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南雁端坐車內,望著對面沈丹顏盈盈含笑的玉靨,笑道:“沈姑娘,怎地你也”
“滿城爭睹小棋仙!”沈丹顏“咯咯”一笑,“這等熱鬧,我又怎能錯過?”她本是極清雅清純的一個女子,這時跟卓南雁同坐一車,巧笑嫣然,更增嫵媚之色。
“甚么小棋仙老棋仙的!”卓南雁凝視著眼前的清秀佳人,笑道,“我是問,姑娘難道也要進京?”沈丹顏卻垂下了頭,低聲道:“不錯,我也要進京。”卓南雁見她忽然間神色落寞,心中微覺詫異,也就不便深問。
沉了一沉,沈丹顏才幽幽嘆了口氣,道:“你們天下棋士匯集京師,爭那四位棋待詔之位。可你卻不知,那棋待詔本是五位,其中一人卻是位女待詔,她的位子早已定好”
“女待詔?”卓南雁恍然大悟,哈哈笑道,“是了,是了,天下會圍棋的女子成千上萬,但棋藝出神入化、不讓須眉的,可不只有你沈姑娘一人嘛!”
“有時候,我倒寧愿自己不會下圍棋!”沈丹顏玉靨微紅,轉頭望著窗外緩緩向后退去的挺翠碧樹,淡淡地道,“可我五歲跟家父學棋,七歲時便勝了他,自那時候起,我這一生便跟這黑白子糾纏在了一起,再也分不開,割不斷”
她一直遠眺窗外,似是對卓南雁說話,又似自自語:“家父生性恢宏,重義輕財,平日不事田產,只癡好圍棋,中年時家道就漸漸敗落了。家父四十八歲時忽染重病,不治而亡。那時我只有十歲”卓南雁“噢”了一聲,暗道:“原來你也是少年喪父!”
沈丹顏繼道:“我娘只是爹爹的一房小妾。家父仙去,大姨娘便將我們轟了出來,娘又急又怒,沒有一年便病死了。狠心的大姨娘就將我賣到了那個見不得人的地方”卓南雁簌地一顫,有些詫異地望著她,卻見她仍是凝眸遠望,但一抹紅暈已自頰間泛起。
“那地方叫玉香居,是安慶府最大的勾欄!”沈丹顏說著“嗤嗤”低笑了幾聲,“也因它大些,便比尋常勾欄多了些氣派和規矩,里面的姑娘可以學些歌舞技藝。我因自幼隨家父學棋,自然便選了圍棋,左右不過是陪著客人玩的玩意兒。到了十四歲那年,媽媽讓我出去陪客,我便說出了自己琢磨已久的一個法子,只有客人在圍棋上勝了我,我才能從他!媽媽想也沒想便應了。她只道我一個女孩兒家,棋藝能好到哪里去,卻不想,我下了一年的棋,竟是無人能勝我”
她說到這里,長長的睫毛上忽地沾滿了淚滴,柔柔的聲音也有些顫了:“那些客人們不知道,他們跟那小女孩兒下棋,不過是增一段香艷趣事。但那個小女孩,每一次卻都是賭命我早立了誓,若輸了棋,便自己死了干凈!”
卓南雁的心怦然一抖,眼前似乎看到一個瘦弱文靜的小女孩的影子在閃。他郁郁地吐了口氣,卻聽沈丹顏又道:“本來媽媽盼著我早日輸棋,但一年之后,我沈丹顏這永不輸棋的名聲卻傳了出去,媽媽就變了主意,暗地里出重金請圍棋名手點撥我的棋藝。媽媽的腦子活,她明白,我越是不敗,名氣便越大,身價自然越高!果然,在我十八歲那年得了‘圍棋花魁’的綽號之后,身價聲氣已直追臨安的翹楚花魁。那些王公大臣往往專程請我一弈,卻都敗在我的手下。只因我那規矩太有名,便有對我暗自垂涎的客人,拘于那些王公重臣的臉面,也不敢對我用強”
聽她細說身世,卓南雁才知道,原來沈丹顏乃是芳名遠播的名妓,只不過她這名妓是以棋藝聞名天下,更因她棋枰上絕無對手,竟能守身如玉。
近來繼任秦檜為相的左相湯思退頗能揣摩皇帝心思,見皇帝趙構這些時閑著無聊,舉辦太平棋會選拔棋待詔,便搶著把這差使攬了下來,且聞弦歌而知雅意,遣人召天下第一女棋手入京。沈丹顏雖不愿入宮做棋待詔,卻也不能推脫,一路慢慢行來,到得衢州時,興致忽起參加了衢州棋會。她這欽定的御用棋待詔的身份尊崇無比,劉知州等人自然不敢掃她性子,不想卻與卓南雁相知相識。
說罷往事,沈丹顏忽然一嘆不語,車廂內陡地幽靜下來,只聞“得得”馬蹄之聲空洞而又寂寞地輕響著。
卓南雁心底一苦,眼見沈丹顏神色凄楚,忍不住道:“沈姑娘,你很了不起!”沈丹顏眸上淚花一閃,輕垂螓首,低聲道:“你這么說,是可憐我嗎?”卓南雁道:“你一個嬌弱女子,身陷青樓,卻能以圍棋之道自保,出淤泥而不染,自然讓人佩服!”
“想不到你這少年棋仙,倒好會說話。”沈丹顏含淚的雙眼一閃,輕聲道,“其實,我將自己的身世說給你聽,也不是要你佩服,只盼你不要瞧不起我便成!”她說著幽幽一嘆,明眸泫然,貝齒輕咬了一下櫻唇,急忙別過頭去。
卓南雁凝眸瞧著她,見她清淚盈眶,愈發顯得凄楚動人,他心中一軟,忽道:“沈姑娘,瞧你比我大上幾歲吧,不知你芳齡幾何?”沈丹顏一愣,頓時玉頰紅生,芳心如同小鹿亂跳,輕輕地道:“問這個做什么?卓南雁笑道:“我從小到大,只有妹妹和兄弟,好想有個姐姐。不知能不能高攀,讓你做我姐姐!”他聽沈丹顏適才語,芳心內似乎對自己甚為看重,偏又自傷身世,他心中一熱,便說出結拜姐弟之意。
一抹異樣之色倏地閃過沈丹顏的眼眸,她微微一愣,隨即露出一排雪白閃亮的貝齒,嫣然笑道:“好啊,有你這樣一個少年棋仙做兄弟,那真是好得很啊!”當下敘了年歲,沈丹顏果然比卓南雁大了五歲。聽得卓南雁年方二十,沈丹顏眸中不由閃過一抹輕云般的落寞之色。卓南雁性子豪邁,懶得行那跪拜焚香的俗例,沈丹顏更不大知曉還有這些規矩,當下兩人便以姐弟相稱。
“弟弟,”沈丹顏叫起他來,卻還有些忸怩,道,“聽說那位棋仙施屠龍也有一位傳人,年歲模樣,料來也跟你差不了許多”
“我自然不會瞞著姐姐,”卓南雁神色一苦,黯然道,“不錯,我便是那位棋仙傳人,卓南雁!”
適才他聽沈丹顏推心置腹地自訴身世,當下也不隱瞞,便將自己如何力抗龍蛇變,中毒受傷后,又出醫谷為林霜月求藥之事說了。
想到林霜月臥病在床,醒來后知道自己前來求藥,自然望眼欲穿,卓南雁心底的萬千愁楚忽然一起翻騰上來,幽幽地道:“若無霜月給我吮出毒液,我早就一命嗚呼了。嘿嘿,其實即便她知道那毒液藥性猛惡,也會立時給我吸去的她為了我,什么都肯做!”手撫著車內的小桌,身子突突發顫,真想放聲大哭一場。
“她為了我,什么都肯做!”沈丹顏見他說這句話時傷心欲絕,不禁芳心一陣烘熱,又是惆悵,又是憐惜,安慰了幾句,忙又岔開話題,跟他談起棋來。
兩人既然結拜為異姓姐弟,相互間便多了些隨意,旅途中談棋論道,也不覺孤寂。沈丹顏知他急于進京,便不住催促護送官兵加緊趕路。這一回有官兵護送,更因沈丹顏身份特殊,途中官府都加意迎奉,一路上倒是太平無事。
這一日天色已晚,一行人尋了客棧安歇。這地方偏僻些,客棧也不算大。雖然沈丹顏性子謙和,但二十多位官兵一到,仍是將這小店鬧得雞飛狗跳。護送的軍官對掌柜的連喊帶罵,讓他將兩套最好的院落騰了出來。
晚飯之后,沈丹顏獨自在屋內打譜。離著臨安越近,她的芳心越是不安,她甚至盼著自己永遠也不要走入臨安。但她知道,過了今晚,明日便要進京了。輕拈棋子,獨對棋經,她的心思卻已不在棋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一縷凄婉的簫聲飄進屋來。沈丹顏芳心一動,起身到院中漫步。隨風搖曳的樹影下,卻見卓南雁背向自己對月而立,正自凝神吹簫。
“這個人每到夜晚,不是對月沉思,便是把玩那把玉簫,自然都是為了那個叫小月兒的女子!”沈丹顏的心底忽覺一陣落寞,忽想,“若我是那個小月兒該有多好。天涯海角,也有他這樣一個男子為我凝眸,為我憂愁”她幽幽嘆了口氣,道,“卓弟弟,又在想你的小月兒了?”
卓南雁收起玉簫,卻抬頭癡癡凝望著那輪素月,悵悵地道:“月亮落下去,便又去了一天!”
沈丹顏聽他說得動情,芳心也是一苦,柔聲道:“但咱們明日便要進京了。只要見了太子啊!”她陡覺背后一只有力的手扼了過來,重重地扣住了自己的脖子。
卓南雁一驚回頭,卻見沈丹顏已被一襲黑影緊扼住脖頸,任她拼力掙扎,卻如蜻蜓撼玉柱一般。“你要怎樣?”卓南雁踏上一步,大喝道,“快快放開她!”
那人身子清瘦,一張臉被樹影遮住了,讓人看不清容貌,只見一雙眸子精光閃動,聞“嗤嗤”冷笑:“嘶叫什么,叫你那些官軍嗎?那群酒囊飯袋讓老子在酒水中添了些佐料,這會兒全睡得死豬一般!”
他聲音壓得雖低,卻仍讓卓南雁覺得有幾分耳熟。卓南雁心底疑惑頓生,沉聲道:“閣下何人?”
那人嗤嗤冷笑:“南雁或是該叫你卓南雁,嘿嘿,你還沒死,好,好得很!”他語聲森冷,似乎從牙縫里面迸出來的,說話間身子微轉,已自樹陰里閃到月光下,現出一張清秀卻有些陰狠的臉孔。
卓南雁身子一震,顫聲道:“你是蕭”那人森然道:“蕭長青!虧你還認得老子!”
初入龍驤樓的那個燕京之夜登時浮上卓南雁的心頭。那時他身隨龍驤樓主完顏亨深入大金右丞相蕭裕的府邸,助完顏亨力擒圖謀反叛的蕭裕,卻因他的一念之差,放走了蕭裕之子蕭長青。想不到這時他身遭困苦,卻被這蕭長青綴上。
望著那雙如猛獸般灼灼閃動的雙眸,卓南雁心底不由一沉,卻仰頭冷笑:“你若要報仇,只管過來動手!”
見他卓然挺立,蕭長青心底卻犯了猶豫:“傳說這廝在瑞蓮舟會上身受重傷,只剩下一口氣,更有人說他武功全失,卻不知到底是真是假!”心底一動,翻掌戳中沈丹顏的穴道。沈丹顏軟軟倒在他腳下。
蕭長青昂起頭來,見卓南雁面現痛楚之色,卻沒有上前相救,不由心底大喜:“這小子一直跟這女子眉來眼去,他功力若在,自會上前搶奪。”料定卓南雁功力大損,胸中底氣大增,仰天慘笑:“爹爹,殺您的仇人有三,完顏亮、完顏亨和卓南雁!不肖子無能,那昏君完顏亮暫且殺他不著,龍驤樓主完顏亨早已惡貫滿盈,只有先宰了卓南雁這狗賊,告慰您的在天之靈!”
卓南雁聽他笑聲凄酸,心內也是一動:“蕭裕為人陰險,但在蕭長青眼中,卻是慈父。嘿嘿,天下恩仇,紛紛擾擾,又哪里說得清楚!”蕭長青見他沉思不語,身子疾彈,已飛身躍到,凌空一掌拍向卓南雁肩頭。
他忌憚卓南雁武功了得,這一掌還只是虛招,掌下另伏了五六記陰狠招式,只待卓南雁出招抵擋,他立時變招狂攻。哪知卓南雁悵然若失之際,應變更慢,“啪”的一聲,被他一掌掃中,踉蹌著退出幾步,背靠住一株老槐,才勉力站住。
蕭長青微微一愣,隨即哈哈狂笑:“小賊,你也有今日!本公子當日被你們這些惡賊逼得走投無路,只得隱姓埋名,遁入逍遙島內藏身。這些日子,我心頭夜夜滴血,便只想著報仇!報仇!報仇!嘿嘿,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哪!”
原來當年蕭裕謀反事泄,蕭長青在金國無處立足,只得逃入孤懸海外的逍遙島。逍遙島為武林三大禁地之一,隱去姓名的蕭長青雖然武功并不甚高,但出身官宦之家,伶俐機敏,在島中倒混了個好人緣,時常出島采購衣物糧酒。他身懷大仇,每次出島,都借機四處打探卓南雁和完顏亨的消息。那日又一次奉命出島,蕭長青便想到臨安一游,途中恰好見到卓南雁、沈丹顏這一隊進京的隊伍。蕭長青探明緣由,大喜若狂,跟蹤了一日,終于決定今晚下手。
“原來他也入了逍遙島!”卓南雁聽他嘶聲長笑,目光卻向沈丹顏投去,卻見沈丹顏橫臥在地,秋波楚楚,也正向自己瞧來,眼中滿是擔憂之色。卓南雁暗道:“他跟丹顏無冤無仇,我若留在此地,只怕他反會拿她要挾于我。若要救她,惟有一走!”
他倏地轉過身來,大笑道:“大丈夫恩怨分明,你我一決死戰,又何必殃及無辜!你若有種,便隨我來!”談笑之間,大步而去。蕭長青見他背向自己,心底狐疑陡增:“這廝大大咧咧地將背后空門賣給我,莫非有什么詭計?”當年他在卓南雁手下吃過大虧,至今思之膽寒,不免疑神疑鬼。
微一猶豫間,卻見卓南雁身子幾晃,已經隱入樹陰暗處。蕭長青大吃一驚,飛身縱去,猛覺一道青光撲面打來,要待閃避,卻已不及。蕭長青魂飛魄散,只聽“噗”的一聲,已被一枚銅錢端端正正地射在眉心印堂穴上。那銅錢雖沒甚勁道,但印堂穴乃人身最為緊要脆弱的穴道,蕭長青也覺頭腦間隱隱作痛。
遠處傳來卓南雁冷冷的笑聲:“這一次是給你小小懲戒,待會兒便沒這么客氣了!”蕭長青又驚又怒,果然不敢過于逼近。他卻哪里知道,卓南雁內力全失,只手上準頭還在,兼之身上沒有厲害暗器,也只有用這銅錢唬唬人而已。
忽聽得院門外傳來一聲馬嘶,跟著便聽卓南雁大叫道:“姓蕭的,若有本事,便隨我去個僻靜之處比劃!”說話間已縱馬而出。蕭長青厲聲怒喝,飛身跟出。
這客棧地處偏僻,卓南雁跨馬沖出院門,片刻間便轉到一處濃密的樹林前。只聽身后怒叱聲聲,蕭長青已如影隨形般追了過來。他所騎的到底不是神駿名駒,蕭長青這幾年在逍遙島勤修苦練,武功大進,提起十成輕功,已是越追越近。
卓南雁連聲叫苦,知道今晚難避一戰,只得縱馬沖入樹林。才入林內,猛聽身后風聲颯然,蕭長青已如怒隼搏兔般凌空撲下。卓南雁不及回身,自馬鞍上斜身滾落。
蕭長青一掌掃空,但見卓南雁這一滾艱澀吃力,心底暗松了口氣:“這狗賊果然武功盡失,可笑我還疑神疑鬼。嘿,還是趁早料理了他,免得夜長夢多!”驀地鼓氣怪嘯,身子一折,斜刺里又再撲來,翻掌便向卓南雁咽喉扣來。
這時卓南雁渾身經脈酸脹,再難躲避,只得揮掌斜斜一引。蕭長青只道他只有任人宰割的分兒,哪料卓南雁內力雖失,出招拿捏、眼光見識仍是當世一流境界,這一掌“荏苒在衣”正是龍虎玄機掌中以柔克剛的精妙招數。蕭長青撲得猛惡,被卓南雁借力打力,登時向前疾沖了四五步,險些栽倒。
“若是我再有半分內力,就勢補上一指,便能將他制住。”卓南雁施出這一招,已是傾盡全力,惟有心內連呼可惜。蕭長青驚怒交集,踅回身來,雙掌翻飛,瞬息間連攻數掌。卓南雁凝立不動,東一推,西一蕩,竟將他這幾掌輕輕巧巧地盡數卸開。
猛聽“咔”地一聲,卻是蕭長青被卓南雁借勢一拂,收掌不住,狠狠劈在一塊青石上。那青石甚是堅固瘦硬,雖給他這全力而出的一掌打得迸飛一角,卻將他手掌割得血肉模糊。
蕭長青手心劇痛,只得凝住身形。卓南雁冷笑道:“眼下我要殺你,不過舉手之勞,識相的,快快滾吧!”其實他雖然未運內力,但施出這幾招后,早累得渾身酸軟,但他知蕭長青這等人欺軟怕硬,此刻惟有強自按捺住起伏不定的內息,故作鎮定。
蕭長青向卓南雁死死瞪視,目光如欲噴火,沉了一沉,驀地振聲怪嘯,自腰間拔出一把彎刀,疾撲過來,揮刀攔腰疾掃。他這刀彎如殘月,鋒銳異常,招式更是悍辣絕倫。
刀長臂短,卓南雁再難施展借力打力之法,拼力閃了幾刀,已累得大汗淋漓,無奈之下,只得施展忘憂心法中的“大局在胸”、“洞察入微”的要訣,在亂草雜樹間左躲右閃。忘憂心法善將身周萬物算計在內,以為我用,卓南雁赤手空拳,應對蕭長青的狠辣彎刀,雖是吃力,但仗著這奇妙心法也能堪堪自保。
激戰之中,蕭長青但見卓南雁大汗淋漓,在黑黢黢的雜木間東一穿,西一插,偏偏那些斜伸的枝椏、挺拔的翠竹、盤曲的老根就似長了眼一般向自己戳過來,而卓南雁也總能在千鈞一發之際自刀下脫身。他心底實是驚怒難,忽然靈機一動,揮刀亂劈,將一根根長短枝杈削得四處亂飛。
四周木枝細竹、蒿草亂葉下雨般四散飛去,眼前開闊一片,卓南雁猶如失了一層屏障,更是捉襟見肘。蕭長青見卓南雁已累得呼呼大喘,精神更振,揮刀窮追猛砍。驀然間卓南雁怒喝一聲,錯步躲避,腳下一個踉蹌,竟摔倒在地。他臨危不亂,就勢一滾,順手抄起地上一根翠竹向蕭長青刺去。
那竹子僅二指粗細,竹梢上還有幾簇嫩葉,給卓南雁毛手毛腳地刺出,便是刺到蕭長青身上,也難以傷人。但蕭長青眼見細竹直向自己眼前扎來,“呵呵”冷笑,想也不想地便回刀削出。
刀光閃處,竹梢的幾片翠葉細枝登時飛去。哪知卓南雁身子猛然前探,細竹驟然一沉,疾向蕭長青咽喉刺去。他這一招看似誤打誤撞,實則乃是他忘憂劍法中空手制敵、因地制宜的奪命殺招。先是任由敵手削斷竹枝,一來示弱以惑敵,二來竹枝斷梢,頭部必然犀利,再以斷竹刺喉,驟出不意,委實防不勝防。
蕭長青彎刀不及回收,胸前門戶頓開,兼之這一步邁得過大,便如把咽喉往竹梢上撞過去一般。那竹梢剛被他的快刀削出一截尖頭,實與利刃無異,電光石火之間,蕭長青大叫一聲,駭得閉上了雙眼。
卓南雁卻陡地頓住細竹,堅銳的竹梢緊抵著蕭長青咽喉,呼呼喘息道:“你走吧!我不殺你!”
蕭長青睜開雙眼,緊盯著他,目光中又是憤怒又是驚疑。卓南雁依舊橫臥在地,目光灼灼閃動,沉聲道:“便沒我卓南雁,蕭裕也逃不出完顏亮和完顏亨的手心。你若報仇,便該去找完顏亮那暴君。”說話間緩緩掣開了細竹。
“你不殺我,”蕭長青忽地咧嘴獰笑,“我偏要殺你!”踏上一步,反手一刀斬下。卓南雁激戰良久,斗智斗力,胸腹間難受得似要吐血,眼見彎刀劈來,竟再難提出幾分氣力抵擋,危急間只得奮力一滾,猛覺背心一涼,已是中了一刀。
“住手!”林間忽然響起脆生生的一道斷喝。
卓南雁不及起身,便聽得蕭長青呵呵狂呼,聲如野獸嘶號,他暗自詫異,回頭看時,卻見眼前俏立著一道倩影,身姿婀娜,長發飄飛。
“婷兒,”霎時間卓南雁胸口劇震,還當自己眼睛花了,大叫道,“當真是你嗎?”
“你盼著不是我,是嗎?”完顏婷并不瞧他,冷冰冰地道,“哼,這姓蕭的給了你一刀,沒砍死你吧?”卓南雁聽她語故作冷兀,但內里卻掩不住一股關切之意,不由苦笑道:“全賴你從天而降,正當其時!”
這時蕭長青卻“呵呵”大叫,驀地拋了彎刀,轉過身來向完顏婷連連作揖,含混道:“毒毒求郡主給我解了這毒!”卓南雁看他身子突突亂顫,也不知適才完顏婷如何下的手腳,暗道:“怪哉。婷兒何時學會了毒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