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原上,整片的荒原被皚皚白雪覆蓋。
定北軍那日大勝之后,蒙蘇答便率領北凌軍隊退入了荒原北部的舊城中,任周棠如何叫陣挑釁,就是不肯出戰,但也沒有繼續撤兵。
凜冬已至,如此酷寒的氣候讓習慣于溫暖濕潤的大承男兒難以適應。不少人練兵時生了凍瘡,手腳腫痛不堪,連握兵器都握不住。
好在后方糧草供應充足,還不至于讓士兵餓肚子,定北軍的士氣還算穩定。
這種時候,敵方的城攻是不攻,周棠一直有些為難。
池廷說攻,要一鼓作氣。方晉說等,要等待時機。
這些周棠都好好想過,可作戰方案一套套拿出來又一套套被舍棄,他就是定不下心來。
他也知道,最近自己的脾氣有些偏激暴躁,近侍對著他都有些戰戰兢兢的。
尤其入夜后,有時他對著寸雪一發呆就是一整夜,有時火氣上來,又想叫人立刻把寸雪熔了讓自己再也看不見它。
這樣反復無常,全因為那個人。
如果那個人在身邊的話,自己也許就能靜下心來了吧。
他總有這樣的本事。
洛平去求見寧王。
寧王府的人當然不會給他好臉色,讓他足足在大門外等了兩個時辰。
秣城的雪雖然沒有北境來的大,但很是濕冷,凍得人身子骨都僵了。不一會兒洛平的裘襖上就落了細碎的一層,他的臉色也越發蒼白。
他正要第四次請求通報的時候,大門終于為他開了。
洛平抬腿時才發現,各處關節都在刺刺地疼。他很能忍受嚴寒,這是一種精神上的麻痹,但不代表他的身體能抵得住這般折騰。
微晃了晃,他緩過一口氣,看見寧王擁著上好的貂裘襖子,冷眼看他:“不知洛大人駕到,本王有失遠迎了。”
洛平連忙行禮:“是下官唐突了。”
口中呼出的熱氣氤氳在兩人之間,誰也看不清誰。
坐到堂上,洛平捧了杯茶暖手,凍得通紅的手指捂在瓷杯壁上,好一會兒才感覺出溫度。抿了口茶,卻是溫水沖的陳茶,并不好喝。
“不知洛大人有何事?”
“回王爺,下官想跟您討一顆藥。”
“什么藥?”
“余算。”
“余算?”寧王皺了眉頭,回憶了下,“就是上回皇上給我去醫治盛京副尉的那瓶藥?說是什么西昭圣藥來著的?”
“正是。”洛平道,“聽皇上說那瓶藥共有三顆,下官母親病重垂危,想問王爺您求一顆,以醫治頑疾。”
寧王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瞇了瞇眼睛。
半晌,他道:“洛慕權啊洛慕權,本王真沒想到,居然能看見你低聲下氣的時候。平日里那些目中無人、那些飛揚跋扈呢?怎么,有事相求,便轉了性子了?”
“下官做事莽撞了,哪里得罪了王爺,還請王爺海涵。”
寧王冷哼一聲:“你得罪本王的事情細數起來還真是不少,不過本王向來不是無情之人,念你一片孝心,這藥也不是不能給你,但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王爺請講。”
“本王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討得父皇和衡兒的信任的?父皇剛死,你便迫不及待地趕回來要復官,你這樣一個愛權如命的人,根本談不上忠誠可。真不知道當初父皇為何對你青眼有加,甚至為你獨設一次殿試,特意給你升官的機會。”
“是先皇抬舉了。”洛平垂首。
“那小皇帝呢?你跟他有過什么交集?他憑什么把你這么個半路沖出來、死皮賴臉要官做的人扶上高位?你到底用什么蠱惑了他們,嗯?”
洛平終于抬眼,語氣淡淡:“王爺以為呢?”
他眼中隱有怒意,又似乎只是無所謂的一句反問。寧王被這雙眼盯著,竟有些茫然了——這個洛平,究竟是個清高文士,還是個奸佞官迷?
他以為?
他以為……
“若說是你的才學,翰林院比你有才學的人多得是;若說是家世,你家在西境偏遠小城,于朝政根本沒有任何關系;若說是你的模樣,”寧王扳著他的臉看了看,“嘖,也不是什么傾國傾城的皮囊。還是說……”
寧王攥著他下巴的手順著他的頸項緩緩下移,指尖劃過喉結,劃過鎖骨,止住。
“還是說,這具身體?”
洛平輕震了下,冷冷看他:“王爺慎,您這是在議君。”
寧王笑得自負:“議了又如何?你敢做出這等蠱惑君王的下作事,還怕人議么?本王倒是真的好奇,你這種貪權又偏要假清高的人,是用什么姿態服侍帝君的?”
雖說來前已做了心理準備,但被如此折辱,洛平終究覺得不堪,便抿唇不語。
“不如這樣吧,用你的身體,換一顆‘余算’。”
面對寧王的故意羞辱,洛平靜默了好一會兒,忽而笑了起來:“對下官來說,這倒真是很劃算。王爺愿意換,那便這樣換吧。”
洛平放下茶盞,起身理了理衣襟,唇畔牽起一笑:“王爺,請。”
這顆藥,他必須拿到。
這是周棠的救命藥。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