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章何氏發威
第二日周濂起身去見周父,將李家的事兒、何文軒的事兒都詳細說了,周父嘆息半晌,催周濂,“你快些動身吧。早些把消息送到,若真如你所,何大人在德州也算是有功的,說不得圣上會許他暫時回鄉探母。”
周濂點頭應聲,又向周父告罪。周父氣笑了,訓斥他,“早年你離家一去一年半載,何曾想過為父在家里年節里孤單?現下我有孫女陪伴,有兒媳在跟前侍奉,有什么不放心的?再有,你那小舅子也極可愛熱鬧”
周濂聽父親提及往事,也有些赫然,再次行了大禮,告了罪,回到院中時,春柳已命人將馬匹打點好,仍叫阿貴一路跟著,阿貴跟著周濂四五年,現下處事圓滑,極為得力。
周濂也不及多說,只逗了逗五福,“爹爹一個月必回來,五福要替爹爹孝敬祖父,逗你母親開心”
五福扳著小手指,悶頭不理他。周濂知道是氣他剛回來又要走,歉意笑笑,帶著秋生策馬出城,一路向安吉州而去。
何文軒能不能回鄉他不知,但是孟家那邊兒訊兒是一定要送到的,兒子與孫兒哪怕是只見上一個也是好的。
幾人快馬加鞭,直跑了兩日才到安吉。李薇窩在正房里與孫氏說著年節下自己家的吃食。大菜小菜湯湯水水,干果茶點,酒水鹵味兒的。聽人說周濂回來了,她很是詫異,已是十二了,這邊的鋪子到二十日便要歇業,這幾天賀永年已帶著大山和秋生在安排伙計封鋪子發紅利以及回鄉等事宜,計劃是過了正月十五才開重開鋪子的,他怎的還往安吉跑?
她思慮未定,麥芽兒已跑了過來,回道,“小姐,姑爺請您過去。”
李薇笑了下,站起身子,“好,我這就去。”麥穗與孫氏趕忙將她的大毛披風取來,嚴嚴實實的將圍好,猶自不放心,“屋里暖,外面卻極寒,小姐從里揪著些,別讓風鉆進去,受了涼……”
李薇應了一聲,聽話的用手從里面將棉披風緊了下,使之貼了身子。沿著抄手游廊向書房而去。
書房里,周濂倒是沒瞞賀永年,一五一十的將李薇姥娘的情形說了,賀永年心下吃驚,心頭也極難過,小舅舅現在身陷囹圄,母子最終不得相見,這……可他也知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何文軒十有八九是出不來的,得想個什么說法兒暫時瞞過家人。
兩人正想到一塊兒去,周濂道,“以我的想法,是與姥娘和家人都說,小舅舅在德州正查一宗要案,正是緊要關頭,有圣命在身,一應官員均不可擅離……至于小舅母和孩子,我這次去京中必接來的。”
賀永年只覺不妥,可又想不到什么好法子。忠孝,忠孝,忠字在前,這么解釋也能說得過去。況且一入公門哪里還能由得已身。
嘆了一聲點頭,又道,“進京之后,三姐夫能不能求著關系,將姥娘的情況透與圣上知道?”
周濂思慮半晌,點頭,“我知道了。上次還你的銀兩還給我吧。單是傳這一句話兒,沒個兩三萬的銀子,如何能使得動人?”
賀永年點頭,立時起身,將周濂剛送還的銀票取了來交給他。又問周濂要走什么樣的門路,周濂苦笑,“自是太監的門路。能借孟先生的名頭搭上話兒,再送了銀子,能不能在圣上跟前兒透信兒,至少也能傳與小舅舅知道……”
兩人說到此處,李薇已到書房門口,聽得兩人在屋中低語,卻聽不清內容,隔簾笑道,“三姐夫說的可是什么機密的事兒?”
周濂朝著賀永年苦笑了下,心說,可不是機密的事兒
李薇一腳踏了進來,卻見兩人神色凝重,臉上笑意落了下來,抬頭讓麥穗幾個丫頭下去,遠遠的候著。
緩緩走到賀永年身邊兒,坐定,才問道,“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兒?”
自打何文軒出了事兒之后,她私下里什么樣的最壞打算沒想過?不知不覺中,神經也跟著堅強起來。
周濂點了頭,這事兒本沒打算瞞她,便簡要含糊的說了,只說李薇姥娘身子骨不好,現下要去京中送信兒。
李薇心頭霎時明白過來,盡管她強作鎮定,臉色還是不由的變了變,把手悄悄握在寬大的披風之下,半晌點頭,“我知道了。往京中之事,便有勞三姐夫了。路上寒冷,你要保重身子。”
轉頭又對賀永年道,“收拾一下,我們現在就何家堡過年吧,爹娘兩個在那邊兒,怪冷清的。正好也陪陪姥娘。”
賀永年隔著披風握了握她的手,點頭,“好。”
周濂站起身子道,“我與你三姐說,你我分頭去報訊兒。你若回去,便說已讓柱子去了德州。”
賀永年點頭,送走周濂后,李薇立時讓丫頭們收拾,當天便要往回趕。賀永年擔心她的身子,先請了郎中把了把脈,確定無事,才在第二日一大早出了城往回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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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何氏與李海歆急忙匆匆趕回老家,因到何家堡,一向要先路過李家村,冬日里天黑得極早,兩人到時,天色已昏暗。
何氏本是要立時去何家堡,李海歆卻說,大家也是擔心梨花姥娘才這般的,她自己并沒覺出有什么不妥來,這么急惶惶的回去,豈不是讓她自己也生疑?再者天也黑了,何家那邊兒又有京中孟家來的幾個下人要安置住處,他們去了,少不得又麻煩一家人張羅床鋪被褥的。不若先在自己家住****,左右不過五里的路,明兒早早起了身,只兩三刻鐘的功夫便到了。
何氏聽他說的也在理,把心頭的急躁擔憂也去了兩分,先回自己家。王喜梅在院中聽到動靜,出來一看,卻是兩輛馬車已馳到老大家院門口兒。知道是大哥大嫂回來了。
忙進屋披了大衣裳和李家老三一塊到了李家,兩個丫頭和兩個小子正在卸行李。王喜梅幫著在堂屋升了炭盆,這才問他們為何今年回來的這樣早。
何氏嘆了一聲,李海歆也嘆。老三兩口子面面相覷,忙問,“大嫂,出了啥事兒?”
何氏心頭擔心,又因迎年月里說什么死人的話不吉利,含糊的說了梨花姥娘身子不太好,在宜陽也沒事兒,早些回來照看她。
王喜梅聽明白了,強笑著安撫了一番,說了些冬天里老人家是要受些虧,前王村她娘也是,因天冷,咳了好些個時候,吃了十來天的藥,現在強強好等等,便與李家老三家去了。
進了自家堂屋,王喜梅嘆息道,“怕是梨花姥娘不大好了。”
何氏心頭掛著老娘,大半夜沒合眼兒,四更的時候強強睡著,五更的雞一打鳴,她立時醒了,躺在炕上愣怔了一會兒,輕手輕腳的穿衣趿了鞋子,掌著蠟燭去對面西間兒里,找出前兩年給梨花姥娘做的壽衣,拿到當門兒桌上左右細看。
李海歆睡得也輕,何氏在堂屋當門弄出的響動,將他驚醒,看外面微微透出天光來,便也翻x下床。走到當門兒一眼瞧見何氏鋪在桌上的壽衣,眉頭一皺,道,“好好的翻它出來做什么?快放回去吧”
何氏手撫過藍紫色素面緞子的嶄新壽衣,片刻之后,抬頭道,“還是帶著去吧。萬一有個好歹的,哪里能來得及回來取?”說著一嘆。
李海歆看她還要說旁的話,不由的道,“你心里頭再明白,話還是別說了。迎年月里孩子都知道忌諱呢”
丫頭們做了早飯,兩人哪里吃得下去。只每人喝了一碗粥,眼看天色大亮,便急急套了馬車,向何家堡而去。
李王氏早飯過后,穿著嶄新的襖子出來閑逛。這么些年,她心頭總認為沒得大兒子家多少好處,可在街坊眼里,她卻是大大的借了光兒。每年的好衣裳不斷,讓她大大的長了臉兒,一村子的老太太們,沒哪個不羨慕她的福氣的,她愈發的愛顯擺,愛出去聽好聽的話兒。
剛到巷子口,有幾個吃過早飯,聚在巷子口曬太陽的老太太瞧見她,遠遠的笑道,“海歆娘,這又是老大家新送來的衣裳?”
李王氏抿抿頭發道,臉上笑吃吃的,“不是,是去年冬上捎來的。今年的,怕要過些日家來時才有。”
其中一個老太太便奇道,“咦,剛才五小子說,好象看見海歆兩口子趕著馬車,帶著丫頭小子往西去了。說是去何家堡的。”
李王氏一愣,似是不信大兒子回來了,便擺手道,“許是看岔了吧。他們還在縣里頭呢,定是要等了過完年才回來,哪里會這么早?”
正說著五小子從家里轉出來,聽見后半句,便笑道,“娘娘,是海歆大哥回來了。說有急有事兒去何家堡。”
另有一個村人也過來說,看見他們去何家堡了。
李王氏臉色不好看起來。兒子回來,第一個不回去看她,竟先去看岳母娘
這些老太太看她臉色不好,心頭便舒坦高興起來。村人的性子大多如此,攀比不過,定要別人家出些什么不順暢的事兒,自己心頭才平衡些。愈發拿著梨花姥娘的福氣來道,說她兒子做了高官,再不過兩年,兒子便能替她掙一副誥命回來云云。說得李王氏頭心愈發的惱了。
強笑著說了幾句話,推說家里有事兒,急匆匆回去了。進了院子,差使春林去后面看看,瞧瞧老大兩口是不是真的回來了。
春林去了不大一會兒,回來道,“嬤嬤,大伯大伯娘是回來了,說是梨花嬤嬤身子不大好,趕著回來瞧她呢。”
又與李王氏細說了昨日回來的情形。
李王氏愈發惱,心頭怪李海歆,岳母娘有病,他跑得倒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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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薇姥娘自孟家送了年節禮來了之后,先是歡喜了兩日,接下來,愈發的沒精神了。李薇大舅舅大妗子私下都說她這是盼兒子回來無望,心勁兒散了的緣故。
孟家的幾個下人都是知道內情的,看這情形,俱是心酸不已,卻不敢透出半個字兒來。只好每日拿著小孫子的趣事兒講給李薇姥娘聽,講來講去,也只那些趣事兒反來覆去的講,她卻是聽不煩似的,每日有精神時便要聽一回,然后咧著嘴兒笑了,大多時候便是塌著眼皮兒坐在炕頭,似睡非睡的,也不知她心頭在想些什么。
臘月二十九,刮了兩三天的寒風停了,飄起大雪花來了。李薇姥娘清醒的時候愈來愈少,到半下午時,已不甚清明了。
何氏和兩個弟妹忍著淚兒給她凈了身子,換了壽衣。子時剛過,李薇姥娘去了,臨走時,手里還抓著何文軒在家時穿過的舊衫,何氏登時趴到老娘身上大哭起來。
李薇在東屋里半睡半醒的,突然聽見哭聲,猛的一下坐起來,孫氏進來,趕忙道,“小姐,莫急,莫急,別動了胎氣”
李薇怔怔的。孫氏嘆息一聲,勸道,“小姐也別傷心,老太太走的時候,雖最小的兒子沒見著,到底是見了兒子孫子重孫,還有女兒女婿外孫子外重孫都見著了。又不病不痛的,沒遭罪走了……”
賀永年急急的從外面進來,孫氏連忙退下。他走到炕前,攬住她的肩,無聲的安慰,這院里至親的人中間,除了他們二人知曉內情之外,沒哪個曉得何文軒現在是個什么樣的境況。
姥娘最念的是他,最最見不著的也是他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下來,浸濕了賀永年的衣衫。
何氏大堂屋里哭了一回,尋李薇大舅舅過來商議,如何差人去給京里頭報喪,以及給何文軒送訊兒。商議了一會兒,最后還是使了孟家跟來的兩個管事兒,急急忙忙的去了。
鄉村里的老慣例,正月里不能動土,李薇大舅舅也一心想要等三弟弟回來,自是也不肯早早將老娘入了土。每日都到村頭看一回,計算著周濂和柱子兩人的歸程。
剛出了年界,周濂護送著孟顏玉和孩子回來,一起回來的還有柱子,他將原來周濂教的話,與何氏學了一遍,道,“李大娘,先前我去送信時,梨花姥娘還好好的,不敢報兇信兒,只說老太太身子骨不好,請梨花小舅舅回來。可是德州那邊兒的事兒,確是緊要關口,莫說是何舅舅不能輕易離開德州,那一省的官員,都不準擅離。來時,我也沒碰到孟府去報訊兒的,這還是到家中才知曉梨花姥娘……不若我現在快馬趕去,再去給何舅舅報訊兒?”
何氏搖了搖頭,“辛苦你了,柱子,回家過年吧孟家人已去了。梨花姥娘二月初八才下葬,文軒得了這個訊兒,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得趕回來吧?”
賀永年在一旁忙道,“是呢,娘,母喪丁憂。小舅舅得了信兒,定能趕回來的。”
可李薇知道,那孟家人根本沒去德州。小舅舅多半兒是回不來了。
轉眼出了正月,眾人一直等著的何文軒,仍是未沒有丁點兒消息,這期間,周濂又將秋生派了出去。
天氣一天天漸暖,定好下葬的日子也一天一天臨近,李薇大舅舅氣得發瘋,暗怪何文軒便有天大的事兒,老娘都不在了,怎的還不回來?又私下與李薇二舅舅幾個商議著,是不是要下葬的日子再往后挪一挪。
二月初三這日,武睿去鎮上買冰,李薇和春杏在東屋陪著孟顏玉,順帶照看兩個孩子。孟顏玉坐在炕頭沉思了一會兒,幽幽的道,“梨花,把實情與你爹娘和舅舅們都說了吧。你姥娘這么放著也不是個事兒。又叫大哥大嫂幾個心里頭怨她,七七沒過,你姥娘也有知呢,說不得聽多了抱怨,在下面也怨著他呢。”
春杏并不知內面的詳情,這幾天看何氏焦急上火憂心,也怨了何文軒兩句。此時聽孟顏玉話中有話,急了起來,“舅母,小舅舅到底有什么事兒瞞著我們?”
李薇看了看孟顏玉,忙按春杏的胳膊,“四姐,你別急”
這時武睿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她想了想,向孟顏玉道,“不若叫年哥兒和四姐夫來吧,到時候也多個人勸說大舅舅幾個。”
孟顏玉點了頭。
李薇出去叫武睿和賀永年進來。對賀永年輕聲道,“小舅母說要與爹娘舅舅說實話。”
賀永年頓了片刻,點頭,“也好。天氣漸暖,看好的日子將近,再多留姥娘,倒擾得她不安生了。”
春杏和武睿面面相覷,孟顏玉叫幾人坐下,開門見山的將何文軒的實情說了,“他在那里面兒若是得了信兒,也不知是怎樣的心如刀割呢。眼瞧著算好的日子就到了,以我之見,還是早入了土的好。入了土,你姥娘也得安寧,再送個信兒給他,他心也能安些。再者,鄉紳富戶們天天有人來,借祭拜之名,行賄賂之實,推來阻去也實在煩憂。以你小舅舅現在的情況,斷不能再沾染上一個擾民斂財的罪名”
春杏和武睿驚得好半晌沒說出話來,李薇和賀永年開解了一會兒。他和武睿去找李海歆李薇大舅舅幾個,李薇請了何氏與小姨和兩個妗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