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互相看了看,這個消息他們也略有耳聞,不過離得遠,齊軍又沒有近汶陽峽,他們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相比于靠近永寧郡那邊的動靜,他們還是更加關注汶陽郡。
拓山道:“我們自然知道此事。”
王揚似笑非笑,目光慢悠悠地掃過眾人,仿佛正在看一群待宰而不自知的羔羊,緩聲道:
“那你們知道......這次出兵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嗎?”
拓山心中頓時生起個念頭,其余人臉色也都是一變,其中甚至包括之前一副死人模樣的郭紹。
很顯然,配上勒羅羅的傳話再加上之前汶陽郡的動作,他們已經想到了什么。當然,是在王揚的誘導下想到的。而此刻的誘導,早在王揚離荊之前,和柳惔約定,讓他調動汶陽兵馬做出進攻態勢的時候,便開始布局。勒羅羅雖然反復試探周旋,最后與王揚達成合作,卻不知自已已然被網在局中,成了王揚誘導的一顆關鍵棋子。
拓山也不回答知不知道,而是反問道:“你說是什么?”
當然是找我們了......
王揚笑意又深了些,一邊在話中留余地,一邊坐實眾人猜想:
“表面上是查一個案子,但其實我不說你們也能想到,查案哪用得著這么大費周章,其實不過借查案之機,熟悉地形,操練兵馬。待到發兵之日,多路并進,圍剿汶陽部。”
此一出,屋內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烏爾克、達達木兩人看向王揚,都目露敵意。勒羅羅敵意更深,七分假之外也有三分真。拓山有城府,面上雖然不顯,但氣場也是一冷。唯有郭紹面無表情,又恢復了之前的木然狀態。
勒羅羅拍案道:“爾敢威脅吾部?吾告爾,吾不懼齊軍,若敢來犯,吾必——”
王揚露出幾分又無奈又好笑的神情,語氣輕慢道:
“知道,就是呀突突叉嘛!但咱們談得好好的,都說到歸附通商了,怎么又要呀突突叉?身為少鯫耶,行事卻如此反復,將來如何做得汶陽部之主?”
看你的了,接戲!
王揚心中一指勒羅羅:去吧,皮卡丘!
“爾何!”
勒羅羅暴吼起身,拔刀出鞘!
右哈耶等人忙出蠻語阻之!達達木急上前,奪下勒羅羅的刀,低聲呵斥,將他按回座位上。
這場戲兩人事先沒商量過,但效果卻出奇得好。一來王揚要想暗中支持勒羅羅,那表面上就不能和勒羅羅交好,不然容易引起左右哈耶的戒備。二來勒羅羅唱這出黑臉,看似把場面攪得劍拔弩張,其實對于其他人來說,反而起了降溫的作用,利于后續談判順利展開。三來王揚公開貶低勒羅羅做不了蠻部之主,那兩個權臣若有野心,也會在心里上對王揚產生贊同之意,那他們贊同歸附的阻力就更小了。四來從勒羅羅的角度,也不愿意放過這個展示自已“好對付”的機會。
而在左右哈耶看來,這場沖突也未必是什么壞事,因為既借勒羅羅之口,把該表達的態度表達了,又沒把漢蠻關系鬧得太僵,中間有緩和余地。至于勒羅羅和漢使的個人關系如何,那就不在他們的考慮范圍內了,壞一些反倒對自已有好處。
這場各懷心思的沖突,就像底料鮮美的火鍋——表面沸騰翻滾,內里卻讓一眾食材入了味。對此結果,食客們都很滿意,但沒人注意,最開始點火煮火鍋的人,正是王揚。
拓山神色不動,聲音冷硬道:
“漢使口口聲聲說要交好,卻出恐嚇在先,辱我部少鯫耶在后,這就是朝廷招撫的誠意嗎?”
這話表面上聽起來還是質問對峙,但實質氛圍已和之前談到大軍圍剿汶陽部前后,迥然不同。此時此刻,恰如火鍋撤去了旺火,拓山在不動聲色間,已然給王揚遞了一個下筷的時機。
王揚當仁不讓,“下筷”道:
“首先,并非是我要出恐嚇,我只是要向你們解釋,我不帶詔書的原因。如今主戰派得勢,我不可能帶任何明文入蠻,即便帶,也不會表達出任何招撫的意思。至于符節什么的就更不會帶了,否則我這不是明示天下,我是代表天子而來的?歸附必須由你們主動提出,這既是底線,也是沒辦法的事。其次,我絕非是要侮辱少鯫耶,只是覺得身為部族未來的主事者,行事當有定見,不能一會兒說歸附通商,一會兒說呀突突叉,如此搖擺,如何叫人信服?”
王揚看了眼勒羅羅“睚眥欲裂”的模樣,話風一轉:“不過我辭確實有失當之處,這就向少鯫耶賠罪。”
說罷,中規中矩地向勒羅羅一拱手。
勒羅羅不答,只是瞪著王揚,眼中怒火未消。
達達木一只手還按著勒羅羅,似乎生怕他沖上去把漢使當場打殺了,扭頭過來問王揚:“沒有詔書,吾等如何信爾?”
王揚反問道:“有詔書便能信了嗎?”
達達木冷著臉道:“漢皇帝之,起碼比爾可信。”
“詔書可不一定就代表皇帝的意思。這個道理,你們應該明白。其實拋開主戰主和這些現實情況不說,即便我是正常出使來此,身上帶的也不會是詔書,而是尚書省的官文書——尚書符,也稱臺符。因為是和是戰尚不能定,我如果帶詔書來,你們從了,那皆大歡喜;可你們要是抗詔不遵,則徒損天威。王命重器,不可輕授,正為此也——”
“可爾連什么尚臺符都沒有!”達達木打斷道。
“我之前說了,詔書可不一定就代表皇帝的意思,中書為詔,散騎優冊,門下審署,尚書下達,這層層道道,經手多門,這里面的玄機可就多了。你知道每天從尚書省發下的詔書有多少道嗎?你以為天子字字親覽,詔詔親發?經手越多,限制越多,離圣意也就越遠。有時常例之詔,三省草議,按例下敕,天子唯御畫而已。小事繁多,苛細瑣雜,豈能件件經心?再加上天子有時不得不受體統朝議,百官臺省的掣肘,難以獨行其意。所以我說,有時詔書,未必代表天子。但有兩種詔是直承天子而出的,最代表天子的心意!也最有權效!一種是中詔,也叫手詔,乃天子親筆所寫。另一種是口詔,乃天子親口所述——”
王揚說到忽然閉口不,面有自矜之色。
眾人對視一眼,神色都鄭重了幾分,烏爾克不自覺地調整了一下坐姿,肅然問道:
“所以漢使有口詔?”
王揚負手于后,淡淡道:
“話到此處,就不宜再往下說了。諸位都是聰明人,我只說兩點,第一、我和各位談的歸附通商等條件,都做得數。第二、我瑯琊王氏,從無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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