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移植的日子里,披頭完全是處于一種疲乏的狀態中。他從一個居無定所的狀態遷移到一個舒適、安靜、優雅的環境中感覺很特別。他被告之移植的準備工作要經過一個月的時間。小寶被帶住院的前一天,披頭又見到了那個瘦弱的小女孩。她被李媽帶著來酒店看望披頭。
“叔叔,你想我了嗎?”小寶見披頭的第一句話就讓他心里樂開了花。
“想了!”披頭蹲下身子抓住小寶的肩膀微笑著說。
“真的嗎?我怎么沒感覺到?”
“我想你是在在這。”披頭指指自己的心口,“不是在你這。”他又指指小寶的心口。
“可誰想我我就能感覺得到,以前都是這樣。”小寶堅持道。
“是嗎?這倒是個奇跡!我還真不知道有誰有這種本事。”
“我就有!”
“你怎么有?說說。”
“我很早以前就夢到過你了。”
“真的?”披頭微笑起來,他被小女孩認真的神態逗樂了。
“是真的!我不騙你,我老早就見過你了。在夢里。”
“那我在夢里說了什么?”
“你說你會來救我,帶我走,離開這里。”
“我可一點都不記得我對你說過這話。”披頭輕輕拍小寶的小臉蛋說。
“你說了!我還記得你開了艘大船,你帶我在云上飄呢。”
“天,那可真是個好夢。叔叔如果能做你這一半的夢就幸福死了。”
小寶用小手摸摸披頭的臉,說:“叔叔,你比夢里瘦了,也黑了。”
披頭被小女孩的天真溫情所打動,他眼眶中涌出一絲淚水。披頭不再說話,他定定地看著小女孩,心著實被對方淳樸至真的話語感染。
“你明天就去醫院嗎?”披頭問。
“是!”
“要去多久?”
“爸爸說是一個月。”
“哦!”
“叔叔,你陪我去醫院嗎?”
“我會去,我以后每天去看你。”
第二天,披頭、張先生夫婦二人一同送小寶去了醫院。當小寶被剔成光頭,被醫生領進無菌室的時候,小寶回頭向披頭招手,同時那眼神充滿信任和感激。
披頭這時確定了小寶骨髓移植的具體時間,也就是十天之后。
在整個十天的過程中,小寶需要經歷一個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的過程。各位讀者想必很少了解骨髓移植的具體細節。這里就簡單敘述一下。
小寶在徹底進無菌室之前要進行半個小時的藥浴,讓小寶徹底成為一個無菌人。然后穿上消毒衣,又通過四道隔離門進入單人病室。這是一個高度無菌的環境,所有的東西都要經過嚴密消毒,一天一換,單人病室看上去就是一個普通病房,只不過面積小一點,大約等于半間屋子。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小凳。一切都經過嚴格消毒。靠床頭的墻壁布滿了很多金屬孔,墻壁里面有一臺風機,它一刻不停地強制倉里的潔凈空氣永遠向一個方向流動。
小寶進入病室后,護士給小寶作鎖骨下靜脈插管,然后就開始了持續十天的化療過程,化療方法就是每天吃與她的體重相當的多粒馬利蘭化療藥。
當天晚上小寶就開始腹瀉,這是化療藥的反應。從這一天開始她要接受一個星期的強化療,藥物劑量接近致死量,這個劑量與普通化療在劑量上有很大區別。這樣的大劑量目的是殺死小寶體內自身的所有白細胞,為移植骨髓做預處理,這個過程要持續三到四天,然后就是靜脈注射化療藥物時期,這個過程又需要三到四天。
化療對人實際上是一種摧殘,進無菌室前還活蹦亂跳的人,幾天化療之后,就會被藥物折磨得一點勁兒都沒有了,就像藥物中毒一樣。這種方法其實就是‘致置死地而后生’的原則,對體內白細胞消滅得越徹底,以后復發的機會愈少,病痊愈的機率就愈高。
在整個化療期間,小寶要經歷腹瀉、嘔吐、出汗、發冷,頭疼、惡心、尿頻、潰瘍、出血等多種化療反應。這對一個只有六歲的小女孩來說,生命給與她的的確是殘忍了些,但如果與后來的事情相比較這些殘忍似乎卻更要好的多了。
披頭每天去醫院看望小寶一次。他對這個小女孩有了一種異乎尋常的關切,他說不上為什么,他就是在心里惦記。那種惦記讓他心神不寧,感覺有某種說不清楚的困惑纏繞著他,他想明白那是什么,可似乎一點清晰的影子都沒有。
他這段時間開始疑神疑鬼,對周圍的事物及其敏感。他與生俱來的對危險的敏銳,讓他開始擔心起自己來。我這是怎么了?披頭問自己,難道我神經有問題嗎?是不是真有什么邪惡的事情開始接近我。他在很多時候都奇異地感覺到背后有人在看著他,那中感覺,似乎像是在黑夜的林中小徑行走,兩邊有無數的眼睛在看自己的感覺一樣。對披頭這個從小就歷練得對恐懼已經麻木的人此時也有了懼怕。他想搞明白這種未知的危險是什么,但他卻一點都理不清頭緒。
披頭每天看小寶的時候都與小寶通電話。在電話里,小寶由于化療反應的痛苦使她的接到披頭的電話就哭聲不斷,這讓披頭非常難過,那種難受就像小寶真是自己的親人一樣。小寶對他異乎尋常的依賴與親近也讓他感覺到某種說不清的情緒在里面。也許師傅說的對,小寶真是我命中不可缺少的人。我注定要救她,就像將來她注定要救我一樣。
披頭在這十天中又去見了師傅幾次。現在丁老頭已經不乞討了,當披頭有了錢之后,披頭就把錢交給師傅,因為披頭沒有合法的身份,所以就把錢存到師傅的戶頭上了。在丁老頭提醒他這樣做不妥時,披頭說,我沒有親人,你也沒親人,我們就是情同父子,我不信任你信任誰呢。這些花讓老人淚花直流。過后披頭就和師傅商量好做小買賣要辦的幾件事。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做什么,和在哪里做。于是丁老頭這段時間白天就四處尋訪,夜里籌劃,對此,披頭不管不問。
他住酒店后也想請師傅來,但丁老頭認為他不適合住那樣高級的地方,不習慣,于是披頭只好一個人住著。披頭每次見師傅的時候還是去丁老頭的那所謂的公寓里。但丁老頭認為你既然收了對方的錢就應該辦徹底后在說以后的事,另外丁老頭也要籌劃買賣,讓披頭不要來打攪他,等一切好了之后,讓他直接接手就是。于是披頭也沒再去看師傅了。
這天,披頭被內心的焦慮折磨的很是心煩,于是去找師傅,想讓師傅斷斷,但卻遭到師傅的責備。
“我想事的時候你別來打攪我!”丁老頭說。
“師傅,我也不是想打攪你,我是想向你討教個事。”
“什么事?”
“我這幾天心神不寧,好像總是有什么事煩著我,所以我想問你個解法。”
丁老頭聽了這話很是生氣,說:“你沒見我忙我嗎!別整天疑神疑鬼,等我把手頭的事做完,我好好給你解解。”
披頭垂頭喪氣離開了,他本來想從師傅這里得到某些提示和幫助,但卻一無所獲,他沮喪卻無可奈何。也許真是我疑神疑鬼,披頭對自己說,我也不管了,即便有什么災難降臨到我身上,我也再不管了。難道我真需要在乎誰來整治我嗎?我看我得買把刀帶在身上。他想到這里,到一個雜貨鋪買了把鋒利的切菜短刀,他讓人把刀刃開的鋒利,以防有什么變故發生。
他依然每天去看小寶。小寶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化療的痛苦越來越深重,小寶父親的精神此時也非常萎靡,似乎蒼老也上了這個中年人的頭頂。而那個羅太太似乎還有一絲力氣,在張先生身邊使勁地安慰他,同時也四處張羅事情。披頭明顯地看出,小寶家的一切事物已經全部在羅太太的掌控之下。
終于有一天在披頭與小寶通電話的時候,小寶哭著對披頭說:“叔叔,我怕,我夢到你不來了,沒人給我血了。”
披頭安慰她,“放心吧,叔叔一定會來,小寶,叔叔救你就是救自己。”
距離骨髓移植的日期越近,披頭的煩躁感就越重,他不知是為什么,他惶恐,內心無助得厲害。這種感覺他是從前沒有過的,難道我害怕抽我的骨髓嗎?難道我是個軟弱的人,一個廢人?他這樣問自己,如果不是,那為什么我這么恐懼,有時還不住發抖,這是怎么了。是什么恐怖將降臨到我頭上?他躺在酒店的床上昏昏沉沉地想著,不知道如何解脫自己的困惑。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個夢,夢到有兩個黑衣人走進他的房間,然后到他床前,對他凝視了很久,然后翻動他的四肢,拍打他的臉頰,他感覺自己四肢無力,眼睛不能睜開,他就像死了一樣一動也不能動,他想跳起來反抗,但卻只能任人擺布。第二天醒后,他腦袋就特別沉重,感覺像從墳墓里爬出來一樣。
這種夢他做了三次,隔一兩天做一次,甚至有一次他還夢到一個黑衣人從他枕頭下把刀抽出來在房間里舞動了一陣,然后又把刀頂在他心尖上,做出駭人的動作。他不知道為什么會如此,他白天苦思冥想自己如何會有這種毫無道理的夢境,到底是他在夜晚的夢中所曾經歷的事情,還是真正在他身邊發生過。于是臨小寶快移植前兩天,他決定用一種方法來確認他在夢里遇到的事到底是真的還是僅僅是夢。
他在臨睡前拽了幾根頭發,用白天在小店里買的膠水輕輕沾在門框上。然后就睡了。
這一晚他又夢到和前幾晚相同的夢,他難受得厲害,他被人折騰了半天,像是在檢查他的身體。
第二天早晨,他直到九點才醒來。他一如前幾天一樣頭昏昏沉沉,四肢無力。他在床上躺了幾分鐘,養了養神才爬起來,他想到了昨晚做的記號,于是走到門邊,他吃驚地發現他粘在門框上的頭發全部松脫了。
披頭拿著頭發在門口發了半天呆,他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知道自己夢中所經歷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毫無疑問有人在他住進這個酒店后一直在監視他。他的舉動無疑都在那些人的監視之下。
是怕我跑嗎?這是他產生的第一念頭。但他又開始否定這個念頭,我想我做的完全沒必要讓他們這樣,我對小寶的關心發自內心,他們不應該懷疑我的信用。那么到底是什么?我需要搞清楚這個問題。小寶的移植手術明天就要開始了,不管怎么說,他們只要把手術做完我想我就沒有利用價值了。他們也用不著來騷擾我了。
于是披頭安下心來,不再想那么多。白天他去逛大街,一個人走了很多路。后來他又去公園的長凳上坐了很久,抽了支煙,一個人躺在草地上凝視籃天白云,把思想松弛下來,不讓自己想那些困擾他的事。
臨回酒店之前他買了瓶安眠藥,又賣了幾條晾衣服的尼龍繩。他回到酒店后,喝了杯水,但卻沒有吃前段時間每天要吃的增強體質的必備藥。他沒有脫衣服就躺在床上看電視,按照平常一樣看到夜里十二點,然后關燈。他平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開始等待。
過了一個小時,披頭悄悄地從床上爬下來,拿著枕頭下的刀,然后匍匐在地爬到門口,推開洗手間的門,貓腰鉆進去。他躺在浴盆里,點燃一支煙,然后開始等待。
他看看表,那指針正好指在夜里一點一刻。他猜想,那些夢中人可能很快就會來了。
等待是一件令人乏味的事情,披頭躺在浴盆里感覺很不舒服,他左右變換,找令他舒心位置。快到兩點的時候,他聽到門鎖被輕輕啟動,隨即門開了,從腳步聲判斷,是兩個人走了進來。披頭悄悄爬起來,猛地拉開洗手間的門,持刀站在門口,同時把燈打開。
“等你們很久了!朋友!”披頭持刀指向對方說。
兩個黑衣人站在床前,吃驚地看著他,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