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棟居民住宅。在住宅里,他見到一位臉色蒼白的年輕人,他半躺半靠在一個長椅上,神態異常憔悴。
“這是我兒子吳偉華。”女人給披頭介紹,“名片上就是我兒子的名字,他今天不舒服,所以沒去接你。”
披頭理解地點點頭,用目光觀察了房子四周,沒發現什么危險,于是打消了剛才的警惕心理。
“不瞞你說,”女人走到兒子身邊,用手撫摸著兒子的頭充滿母親的慈愛,她說:“我這個兒子得了白血病,醫生說如果不做骨髓移植的話他活不了幾年了。我就這么一個兒子,我兒子就是我的命,我拼了命也要把我兒子救活。我們兩口子有一些積蓄,能夠掏得起手術費,但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與我兒子造血干細胞相同的配型,中國紅十字會的‘中華骨髓庫’也沒有。說實在的,中國這么大,與我兒子相同的配型的肯定有,但我們不知道是誰!全國這么多人口可只有兩萬余份檢測數據,所以為了找到相同配型的造血干細胞我兒子發起了‘天使計劃’,這個計劃如果能成功的話,也許能為我兒子找到造血干細胞配型的人,當然也能為與我兒子相同情況的人提供機會。我兒子和我們商量后決定做這件事情。我們已經聯系到了三十四位自愿捐獻者,如果你參加的話就是第三十五位。我兒子在這里,讓我兒子給你介紹一下具體情況,他比我說的清楚。”女人說完捏了兒子的肩膀,同樣,她兒子也拍了派自己母親的手背,那種深情似乎在相互鼓勁一樣。
吳偉華對披頭笑了笑,向披頭伸出手來,說:“請原諒我不能起身,我今天非常疲乏,可能又需要輸血了。”
披頭上前與吳偉華握手,年輕人使勁捏了捏披頭的手,披頭一下感受到對方內心異乎尋常的堅定和執著。
“讓我先給你介紹一下什么叫骨髓移植,為什么得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好嗎?”吳偉華用樸實堅定的語氣說。
披頭對這個年輕人有了好感,他從對方熱情、真誠的目光中感覺到溫暖。于是他點點頭,表示對他的建議的認可。
“白血病也叫血癌,是造血系統最常見的一種惡性腫瘤。它的特征為:造血系統中白細胞惡性增生,造成全身組織與臟器的廣泛浸潤和正常造血功能的衰竭,病人常回出現貧血、發熱、出血、疲乏,以及肝、脾、淋巴結腫大等現象。白血病一般來講分成兩類,一種是急性白血病,一種是慢性白血病,我得的就是慢性粒細胞白血病。具體怎么得的我也不知道,但可能和我在工作的時候經常接觸化學物品有關。像我這種血癌患者來說,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一個與我造血干細胞相同的配型的人,然后進行造血干細胞的移植。因為一般的細胞移植會出現劇烈的排斥反應,所以為我提供造血干細胞的人一定要和我的hla完全匹配才行。可是不同人之間能夠匹配的可能性非常小,親兄弟姐妹之間是四份之一,無親緣關系人群的可能性大概只有萬分之一。我得了病后,我所有的親戚都為我去做了造血干細胞檢測,但沒有找到與我配型的。我自認為自己是個生命力非常頑強的人,我不想做一個生命的逃兵,我還有那么多的夢想沒有實現,我不想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所以我一定要找到那個人,我的救星,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一定有個人與我相同配型的人,而且現代醫學也能夠治療這種病。所以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拯救自己,即便到最后我依然沒有找到我的救星,但我想我做的事情也為和我有相同遭遇的人增加一點希望……”年輕人語氣和緩但卻嚴詞堅定地說著,從他的眼睛里透射出對生命和未來的希望。
“什么是hla?”披頭聽年輕人多次提到這個詞于是不解地問。
“hla是人類白細胞表面抗原,本來這種東西是為了保護人體自身免受異體侵入的,但在這個時候,它卻成了組織移植的最大障礙,也就是說,如果不匹配的組織移植后,白細胞就會把這些組織當做入侵的敵人一樣攻擊。所以要移植就必須找匹配的才行。”
“這樣!很專業的知識啊。”披頭感嘆道,“我對你的話不是完全聽得懂,但我感覺你是一個很好的人,在做一件很好的事。有件事我想搞明白,如果我做你說的這件事對我身體有損害嗎?”
“從目前醫學臨床觀察來看沒有,應該是很安全的。”
“那我想知道是不是直接從我身體里抽血就行了。”
“有兩種方式,一種是抽取骨髓造血干細胞,一種是從血液里采集干細胞,前一種會比較疼,后一種和正常抽血沒有多少區別。”
披頭沉默了一會,他抬頭問,“我想問個實際的問題。當然你可能認為我特俗,但我還是覺得有必要問清楚,我如果為別人提供你說的那個東西我能得多少錢?”
“哦!這個我現在回答不了你。因為我們國家提倡的是無償捐助。”
“原來這樣!”披頭皺了皺眉頭,他長出了口氣,在空中打了個響指,說:“如果這樣我怕你的計劃一百年也干不成。”
“為什么?”
“我要說你是個理想主義者或者空想主義者,你能接受嗎?。”
“你能把話說明白些嗎?”年輕人問。
“無償捐助?哼!”披頭輕蔑地說了一句,“只有你們這些不為金錢奔波的人才有的荒唐想法。讓我們無償捐助,那也要等我們把肚子填飽、把生活過好了才能說的事。就拿我來說,我現在就靠賣血養活自己,如果你讓我賣血卻不給我錢,那我想和殺我沒多少區別。讓牛跑又不讓牛吃草的事從古到今有嗎?我覺得你們這些知識分子都有病!”
吳偉華靜靜聽披頭說完,然后理解地點點頭。他說:“你說的對!我十分認可你的觀點。”
“你認可?這么說你并不贊同無償捐獻了?”
“我想無償捐助不符合人性,我認為這個社會每個人付出了就應該得到匯報,尤其是對那些對貧窮的人來說無償捐獻其實就是在剝削對方僅有的一點財富。”
“你這話說的還中聽。我喜歡和實實在在的人打交道,別把事情搞的虛頭巴腦的,誰也別把自己當做上帝,誰也別把別人當作救世主。要別人奉獻的時候最好把獎賞準備好,否則這個世界只能是好人越來越少,壞人越來越多。”
“你說的對!我感覺我們一定能成為好朋友。”年輕人笑了起來,他又一次伸出手。“來吧!我們再握握手,盡管你可能成為我骨髓提供者的可能性很小,但我希望我們永遠是朋友。”
“但愿如此!”披頭說。
“是這樣,剛才我并沒有把話說完。其實在這個行當中,完全無償是不可能的,既然每個人吃飯要錢,住宿要錢,交通要錢,連醫院對病人的治療也要錢,你怎么能要求把自己骨髓捐獻出來的人高尚到什么回報都不要呢,除非我們的社會完全是一個免費社會,那時我想提無償捐獻才有價值,否則這種無償其實就是阻礙人捐獻的積極性了。我告訴你,骨髓移植是一項非常高昂的手術,一項手術費用可能高達二十萬。這僅僅是顯費用,隱費用就更多了。一般來說,各種花費包括對捐獻者的回報加起來起碼三十萬。”
“這樣!”披頭點點頭,“你這樣說我覺得還合情合理,但我還是覺得能拿出三十萬的人實在太少了,那些沒錢的人該怎么辦?”
“是啊!沒錢的人,是啊!誰知道。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
“我知道你回答不了。”披頭有點憤恨地說,“這個世界哪里都一樣,有錢人的世界,只要有錢,命都是可以買到的。像我這種人只有捐獻的份了。好吧,你安排吧,什么時候捐?”
“你先要做造血干細胞的配型檢測,然后看是不是有人需要你這種配型,再后來才是你和對方商討的事情了。”
“那么你在中間做什么?你收介紹費嗎?”
“我不收!我這樣做完全免費。說實在的,我不但不收費,而且要掏錢來給你做檢測。”
“怎么會?檢測費要多少?”
“五百元。”
“每個人的檢測費都是你掏嗎?”
“是!”
“為什么醫院不能免費?”
“這個不是我能回答得了的問題。”
“你真是義務到家了?”
“是!但也不全是,因為通過這樣的方法讓更多的人都來參與到這個事情上,那我找到與自己配型的人也就有可能了。其實我這種做法也是在救我自己。”
“這樣!明白了。看來沒有任何事是不講回報的。”披頭感嘆道。“但你仍然比我高尚,你至少在救自己的同時也在救別人。”
“不,你如果做了這件事比我還要高尚,因為你在捐獻時時所給予別人的是生命,而別人僅僅回報的是金錢,金錢永遠不能與生命對等。”
“說的好!”披頭跳起來大聲說,“你說了句我愛聽的話。”
第二天,披頭在吳偉華的安排下到醫院做了hla的檢測。之后,他就沒再去關心這個問題,因為據吳偉華講能被匹配上的可能性是一萬分之一,所以披頭想從這上面掙錢的想法僅僅是個微小的概率而已。
過了半個月,他又到了賣血的時間。在去之前,他給陳血頭打了個電話。對方聽到是他的時候,第一句話就讓披頭不爽。
“是你小子住在哪里,如果再找不到你我就要發瘋了。”陳血頭在電話里大聲吼叫。
“怎么了?干嘛這么大聲。”披頭也不客氣地回問。
“你小子要出大事了,快到我這來。”
“干嘛?這次要我賣多少?我就賣400毫升,多了不賣。”
“這次不是賣血了,有好事給你。”
“那你在血站等我,我一會就到。”
二十分鐘后,披頭趕到血站。在血站門口,披頭被陳血頭一把拉住。
“那個吳偉華已經找你有十幾天了,他說找到和你配對的了。”
“什么配對?會說人話嗎?”披頭把眼睛瞪起來。
陳血頭也不計較他的無理,從口袋里拿出筆記本,翻開找到一個電話,說:“你給這個號碼打給電話,對方要和你談筆大生意。”
披頭在陳血頭提到吳偉華的名字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并沒有立刻給陳血頭給的號碼打電話,是打給了吳偉華。
“你是不是最近一直在找我?”披頭問。
對方聽到是他的電話,口氣異常興奮,“王志遠,你到我這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是見和我干細胞匹配的人?”
“是!你可以救一個人了,是個小女孩。你將給她生的希望。”
“哦!這么說我還是有點用,談價錢了嗎?”
“你為什么總是談錢?能不能含蓄一點?”
“我沒你讀那么多書,含蓄不了。”
“你先來吧!該你得的你自然會得到。”
“好吧!你等我了。”
披頭被吳偉華領著進了一個大宅,大宅位于一座花園別墅區,這里全部是清一色的二層小洋樓。周圍湖光山色,樹影婆娑,青翠碧綠的草坪點綴著紫色紅色的小花,早春的氣息已經在這里充分展示著動人的魅力。散漫在綠色草坪中的一棟棟小樓,紅頂、青瓦,白色的墻壁,西式風格的建筑,以及建筑前低矮整齊的灌木叢都散發出與外部世界完全不同的生活品質。當披頭從一棟棟小樓經過時,那停在小樓前各式各樣的高級轎車更顯示出這里居住的人們所享受的完美生活。對披頭這個身處社會最底層的年輕人來多,這里的一切都讓他既羨慕又憎恨,自卑和自傲油然而生。
披頭是高昂著頭走進這家人的府邸的。盡管他目前是那么潦倒,但在他心中,毫無疑問他是這家人的救星,所以他認為自己沒理由屈尊降貴來迎合對方,他認為自己有擺譜的理由。
當披頭一個人在寬敞華麗的大廳環顧,欣賞墻壁上掛的水彩畫時,一個清脆甜美的聲音從他背后傳來。“你好!你是來救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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