,他這些年可沒少殺人,這事兒不能讓小四子知道。”
“線索還不算全斷了。”白玉堂點了點頭,“可以從枯葉四年前的經歷開始查起。”
“枯葉是最有名的殺手,個人的身世卻從來沒人知道。”展昭一攤手,“不都說他是被狼養大的么?很難想象他當年竟然沒傷害小四子,還跟他道謝。”
“開封府應該有各地大案的資料卷宗的吧?”白玉堂問。
“你想查四年前雅竹村附近發生了什么大案啊?”展昭伸手戳戳他肩膀,“老實,問公孫不就行了么!大人當然不會把血腥的案件告訴小孩兒,但公孫這么大個名醫,應該或多或少知道些。”
離開金霞滿堂,兩人匆匆往回走,就見開封街上好生熱鬧。
“怎么這么多異族?”白玉堂不解。
“恐怕是四地兒的外族都到了。”展昭搖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希望別出什么亂子才好。
進了開封府,兩人就見龐吉和包拯都在,穿了一身官服,趙普正換衣服呢,小四子和公孫卻是一身的便裝。
“展護衛,來得正好。”包拯趕緊跟展昭說,“今日朝會,皇上召集文武百官要封賞一次,晚上晚宴。”
“啊?”展昭一臉“不想去”,瞧了瞧白玉堂,朝會肯定不準帶家屬的!
包拯暗自搖頭,這才是傳說中的如膠似漆了,難舍難分,片刻不離。
趙普換了衣服出來“那幫子外族來者不善,皇上這時候開朝會可能有些用意。”
“那你晚上怎么辦?”展昭問白玉堂,像是擔心沒自己投喂白玉堂可能會餓死一樣。
白玉堂望了望天,心說天底下只要還有酒樓他就永遠不可能餓死!轉臉看一旁公孫和小四子。
公孫手上拿著個包袱,“我給龐妃開了些補品,還有太師要給香香帶去的御寒小絨襖,我們一會兒要上別院去,就不去宴會了。”
小四子坐在石頭背上點頭,“嗯,宴會悶悶,白白去不去山莊?去看香香和胖姨姨。”
白玉堂想了想反正有事情要問公孫,又見趙普和龐太師都放心不下的樣子,就點頭,“我也走一趟吧。”
果然,趙普和太師都滿意點頭。
于是,展昭和白玉堂分頭行動,展昭隨著趙普包拯他們進宮。白玉堂陪著公孫和小四子,一起往城郊的別院去了。
小四子一如既往地喜歡白玉堂,往他馬背上一座,伸手捋白云帆的長耳朵。
“小良子呢?“白玉堂見他一個人,有些納悶。”
“陪著趙普去了。”公孫幫著回答,“那些外族來者不善,或多或少都惦記著坑趙普呢,還有個趙琮用心險惡,我讓小良子時時盯著。”
白玉堂點了點頭,以簫良現在的武功,的確是個不可忽略的得力助手。
“土爪貍找到了么?”公孫見白玉堂他們那么早回來,覺得可能不妙。
“別提了。”白玉堂搖頭,將人死了的事情告訴了公孫。
“死了?”公孫皺眉,“沒道理啊,年紀并不大,而且聽開封府那幾個衙役形容,他身體很健碩。”
“也許是他不想讓別人找到吧。”白玉堂微微一挑眉,“越是那樣,倒是也越證明他的確是知道些什么。
低頭,白玉堂就看到小四子正抓著白云帆幾綹鬃毛編辮子呢,便問了公孫,“四年前,也就是小四子撿到枯葉的時候,附近有沒有出什么大案子。”
公孫遲疑了一下,看了小四子一眼,似乎有些猶豫不想說。
白玉堂納悶。
小四子回頭瞧著兩人。
身后跟來的緋影她們也都聽著呢,看到公孫的神色,緋影騎馬上來,“小四子,姐姐們玩對對子呢,你來不來?”
“好!”小四子立馬樂呵呵答應。
等他和緋影他們到了身后聽不到白玉堂他們對談的地方,公孫才輕輕嘆了口氣。
白玉堂看他。
“那一天我永遠都記得的。”公孫低聲道,“那天村頭有人難產,那晚上狂風大作,還下了場暴雪。”公孫低聲道,“我回去的路上,聽說鄰村出了些事情,有一個不小的江湖門派被人屠了滿門。打更的更夫看了一眼,說兇手是個只有半張臉的惡鬼。”
白玉堂雙眉緊皺,“枯葉手上,是因為屠殺了那個門派,所以”
“所以小四子并不知道他后來救的是一個一夜殺了上百口人命的惡魔。”公孫搖了搖頭,“其實救人是見很單純的事情,我只要小四子因為能救人而開心就好了,不想他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