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張曉凡被姚蘭的敘述所感染,理解地點點頭,似乎也覺得姚蘭說的有道理。
“那你決定怎么做?”張曉凡問。
“我不知道!我還沒想好。”
“他明白你的心思嗎?”
“我不知道,我想我沒讓他感覺到我在喜歡他。”
“那——”張曉凡咬咬嘴唇,“要不要我幫你帶口信給他。”
“不!”
“為什么?”
“如果他喜歡我他就會來找我,我相信緣分。”
“如果他不來找你是不是你就這樣干等著?”
“是!我寧愿得不到也不愿讓他輕視我。”
“那要是他也喜歡你,但沒勇氣找你怎么辦?”
“如果他沒有勇氣那就是他根本不配擁有我。”
張曉凡向上翻了翻眼睛,感覺姚蘭幼稚得可怕。
“叫我王謙!”披頭用粗暴的聲音對他最好的弟兄說,“以后不許叫我披頭。還有,如果有誰以后嘲笑我讀書那就先讓我用菜刀劈了他。”
“我說大哥!”冬瓜痛苦地說,“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個女孩了?”
“哪個女孩?話說清楚點。”
“就是那個胖乎乎的女大學生。”
披頭看了冬瓜半響,說:“你認為我會看上她?”
“難講!你的心思現在很難猜透。”
“你認為我披頭沒見過女人是不是?”
“那不一樣,你以前認識的好像都沒讓你這么殷勤過。”
“我對她殷勤了?我只不過問她借了書而已。你別給我胡想,小心我揍你。”
“真的,大哥,我覺得你真喜歡那個女孩了。她讓你改變很多。”
“我承認!她是對我不錯,也的確讓我改變了。但那能說明什么?就為這我要喜歡她?她長的那么普通,雖然呢,也有可愛之處,但——我披頭這號長相找個漂亮女孩應該不難吧。”
“是!你是以前老和漂亮女孩混呢,但我沒見你那些漂亮女孩讓你這么聽話過。”
披頭被冬瓜的反駁說得沒詞了,這也給他一個提醒,他突然感覺自己的確是對姚蘭有一種說不清的情緒在里面。在姚蘭面前,他像是失去了野性,變得平和,他的靈魂會在她面前變得純潔起來。他記得有一次去姚蘭那里借書,在學校門口他遇到姚蘭,姚蘭要去上街,于是他陪姚蘭走了一趟。當時在路過一個乞丐身邊時,姚蘭從包里拿出一枚硬幣放在乞丐的鐵盒里,當時披頭一眼看出那個乞丐是個騙子,但他依然被姚蘭的舉動所感染,也從兜里掏出一枚丟給乞丐,那一剎那,他從姚蘭眼中看到贊許,對他能對弱者有同情心而感到滿意。一路上披頭非常文雅,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向街上被他身體碰撞的人道歉,在公共汽車上絲毫不因別人對他的擠搡而生氣。在姚蘭身邊,他感覺自己失去了蠻橫和霸道,感覺自己也和姚蘭一樣是一個好人。
“冬瓜!你過來。”他沉默一陣對自己的好兄弟喊。
冬瓜愁眉苦臉地走到他身邊。
披頭拍了拍朋友的肩膀,說:“你剛才說的對!我是對這個女孩有特別的感覺,我承認我喜歡他。但我和她是不可能的,我和她根本就不是一條道的人。她有那樣的背景,又是大學生,盡管人長的不漂亮,但追求她的人多得是。我算什么?我能給她什么?我這條爛命遲早要丟的。我從沒想過我會和她怎么樣,連一點點念頭都沒有。如果她那天需要我幫忙,我想我會為她拼命的,但只到此為止,我不會對她對任何雜念,她不是我過去的那些女孩,她和她們不一樣。讓我這樣的人去泡她,那是對——怎么說呢?對,是對美好的褻瀆。”披頭開始咬文嚼字,他這幾個月來說話越來越失去往日的單調,句子越來越長,形容詞、副詞越越來越多,有時候經常還冒出令他的弟兄驚訝的話,那些只有在電視中某些文人墨客的嘴里說出的句子。
他常引用法國作家左拉的話,這是他從一本名人名中學到的。他經常會對冬瓜、黑皮說:“生活的全部意義在于無窮地探索尚未知道的東西,在于不斷增加更多的知識。”于是,他的兩個弟兄也因為他灌輸多了,有時在外面對一些黑道小子驕傲地說:“生活的全部意義在于無窮地探索尚未知道的東西,在于不斷增加更多的知識。”當這話出口的時候,他兩個就感覺自己比那些孩子要高了一頭。這話后來經過以訛傳訛在黑道被說成:“生活的全部意義在于無窮地找尚未偷到手的東西,在于不斷增加更多的鈔票。”
披頭的改變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他的事跡被他的兩個兄弟在外渲染,然后就被神化了。在鋼廠一帶居然大家開始對披頭除了敬畏之外還另眼相看起來。開始把他當他們當中的高級知識分子,是有文化的黑幫大哥。如果讀者有機會去觀察的話,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在黑幫中混到高層次的往往不一定是粗野沒水平的混混,很多時候,讀書多的,思想境界高的小子倒更能讓眾多壞孩子們信服。這種情況很容易從中國歷史的王朝更迭中得到印證。
冬去春來,又一個新的學期開始了。姚蘭執著堅定地按照自己認定的人生軌跡運行著,在單調乏味的學習生活和淡淡的對心上人的單相思中過著自己的大學生活。現在,她身邊的女孩子已經變化得和她有越來越大的差距。在她的宿舍中,口紅、眉筆、胭脂、睫毛油、香水這些東西越來越多地浮現出來,從遮遮掩掩的陰暗角落里大方地溜到臺面上了,女人大膽出位的內衣內褲也常像戰場的旗幟一樣開始高掛起來,像是宣揚自由世界的到來。
姚蘭一如既往,她一如以前那樣胖,那樣對自己的容貌沒有自信。也一如以往一樣堅持自己該相信緣分,在她的表面,看不出她有青春萌動的絲毫跡象,但日復一日的單相思的確也讓她心緒不寧,煩躁和愁苦不可抑制地加重她作為一個懷春少女所引發的病痛。她開始失眠,焦躁,脾氣也不如過去那么好了。
這些折磨逐漸被張曉凡發現了,她明白姚蘭為什么常常發愣,常常不愿意參加聚會,并對伙食抱怨連連。于是一天晚上,在宿舍只有她們兩個,她爬到姚蘭的床上閑聊的時候把話挑明了。
“姚蘭,我覺得你這樣下去不行。”
“你指什么?”姚蘭詫異地問。
“你為什么要把內心痛苦壓抑起來呢?”
“我沒有痛苦啊!”
“我知道你有!”
姚蘭明白朋友的話,她默認了。
“其實你要是真喜歡他就應該表達出來,至少也可以知道他是否也愛你。”
“我不想!我認為——”
“你認為什么?你的認為就是死要面子。”
姚蘭沒有反駁,她知道朋友的話說的對。
“我認為你該去找他,要么試探他。總之你不能這么什么都不做。”
“如果你是他就好了。”姚蘭對自己的朋友唏噓地說,“我就不用那么麻煩了。”
“我可以幫你,我去試探他。”李曉凡抓住朋友的胳膊征求朋友的意見。
“你怎么去試探?你怎么說?”
“我見他常一個人在校園操場邊的樹林里學習,我可以故意找借口接近他。”
“然后呢?”
“然后再說然后。”
“那好吧!你去這樣做吧,我同意!”姚蘭抱住自己最好朋友的脖子,把自己的腦袋放在朋友的肩膀上感動地熱淚盈眶。
過了兩天,李曉凡真到操場邊的樹林去找姚蘭喜歡的男孩子去了。她穿過操場,走進樹林,發現目標真在老地方。在一棵大樹下有一個石桌,那個男孩子就坐在石桌傍邊。
李曉凡大膽地走過去,故意走到男孩對面,然后像是偶遇似的向對方打招呼。
“陳彤!你怎么在這?”
男孩子被她夸張的語氣所驚嚇,身體抖了一下。然后抬起頭,看到對面站了一個笑容可掬的女孩。
“是你!”他笑了起來。他認識對方,但叫不上名字。
“我是誰你知道嗎?”李曉凡故意挑逗對方。
男孩笑著,表示他的確叫不上對方的名字。
“知道你不知道我,我叫李曉凡。該想起來了吧。”
“對!想起來了。”
這天下午,張曉凡和陳彤在樹林里一直聊天,直聊到了吃晚飯的時間。
后來的事情發展讓張曉凡和姚蘭始料不及。多年后,她們兩個好朋友再次相遇后回憶起那次決定后發現原來命運開了大玩笑,也就在張曉凡與陳彤第一次聊天后第三個星期,張曉凡哭著對姚蘭說她戀愛了,而戀愛的對象就是陳彤。
姚蘭知道事情的真相后變得異常平靜,她沒有責怪自己的好朋友。她像是得到解脫,感覺自己終于從一場不該有的感情旋渦中走了出來,她很鄭重地告訴好朋友,她不怪她,她相信愛情是靠緣分的,怪只能怪自己沒有勇氣去追求,只能怪自己自卑懦弱的性格。
這場打擊之后,姚蘭第一次開始正視自己,感覺自己有那么多缺點,尤其是沒有一個勇敢的心。她感覺到自己個性的軟弱,并為自己愛情的失敗找了一個很冠冕堂皇的借口,那就是她還小,還需要好好學習,不該這么早去分散自己的精力。于是,這個天真的女孩子重新平靜下來,回到原來稚嫩的甲殼之中,不再去幻想她認為本不該屬于她的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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