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依舊氣鼓鼓的,武睿也氣。李薇便向那三人擺手,“去外面候著吧。”
三人身形剛動,李薇心中一動,忙叫,“等等菊香一人去想個法子叫韓姨娘知道。另一個想法讓人去告訴老太太、太太。青苗就在外面侯著,去吧”
菊香蘭香齊齊看向春杏,春杏臉上怒容不變,眼睛卻閃出一絲笑意來,哼一聲,不理她們兩個。
兩人象是突然明白了,忙應聲,“五小姐,我們這就去。”
青苗還似不明所以,卻也跟著這兩人出了正廳。三人一出去,李薇親手倒了茶遞到武睿跟前兒,笑道,“四姐夫消消氣,四姐這是為了我呢。”
又倒一杯遞到春杏跟前兒,笑,“四姐想教什么直說就是,演這么一大場戲,你不累么?”
春杏滿臉怒容登時冰雪消散,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兒,才笑,“還不算笨。”
李薇撇嘴,她一向是不笨。只不過不大喜歡這些罷了。
武睿粗眉皺著,看看春杏,看看李薇,象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拍桌子,不滿哼噥,“我早就說過,你們家……”
李薇笑著接口,“是,四姐夫早就說過,四姐最兇,我第二”見武睿驚奇,又得意的道,“不止這話我記得,四姐夫那會兒拿眼斜我,說我還沒板凳高,我也記得”
武睿笑了下。明白春杏并非真的怒,而是借題發揮,不想攔她,也不想攙和,站起身子要走,春杏也不攔他,反而笑著道,“今兒中午你在外面用飯吧。”又道,“出去的時候,就黑著臉兒吧。作出個被少奶奶氣走的樣子。”
武睿粗眉又皺了皺,無奈搖頭,挑簾出去。
春杏望著打晃的門簾,向李薇笑道,“睿哥兒能做到的,怕只是這樣,不過,若是年哥兒,我約抹著,這會兒定然不走,專等著給你撐腰呢。”
李薇捂嘴一笑,“那是四姐夫知道,他不在,你更好辦些。”至于他么,約抹是擔心自己太弱,受人欺負。
武睿走了沒大會兒,院中響起一串凌亂的腳聲,春杏臉色迅速斂起,李薇也很配合的安撫道,“四姐,消消氣兒……”
青荷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少奶奶還氣著呢?”
青苗小聲應了聲。青萍已在外面隔簾道,“少奶奶,太太聽說有什么人惹您生氣了,讓來問問。”
春杏揚聲道,“進來吧。”聲音中又含上濃濃怒意。
門簾挑開,青荷兩人進了屋,一眼瞧見地上的狼藉,一邊賠笑安撫,又叫后面跟著的兩個小丫頭,“快來收拾了。”
春杏冷笑一聲,“我滿院子東西都不保了。還收拾這個做什么?”
青荷賠笑道,“少奶奶這是說哪里話。這其中怕是有什么誤會,老太太聽說這邊兒的事,已讓人叫了韓姨娘去,要親自問個明白。”
春杏又是一聲冷笑,“青荷嫂子這話,是說我冤枉她們不成?……缺什么東西,想要什么,但凡開口,我沒有不給的,我就不慣她們這不問自取的毛病”
青荷連連賠笑,“少奶奶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韓姨娘和兩位表小姐真做下這事兒,老太太自會替少奶奶出氣的。”
青萍在武太太身邊,自然巴不得看韓姨娘倒霉,青荷話音一落,她便道,“太太也說了,不管是誰,少奶奶的委屈,她自會過問的,讓您先消消氣兒。”
春杏仍舊氣呼呼的。
李薇在一旁道,“兩位嫂子,不是我向著自家姐姐。我來了這八九日,單我瞧見的小玩藝兒,我四姐送她們的數都數不清……莫不是因我四姐和氣大方,就任她們張狂到不把我四姐放在眼里?”
頓了頓又道,“……我們家雖是農家出身,姐姐們福沒享多少,這樣的氣卻是沒有受過的……”
青萍家的笑道,“親家小姐說的。莫說是少奶奶這樣出身,便是再平常的女兒家,被人悄不吭聲的搬了東西,哪里能不氣?”
又向春杏小心翼翼的笑道,“聽說,這還是少奶奶新配制的方子,十分的金貴……”
春杏冷笑一聲,“可不是。這是我小舅母給的方子,從去年秋上,我就開始琢磨,配方試了多少回,才弄出這么一個合適的用量,她們可倒好,一句話不說,便拿了去”
青萍一直在說,武太太會替春杏出氣云云,讓春杏消消氣兒。
青荷卻只是先前兒說了幾句話,便默默立著。李薇看春杏戲做得差不多了,拿著這個由頭,好好發作一場,好叫她們再沒臉沒事往這邊兒貼,又讓她們在府里頭好一陣子不能抬頭。
便向春杏道,“四姐,你就消消氣兒吧。有老太太、太太替你作主呢。”
春杏頓了片刻,混身裝出來的怒意散云,又好一會兒,才向青荷青萍兩人長嘆一聲,道,“我也是因生意上的事兒一時煩心……倒擾了老太太、太太了,你們回吧,就說我不氣了。飯后過去給她們二老賠罪。”
青萍青荷見她臉上怒容消了,便又說了些寬慰的話,各自去了。
這一群人一走,春杏便叫來菊香,交待她,“院門上了,你與蘭香輪流守在門口,那三人若來,就說我氣得頭痛,吃了藥睡下了,不準人打擾。”
菊香應了聲,匆忙出去,不多會兒便傳來院門開合的聲響。
春杏臉上立刻化作一片笑意,往椅子背上一靠,“行了,戲結束了。”
李薇笑道,“四姐,你方才發火的時候,裝得還真象”
春杏得意一笑,瞪她一眼,“我就說你笨,你還不承認。……你腦袋瓜子是聰明的,可是心眼太實。生氣也好,高興也罷,都是心頭怎么想,臉上便如何表現。……我方才發那一通火,可不是心里頭真重視那堆兒東西,那是手段你聽明白了沒有?”
李薇還未及說話,春杏便又道,“按常理,她們認為我對那些東西不重視,其實她們猜對了,我確實沒重視到要與之撕破臉的地步。不過……并不代表我正想與她們撕破臉,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不用”
李薇笑著贊嘆,“四姐好厲害。”
春杏卻笑笑,“不過是生意人的心眼罷了。行了,咱們吃過飯,好好歇一歇,且看下午吧。”
李薇點頭,“四姐,你這可算是寓教于樂了。”
春杏笑了,“教你這個笨丫頭,我可是費了大功夫呢。不過,你記住了……日后想做什么事兒,先想好后路再說。這個跟小舅舅那次說的為官之道倒有幾分相似:思危,思退,思變。”
李薇撲哧一聲笑了,“四姐,小舅舅說過這樣的么,我怎么不記得了?”
春杏得意一笑,又瞪她,“小舅舅來時,你心頭想著什么,你自己知道。旁的話能聽進去么?”
李薇一笑,春杏說的也對。
因早上去了田里,回來春杏又借機鬧了一場,飯后兩人都有些困了,武睿被打發出去,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不回來。春杏便歇在李薇的客房塌子上,絮絮叨叨的向李薇傳授著這些年她自己捂出的所謂“生意人的心眼兒”。
李薇先是興致昂然的聽著,終就抵不住午后困意,春杏的聲音愈來愈遠,迷迷糊糊的睡過了去。
再次醒來,塌子上已不見春杏的身影,院中靜悄悄的,想來她并沒有錯過春杏接下來的應對。
又想起上午春杏說的話,暗自一笑,春杏已經從小狐貍,開始往老狐貍級別蛻變了。
青苗聽見里面動靜,悄悄走近,挑簾一看,與李薇的目光對了個正著,她歡笑著道,“五小姐,你醒了。”
李薇看她行事小心翼翼,知道春杏上午那一通火氣嚇著她了,畢竟才十二三歲的孩子。便輕笑下,聲音輕柔,“四小姐在哪里?”
“在廳里呢。”青苗輕手輕腳的將洗臉水端進來,看她臉色還好,便忍不住道,“五小姐,剛用了午飯,那個姨太太便帶著那個什么娟兒燕兒過來了,說是給四小姐賠不是。被菊香姐姐攔在外頭了。”
“哦,”李薇輕應一聲,“還有誰來過?”
“還有上午來過的兩位管家嫂子。聽說四小姐睡了,便沒進來。菊香姐姐要過來回稟四小姐,被她們拉住了,說是讓老太太和太太說讓四小姐好好歇著。”
李薇剛洗完臉,春杏便進來了,叫身后的蘭香,“去看看老太太太太起身沒有。再叫菊香來給五小姐梳個莊重點的發式。”
蘭香應聲去了。青苗剛給李薇梳著到一半兒,聽了這話,頗委屈的小聲道,“四小姐,我也會梳的。”
春杏好笑的瞪她一眼,“嘟噥什么。你會梳什么我還不知道?”
李薇笑了下,讓青苗去拿衣裳,問春杏,“去老太太、太太處有事兒么?”
春杏點頭笑笑,“上午唱了戲,總得收場呀。”
李薇看春杏笑得一臉篤定,便纏著她問,究竟是什么法子,春杏只是不說。
梳裝完畢,蘭香也回來了,“老太太已起身了。太太聽說少奶奶要去老太太處,便說正好她要也去陪老太太說說話兒……”
春杏站起身子,將李薇上下下下打量一番,笑道,“咱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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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薇與春杏到武老太太院中時,不出意料,武太太、韓姨娘與娟兒燕兒都在。兩人行過禮剛落座。
武太太便向春杏道,“本正要使人去叫你,你便派人來了。這會兒當著老太太的面兒,你給說說清楚,什么事兒惹你發那么大的火?讓老太太鬧心,午睡都沒睡好?”
頓了頓又道,“梨花也在這里呢,你有什么委屈只管說。莫讓親家母以為你這里受人欺負,老太太與我卻撇著不管。”
春杏臉色自出了院門兒,便沉著,這會雖然緩了些,卻也沒好到哪里去,武太太的話一完,她沉默一會兒,掃過韓姨娘三人,沉聲道,“今兒這事兒,我得先給老太太、太太陪罪,是我一時氣兒沒壓住,驚動了老太太太太。可是,我自問一向不是斤斤計較的人,若是想要什么東西,只管與我說明了,我還能說個不字……”
春杏剛說到這兒,武老太太輕哼一聲,她便住了嘴,看向老太太。
武老太太眼皮抬了抬,掃過廳中幾人,視線定在李薇身上,好一會兒才慢悠悠的道,“行了,事情原由我已知道了。韓姨娘做法是欠妥當,我自會讓她們給她賠不是,做主給你一個交待。可是,你往常即大方,這回便是一時沒問你,你用得著發么大的脾氣?”
春杏正欲說話,武老太太已轉向韓姨娘三人,目光狠戾,“你們三個做得好事兒。就那般眼皮子淺,就那般見不得旁人的東西?還不快賠禮?連累我這老婆子跟著你們沒臉”
韓姨娘三人均是一臉羞憤,自春杏與李薇進來,便半垂著頭,此時臉色更紅,燕兒與娟兒臉上掛著淚痕。
春杏忙站起身子阻攔,“老太太不可,即是一家人,難免有磕碰,哪里須這般較真兒”
武老太太冷哼一聲。向韓姨娘三人擺手,“即是春杏說不用,你們就下去吧。好好在院中反醒,沒我的話,不準出來。”
韓姨娘應聲,帶著燕兒娟兒逃似的出了正廳。
春杏望著三人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睛沉了沉,心說,這只是小懲,若是還敢打著歪著心思,她不介意再給她們來一回大戒。
武太太眼中閃過了一絲笑意,轉向春杏,“今兒雖說你占了理,行事到底不妥當。不過是一件小事兒,怎么鬧得這么大?”
春杏立時起身,陪笑道,“太太教訓得是。我來正是為了向老太太太太賠罪的。前些日子周荻來信,說鋪子的生意慘淡,現如今每月的贏利還不足以支撐門面租金與工錢,我這心頭一時發急……”
“……而且早先推出的那些新鮮花樣兒,早被人學了去,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配小舅母給找的方子,指望著它能救一救鋪子……老太太也知道,做這門生意,方子便是命根子,也怪我沒跟姨太太燕兒娟兒妹妹說清楚……若是這方子不小心泄露,被人占了先機,這鋪子便可真沒得救了……”
說著,又苦笑道,“我那生意雖然不是什么大買賣,一年到頭也有兩千來兩的進帳,現在到了虧本的境地,我心中實在焦急……”
武老太太一直不同意武睿管春杏生意上的事兒,是因為這是女方的產業,怕落個靠親家的名聲,可武睿一直對武家的產業不上心,也不提去做什么旁的生意。成親前,他打著在縣城里讀者的名頭,不常在家,倒也沒怎么覺得。自成親后,便一直留在臨泉鎮,這幾個月來,除了去麥收去幫了幾天忙,其它時候,也是一直閑著。
這么下來,卻也免不了落個吃軟飯的名聲。再者,武老太太一向不喜春杏強勢張揚,而這強勢張揚的背后,便是她有錢有底氣
斷了她的財路,滅了她的底氣,自然是武老太太愿意看到的,但是,誰會跟錢財過不去?一年兩三千兩的進項,說沒就沒,也著實讓人心疼。
一時間,武老太太武太太眉頭都輕擰起來。李薇卻心中暗笑,這怕就是春杏的所謂的思退了。
許久,武太太問道,“那生意先前不是好好的?怎么突然的就不行了呢?”
春杏苦笑道,“周荻有了身子,那鋪子現在是沈卓幫她管著,可是,沈家是做大生意的,這樣的小生意,不看眼中,也不大上心,再者,也忙不過來……”
武老太太卻是輕哼一聲,“我早說,女子就該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哪里有拋頭露出做生意的……”
春杏接話道,“老太太說的是,我原本就說,待成親后,這鋪子的生意交給武睿去管,可是,武睿因說要在祖母母親跟前盡教,不肯離家……”
李薇又是一個暗笑,兩人在宜陽的宅子都悄悄買了,哪里是什么不肯離家……
武老太太眉頭仍然緊鎖著,武太太心中卻是一動,因武掌柜對生意不太熱衷,招致老太太不喜,嫌他無大志,武睿若是再這樣下去……
沉思片刻,便笑著向武老太太道,“母親,睿哥兒有這份孝心,著實難得。不過,春杏說的也在理。生意到這份兒上,能幫她的,也只有睿哥兒了,單靠沈府那邊兒,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春杏臉上帶出笑意來,向李薇悄悄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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