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人是被驚到了,本來么,像他們家,還算是能夠見到皇帝一家人的,且不說華善與石文炳是天天上朝的人,富達禮如今要在宮中當值,慶德的差使與皇帝出行有關,見到康熙很正常。而西魯特氏是命婦,凡有節慶也是必進宮去向太皇太后、皇太后請安的。倒不算是生疏,被召見固然欣喜卻也不至慌亂。
但是那都是大人們的事兒,如今這兩個丫頭又算是什么?慈寧宮的太監斷不會透露太多內情的,收了紅包,笑吟吟地道:“萬歲爺到慈寧宮來請安,正遇到下邊兒人說府上夫人遞牌子請見,萬歲爺就問是哪家的,說是您府上的,就說起都統大人來了。萬歲爺說府上的家教好,兩位少爺看著都不壞。老祖宗就問府上還有格格沒有。這不,奴才就來了。”
既然只是臨時起意,那就老實晉見好了。
送走了太監,石家開始忙碌了起來。西魯特氏有標準制服,昨天遞牌子的同時就翻出來準備著了。兩個女孩兒卻什么準備都還沒有,剛剛搬回來,行李還沒全打開呢。
石文炳道:“太皇太后是要看孩子,又不是看衣服,大方干凈就好。”西魯特氏道:“我自省得。”小女孩也不用特別打扮,當季的春裝就好,配上繡鞋——暫時還不到穿花盆底的年紀,頭發梳成小兩把,插兩根簪子之外就配上絨花。又翻出簡單的耳墜與鐲子來,脖子上只掛著個金項圈兒。
果然干凈大方。
行頭收拾好了,從當天晚上開始限制飲食,只許吃清淡的東西,又要沐浴。淑嘉心說,還真能折騰啊。
她洗完澡躺平了,心里還不平靜,不管怎么說啊,讓你去見個國家領導人,你能很淡定么?咱之前是小老百姓,穿過來也只在自家一畝三分地里過日子。如果是外國領導人就沒壓力了,不幸要見的正是現管的。天下女人都歸她管。
她不淡定,家中長輩也不太穩當。西魯特氏是女人,只能從自身的視角來思考問題:“太皇太后這是想什么呢?猛然要看咱們閨女?我看不像一時起意。呀!明年要大挑了,大丫頭明天正好十三……”
石文炳皺著眉頭道:“不要亂想。大丫頭,宮里多半是撂牌子的。”
西魯特氏道:“那也奇怪,太皇太后春秋漸高,已經不大問事兒了,何曾見著她老人家見回京命婦還捎帶見人家閨女的?”
石文炳聯系起從去年底開始全家升職,心里也有些打鼓。淑嫻是不錯,可惜是庶出了。雖說大挑的時候嫡庶一樣被挑,在指婚的時候總要考慮考慮的。門第再不錯,庶出了,指作正室的可能性就會低,或者就指個閑散宗室做正室,那樣也不至于驚動太皇太后要看人吶。
石文炳順著老婆的想法一琢磨,壞了,皇帝家的大兒子是康熙十一年二月生的,今年該有十四了,也是到了成婚的年紀了。自家大女兒是康熙十三年的生,這……
石文炳不樂意了,朝中索額圖與明珠的黨爭,不是白癡都知道了。他們倆怎么能爭得起來,或者說各自把誰綁架了當招牌也一目了然的。對石文炳來說,他不喜歡明珠。最淺顯的道理,你架著個大阿哥跟太子對著干,明顯是讓人家兄弟不和。大阿哥十四、太子十一,都還很年輕,這就被你們帶著被迫對立了起來。我閨女要真當了大阿哥小老婆,我掉份兒、全家站隊掉腦袋,剩下的兒女婚嫁也不好處理。
標準封建官僚大家長石文炳同志,不樂意了,康熙要直接下旨了,他只有謝恩,但是現在么,雖然是猜測,他還是在琢磨著活動的可能性。心中還作了另一手打算,給大兒子找個不用站隊的岳父。
那邊兒西魯特氏還在嘟囔:“便是太皇太后沒那個意思,大丫頭也到年紀了,不能不防。”
這話說到點子上了,石文炳的眉頭鎖得更深:“離大挑還早呢,明兒大大方方地去,要有氣度。”如果淑嫻表現得夠好,夠有范兒,或許就不會給指成大阿哥的側室,不然嫡福晉就要難做了,相信宮里人都不是傻子。
至于淑嘉,沒人討論到她,她小人家才八歲,有什么好討論的?宮里人做事就是這樣,就沒有個爽快的,做什么總要有個‘陪太子讀書的’才成,全當讓她長見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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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還不敢多喝水,也不能吃奇怪的東西,淑嘉拿兩塊白米糕墊了肚子,一早上只給喝了一杯水,臨行前還非讓她上廁所。西魯特氏趁機叮囑兩個女兒,對淑嫻說得就多一點,不外要有大姑娘的樣子,必須有范兒。對淑嘉說的就簡單了,老實跟著就行了。
還有說話要怎么說,行禮的時候看著西魯特氏照著做就成了,等等等等。
看著時間差不多了,母女三人才上車往宮中而去。
故宮這會兒還叫紫禁城,安門是不要想走了,這年頭前朝后宮,前邊是男人們的世界。
從西華門入,進了門,下車,步行。淑嘉特想抬頭四下打量,這地方她找到了熟悉感,淑嘉上輩子參觀過幾回故宮,畢竟參觀過主軸建筑,風格還是記得的。
可惜當時故宮在維修中,未開放區太多了,慈寧宮是未開放區。總念叨啥時能進去慈寧宮看看,這下可好,機會來了,她也辶恕9行兇擼梢⊥釩諼病6盼魍吡頌斯錚ザ嗔窖燮絞喲蠖嗍奔涫俏4姑嬋祝壑樽踴共荒芩南侶銥矗吹降畝魘翟謨邢蕖w釷斕氖塹刈┖禿燁揭約扒礁印
拐彎,過幾道宮門,這才到了慈寧宮階前站下了。淑嘉微微抬了抬有點僵硬的脖子,看到了正中檐下的匾額,滿、蒙、漢三種文字書寫的慈寧宮,唔,她都認得。這大概是慈寧宮比較特殊的地方了,旁的地方都是滿漢合璧書寫的,另一個就是慈寧宮前立的是銅麒麟而不是獅子了。這些特殊,大概都與這里的住客有關吧。
正在亂琢磨著,里面宣了。
淑嫻淑嘉依著西魯特氏的樣子,肅、跪、叩。
叫起,西魯特氏被賜了座。淑嫻淑嘉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命婦的禮服挺沉重,行動間不太方便,但又不能帶了仆人來扶著,所以這是個辛苦活。淑嘉條件反射伸手托了一下西魯特氏的胳膊攙著——西魯特氏懷孕的時候她常這么著跟西魯特氏散步來的,另一邊淑嫻看到了動作,忙扶住另一只胳膊。
站定了,頭還不能太低,那樣顯得小家子氣了。有這樣一個講究,淑嘉就得以打量一下這宮殿了。
太皇太后住的地方,當然好得不得了,尤其康熙是個……挺極端的家伙。
老太后很富態,淑嘉一看她,原本的緊張就消了一些,或者是民族特征的關系,這老太太的臉和外祖母、西魯特氏的臉形挺像的。一旁立著個年紀相仿、有些削瘦的女人,一樣頭發花白,穿著卻要樸素得多。
太皇太后下手坐著一個中年婦人,從衣著、頭飾上看,這大概就是皇太后了。四下里的宮女穿著紅衣裳,發式并不比石家丫環復雜,也沒多少首飾,臉上的胭脂也很淡,腳下穿的也是平底鞋。總的來說,除了比石家丫環更標準些,別的方面居然沒有太大的差別。
打量完了,她老實站著聽她額娘回答太皇太后的問題,杭州怎么樣啊,生活習慣啊,回來之后感覺如何啊,兒子很有出息,是父母調-教得好,等等。完全閑話家常。皇太后只在一邊聽著,表情有些無聊也有些木然,也不插話,最后干脆開始打量淑嫻淑嘉了。
淑嘉心說,雖然領導說的每一句話你都得琢磨,但是這樣的領導還是比較讓下屬好過的了。不過皇太后比起太皇太后來就差著些了啊。
不意太皇太后說完西魯特氏:“你是個有福氣的,”話鋒一轉,改說蒙語了,“兒子也爭氣,女人到了后頭,是要看兒孫福的。”
西魯特氏忙欠身回道:“太皇太后過獎了,承您吉。”說的也是蒙語。
皇太后這才振奮了起來——先前西魯特氏說過,這位雖然入宮多年,滿語還湊合,漢語依舊半桶水,很多地方聽不懂。
淑嘉:……您這樣兒怎么混紫禁城啊,幸虧是皇太后,要換個職稱,早就年終考評不稱職,然后請你回家吃自己了。
皇太后講蒙語發問:“你兒子就是前兒皇帝說起的那兩個小子?”她早知道了,肯定的啊,怎么可能晉見前不報名兒?西魯特氏答道:“要是主子爺說的是富達禮和慶德,倒是奴才的兒子。”
一來二去就說上了。
淑嘉決定收回前,皇太后對自己感興趣的話題,或者說的是她能聽得懂的語的時候,表情還是很活潑的。這也是個寂寞的女人,挺可憐的,順治駕崩也就是二十來年前的事情,老一輩的人還記憶猶新,他老人家抽風發瘋的形狀尚歷歷在目,說話的時候一不小心還會說起來。
尤其,那位端敬皇后是滿洲正白旗人,跟她們家算是街坊。按規定,滿人居內城,漢人居外城,八旗各以旗色聚居。石家是漢軍正白旗,與棟鄂家同住在一大片街區里。
端敬皇后死的時候還不是皇后,是他追封的,完了之后非要按皇后禮去埋,讓親王、大臣、公主、命婦去哭。誰喜歡你家小老婆啊?死了正好,省得你沒事抽風廢皇后玩兒,大家還得上書去勸。這種情形下,大家能哭得真心么?他還要把宗室大臣以哭得不夠傷心為理由給罰了,虧得他媽腦筋沒抽,給制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