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頭送小寶回家后,掉轉車一個人來到郊外。他在一個荒草邊停住車,然后坐在車里點燃一支煙抽著。此時他特別心煩,不知道是為什么,在他肋下那一小塊筋肉總讓他隱隱做疼,他感覺有什么無法表的情緒縈繞在他心頭。最近他經常做一個奇怪的夢,那些已經久遠的記憶,突然像火焰一樣跳動在他的眼前,那個很久不曾在他腦海中出現的影子又重新開始打攪他的睡眠。那個曾讓他遠離故土,四處漂泊流浪的人的影子像幽靈一樣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里。那個自從他離開后很少去想,去回憶的過去,一夜之間不知不覺地展現在他的面前。他那個壓抑在心底深處不愿翻開的記憶,那個曾使他灰暗的生活一度充滿亮色,并曾一度改變他人生態度的女子又像是被海底的暗流翻卷到水面。那個很久以前讓他徹底放棄,并不再去想、去奢望、去追尋的人兒又讓他有了思念。他突然有個感覺,似乎那個他生命中占據重要位置的女子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他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是幸福的降臨還是懲罰的開始。
姚蘭,他記憶中幾乎要忘卻的名字,那個對他來說曾經有過的深情一抱,那個動人心魄的眼睛和心靈渴望交融的淚水都開始越來越清晰。他非常奇怪自己最近如何有這種奇怪的行為,他一點都不知道這是上帝要給予他罪惡的懲罰而假借一雙天真純潔的女子之手的緣故。
披頭跨出車廂,站在曠野之中,晚風吹起他的襯衣,他索性把衣服拖掉,搭在肩膀上,他在山崗上走來走去。他心緒不寧,焦躁不安,感覺內心有無法發泄的痛苦,那種痛苦最近異常劇烈,他經常能感覺到自己心臟在突突跳動,似乎有什么不可估量或預測的事情將在他的生活中發生。
他在郊外的荒野中躑躅到午夜,然后回到冰冷的寓所中。他一個人居住,丁伯喜歡安靜,不喜歡被人打攪,因為披頭朋友很多,經常深夜都有人來拜訪。所以丁伯沒有和披頭住在一起。
這天晚上,披頭一個人回到家中,感覺異常孤獨。這種孤獨感以前曾有過,在他父親死后的那段時間里,他就痛苦過很久。直到后來,他開始習慣這種無拘無束的日子后,自由開始讓他像一只小鳥一樣在少年的天空游蕩,盡管貧窮,盡管不被人關懷,他依然度過他認為快樂的少年時代,那時他經常和小伙伴們鉆地洞、爬人防工事,從一個樓頂到另一個樓頂,結伙去爬山,下河,或者爬火車去周圍的郊縣偷農民地里的西瓜、水果。他曾和伙伴們整整一個夏天在郊外的一處魚塘邊度過,釣了一夏天的魚。他和伙伴把魚釣了后去賣,剩余的煎炸了自己吃。在他少年的生活中從來都是與男孩子交往,他不屑理會女孩子,那時候,如果同伴的妹妹之類要參加他們的活動的話,他就是最激烈的反對者,他討厭女孩子的軟弱和麻煩,這種對異性的反感,直到他成年后都存在。其實在他心中這種厭惡應該是他對母親對父親的拋棄的憤怒情緒的發泄。
最近,他不得不認為自己開始思念一個人,那個在他心目中占有無可替代的人的影子。姚蘭,毫無疑問在一點點從他的心靈最深處爬出來,他壓抑在心底,不愿提起,拼命想忘卻的影子毫無理由地跳了出來。沒有任何提示和觸動,就這樣跳了出來。在他心中,姚蘭一如過去的樣子,天真、稚嫩、純潔,毫無修飾的美,像一杯純水一樣毫無雜質。
我為什么會思念起她來,披頭絕望地想,都這么多年了。誓都已經過去,眼淚也早干了,即便最深沉的愛也在時間的消融中退化干凈。披頭這四、五年中沒有任何姚蘭的消息,他也沒有去打聽姚蘭的消息。自從他離開故鄉,遠離過去生活的一切后,他對故鄉的思念從最開始的強烈變得越來越淡漠,對姚蘭的愛也逐漸被他扔在腦后了。他認為那個曾讓他心動,并對他愛的瘋狂的女孩現在一定在家鄉結婚生子,變得成熟、世俗了。少女對情愛的狂熱此時也一定會被親情的溫馨甜蜜取代。披頭自從來到這個城市后,他沒有改變的是兩件事,一件是他的交友方式,另一件是他業已養成的讀書習慣。自從他被姚蘭引導并形成這樣的習慣后,他就沒再改變過。他涉獵文學、藝術、哲學、政治、經濟,包括管理,最令他喜愛的是歷史,他愛歷史人物傳記。另外他流浪的個性使他特別喜歡獨自駕車旅游,于是他也迷于地理,他這幾年像海綿一樣吸食著他認為合理的知識,他認為自己所缺乏的知識,他瘋狂于閱讀,幾乎沒有選擇。但有一點他和很多人不同,就是他閱讀有強烈的興趣使然,他學他認為感興趣的知識,經常是通篇幾遍閱讀,如果他不喜歡什么書籍,他就就會泛泛而看。他曾經一度迷戀宗教,后來有一天就把書扔了,不再去看,因為他不喜歡宗教中那些教人向善的說教。他整個人的性格注定他無法認同繁文縟節,尤其是對既定的規則和教義。所以他在商業經營中解決問題的方式更像是在蠻荒時代的角力而不是文明社會的斗爭了。
這天晚上他整夜不得睡眠,心里結總是不能打開,最后他做了決定。于是到了第二天早晨,他上班的第一件事是來到辦公室找丁伯。
“師傅,我不知道我最近怎么了,煩得要命,我以前從來沒有這么心緒不寧過。你幫我解一下,看我到底出了什么問題。”披頭對丁伯說。
丁伯關切地上前仔細端詳了他,然后手指頭掐了半天,后來他停了下來,不再說話,神態非常凝重,在披頭看來這種樣子預示著不好的兆頭。
“要出什么事?是我還是公司?”披頭問。
丁伯沒有說話,而是直直看著披頭,讓披頭發毛。
“說吧!師傅,是不是你以前給我說的那個危險要來了。”
丁伯點點頭,說:“志遠,你很快就會和她見面了。”
“她——,就是要我命的那個女人嗎?”
“是!她已經來了這里,現在正在磨刀呢。你心緒不寧是因為你內心已經感受到她的殺氣了啊。”
“她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非要抓住我不放?”
“還記得我告訴你的嗎?她是你認識的女人,長的很好。你好好想想,你認識的女人中有誰是這個樣子。”
“沒有啊!我不記得有這樣的的女人。也許是我以前跑場子認識的吧!要是那樣我認識的人就多了。”
“你有沒有辜負過或者得罪過什么女子,也許你過去打打殺殺傷害過什么人。”
“這個就不好說了。那時候說打就打,說砍就砍,誰知道傷害過誰,但我從來沒動過女人啊!”
“也許是哪個被你傷害的人的家屬。”
“那也真有可能。”
“師傅,這個人具體現在在什么方位,她會用什么方法對付我。”
“這個難說了!這個人不會離你太遠,否則你不會像現在這樣感受到她的殺氣,這個人因該是握有重權,是官場之人。”
“說實在的,”披頭說,“我一直聽師傅的教導避免與官場接觸,沒想到竟然還是避不開這個禍患。”
“該來的禍你躲也躲不過。這樣吧,你出去避一避吧,暫時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看能不能躲開這一劫。”
“好!師傅,我聽你的。我今天把公司事務處理一下,明天我就走,我現在感覺太累了不,真想休息一下。”
“志遠,你干脆回家看看,你這次災禍的根就出在你的家鄉,你去了解一下,看看有誰在找你的麻煩。”
“好!我是該回去看看了。都五年了,是該回去看看了。”
“有一點你要記住!”丁伯叮囑道,“回去的時候一定要微服簡行,不要張揚,最好悄悄回去。雖然五年了,你的模樣也和從前大不一樣了,但熟悉你的人還是能認識你,希望你能把持現在的心態,不要去招惹過去那些混混。”
“知道了!師傅。”
“還有,”丁伯拿了張黃紙在上面涂畫了幾筆,交給披頭,“你回去后到你父親的墳上把這個黃紙燒了,也許能對你有用。”
披頭接過黃紙仔細地疊好,裝在口袋里。他上前緊緊把師傅抱了抱,然后出門走了。這一天,披頭跑了七家分店,最后把跑分店的職責移交給了助手。晚上,他給小寶打了電話,告訴她他晚上要來看她。
小寶自接到披頭的電話就開始在房間里轉個不停,她一陣看看電視,一陣又翻翻漫畫書,總是心神不定,她不斷側耳傾聽樓下是否有汽車聲音,有時她爬到窗戶邊看遠處有沒有車輛經過,她反常的行為讓看報紙的父親很是納悶。最后她告訴父親她剛認的老爸要來了。
小寶等得不耐煩了,她干脆下樓到樓門外坐在臺階上等,后來小寶干脆跑到院子門口,站在門衛的崗樓邊等。那神情最后讓門口的保安都被感動。
“等我多久了?小寶!”披頭把車在院子門口停住,把車門給小寶打開,等小寶坐到傍邊后問。
“都快一個小時了。”小寶嘟囔著。“我以為你很快就來呢。”
“哈哈!這么辛苦,你真把自己當我女兒了。”披頭笑著說。
“我當然是了,我和你的血都是一樣的。”小寶轉過身不滿地說,“老爸以后不許這么晚來,你會讓小寶等成石頭人的。”小寶發完火后,隨即又嬉笑著問:“老爸昨天才見我,今天又來,是不是想我了。”
“那是!我是想你了。還有我明天要去出差,以后可能不能來看你了。”披頭說。
“你出差?去哪里?要多久?”
“去北方,大概要一個月吧。”
“啊!那我到走的時候都一直看不到你了。不干!不讓老爸去。”
“傻丫頭,你說不讓去就不去了。你是那根蔥啊?還管你老爸。”
“那我就鬧你!你反正去不了,除非你帶我去。”
“這倒是個好主意哦!聰明!”披頭用手拍了拍小寶的腦袋。“那你回去給你父親說,看他同意不同意。”
“我老爸肯定同意,他聽我的。”
“是!我看你老爸是你的傀儡了。”披頭說著把車停在小寶家的門前。他下車,然后招呼小寶下來。
“不下!我要老爸抱我。”小寶嬌嗔地說。
“你多大了?還要耍賴!”
“不管!你抱我上樓。”小寶抱著胳膊端坐在座位上說。
披頭無奈地搖搖頭,然后伸手把小寶抱起,放在肩頭,順手把車門帶上。
小寶坐在披頭肩上,快樂得不行。她把披頭的腦袋抱住,一路叫著,手舞足蹈,到門口,她使勁用腳踹門,直到李媽把門打開。
李媽見到是這兩個寶貝,也樂開了花。披頭直直把小寶馱到張先生的書房門口。這才把小寶放下來。小寶拉披頭進了房間,小寶沖自己的父親大聲喊,“爸!你看我把我老爸帶來了。”
張先生看見他們兩個,臉上露出笑容。
“你終于把你老爸接來了。”張先生對小寶叫披頭老爸毫不驚訝。
“我老爸明天要出差,要帶我去。”小寶說。
“是嗎?”張先生用驚訝的目光看著披頭,“你要出差?去哪里?”
“去北方!有點生意上的事情要處理一下。”
“哦!小寶跟你去不打攪你嗎?”
“應該沒有,小寶是個很乖的孩子。”
“去多久?很長嗎?”
“大概一個月。”
“這么久!過一個月小寶要回去上學了。”
“我兩個星期后會讓人帶她回來,不會耽誤。”
“那就去吧!反正我也沒時間陪她,她喜歡你得不行,整天嘴里都是你。她反而不把我當回事了。”
披頭笑笑,覺得挺不好意思。
“哎!我也忘了問了。你最近生意如何,需不需要我幫你什么?”張先生問。
“應該不用,我目前還能做下去。”
“如果需要就給我張口!我現在感覺我們像一家人了。”張先生拍著披頭的肩膀說。
“好啊!如果需要我會。”
“我欠你情!”張先生說,“要不是你我還被那——唉!”
“沒什么了。有些用法律解決不了的問題,的確需要來點邪的。聽小寶說你已經離婚了。”
“是啊!自從你去找了那女人之后,她就同意離婚了。我真沒想到你那次失蹤盡然是她搞的鬼。那幾個綁架你的人你找到了嗎?”
“找到了!其中兩個被我廢了腿。還有一個在我廢他之前就被抓了,現在關在監獄里。”
“活該!”張先生恨恨地說。
“聽小寶說你又準備要結婚了?”披頭問。
“那有!我現在不想結婚這事了,像我這種身份的人很難找到對我真心的。很多女人認的是我的錢。”
“也是!真心實意的女人是比較難找。只不過你有小寶這么個女兒真是你的福氣。”
“我就這么個寶貝了。”張先生撫摸著愛女的頭發說,“血濃于水啊!那次因為找不到你,看到小寶快不行了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離不開小寶。所以我這輩子就守著這么女兒就夠了。”
“看你這么心疼小寶,那我帶小寶出去你放心嗎?”披頭笑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