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散騰心中一凜:“這小子的修為當真古怪,倒也不容小覷!”他雙眸半開半闔,一縷針芒樣的精光吞吐不定,右掌緩緩按在了腰間的寶刀上。他那把金龍寶刀在與滄海龍騰、獅堂雪冷的一戰中,被完顏亨的天衣真氣毀去,金主完顏亮為彰其功,另賜了他一把絕世寶刀摩云刀。
這時他的手指才與摩云刀的刀把相接,天地間立時耀出一蓬森寒的煞氣,滿院老柏蒼松似是齊齊打了個寒噤,陣陣肅殺之氣撲面涌來。莫愁和方殘歌對望一眼,均是心底生寒,不由緩步向后退去。
“不成!”劉三寶忽然斜刺里沖上,雙臂一張,叫道,“師父,求您求您別跟我大哥動手!”
仆散騰一怔,翻起白眼喝道:“你大哥武功很高,師父不會那么容易便傷得了他!”卓南雁也嘆一口氣,道:“兄弟,你且退下!”劉三寶臉色通紅,執拗地搖頭道:“不成!師父說過,江湖上動手過招,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可您是我師父,他是我大哥,誰都不能受傷!更不能死!”
厚土刀佟廣素知師父仆散騰一九鼎,見他面色機冷,急忙上前拉住劉三寶,勸道:“師弟退下。”劉三寶犯了脾氣,大鬧大叫,死活不肯。說起來也怪,佟廣內功修為較他深厚得多,但劉三寶死命掙扎之下,面色通紅的佟廣居然拽他不動。卓南雁又是好笑,又是稀奇,暗道:“這天刀門主也當真是世間奇人,教了這短短時日,三寶小弟的烈火勁竟然進境非凡!”
仆散騰的兩道滿帶煞氣的蒼眉抖了抖,忽地哈哈大笑:“老夫老啦,竟被個小孩子治住!”霍然轉身,袍袖一揮,卷起地上碎石,彈指飛出。只聽“哧哧”輕響,唐晚菊、池三畏等人的穴道盡數解了。
眾人驚嘆之間,仆散騰大袖飄飄,拉著劉三寶的手已大步轉出廟門,朗聲笑道:“走吧!將這些‘大宋好漢’全放了!”兩人的身影瞬間轉出廟門。劉三寶的喊聲卻遙遙傳來:“大哥,大哥、你保重呀!哪日小弟出師,自會來看你”聲音搖曳、瞬間便去得遠了。佟廣、童千波等人收拾馬匹,也疾步跟出。
先前被抓的“金筆鐵判官”金長生、“七爪神鷹”沈天德等人這時如釋重負,先是低聲咒罵仆散騰,待估摸著刀霸一行去得遠了,才又破口大罵。
莫愁笑嘻嘻地過來,正要和卓南雁敘舊,方殘歌忽地走上兩步,冷冰冰地道:“卓南雁,你我有殺師大仇,但今日方殘歌就算欠了閣下一個人情!”
一旁的池三畏這才想到這卓南雁也是殺害自己女婿的“仇家”,扭過頭忿忿然道:“老子卻不領他這人情!臘塊媽媽,老子便是愿意落在金狗手中,旁人管得著嗎?”
卓南雁微微一笑,點頭道:“二位英雄豪杰愿意去給仆散騰作挑夫,這時追上去,卻還不晚!”方殘歌臉色煞白,冷哼一聲:“方殘歌便是玉石俱焚,也不會有辱我雄獅堂聲名!哼,大丈夫恩怨分明,咱們來日自會清算!”他的人才武功,都是當世一流,但不知怎地,一站在卓南雁身前,便覺氣沮形穢,更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酸意,當下袍袖一拂,轉身而去。池三畏卻向地上吐口唾沫,扶著韓覆舟,大步跟上。
金長生、沈天德等人本待上前向他道謝,聽得他們的語,才想到江湖上哄傳這卓南雁正是刺殺羅雪亭的“大宋逆賊”,登時心下犯了猶豫。眼見方殘歌怒沖沖地拂袖而去,這些人頃刻間權衡利弊,都覺得這大名鼎鼎的雄獅堂不可得罪,只拱了拱手,便在卓南雁眼前低著頭溜了過去。
“莫愁,”方殘歌走到破廟寺門處,扭頭向莫愁叫道,“你還不走?”莫愁笑嘻嘻地道:“方兄先行一步,小弟不急!”方殘歌面色一變,目光再掃向唐晚菊。唐晚菊也慢悠悠地道:“小弟也要跟卓兄敘敘舊情!”方殘歌朗聲道:“二位莫要忘了,兄弟情誼事小,叛宋投金卻是正邪之別,兩位可要拿捏得住!”不待二人回話,猛一頓足,大步去了。
卓南雁忽覺有些可笑,轉頭對莫愁道:“二位當真信得過我?”唐晚菊笑道:“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君子無德不報。若非卓兄,咱們說不定真會做了挑夫。”莫愁撇嘴道:“莫愁可不懂這么多大道理!我只知道,咱們是兄弟,本公子決不能冷落了兄弟。方殘歌雖也是我莫愁的朋友,但他總是前呼后擁的風風光光,他姥姥的,本大少也用不著去巴結他!”舔舔嘴唇,又道,“還有,我記得卓老弟還欠我兩頓酒飯!”
“那是自然!”卓南雁望著這兩人坦蕩的笑臉想到在建康雄獅堂時,便是這兩人力排眾議為自己辯駁.忽覺心頭發熱,大笑道,“走!我請二位去臨安酒樓喝個痛快!”
三人談笑風生,行不多時,便進了臨安城。
自靖康之變后、大宋的行都便不斷南遷。建炎三年,杭州被升為臨安府,十年后的紹興八年,趙構干脆就定都臨安。只是官府上按慣例還只是稱之為“行在”,意為皇帝暫時駐蹕之地,以示不忘汴京故都。
據說杭州的山勢如龍翔鳳舞,能聚王氣。杭州城西靠西湖,北依運河,東南半繞錢塘江,南側則群山聳秀,因其城如腰鼓,五代時有“腰鼓城”之稱。多年來朝野間只顧歌舞升平,臨安男女皆尚嫵媚,號為“籠袖驕民。”
三人進得城來,循著臨安城內最著名的御街漫步。天剛過午,暮春和風熏人欲醉,融融的暖陽將巍巍的酒樓、密密的店鋪和鱗鱗的民舍上都鋪了一層燦燦的金光。褪色的繡旗、烏黑的招牌和各色紙燈在裊裊的綠柳間若隱若現。
中瓦子前這一段乃是御街最熱鬧的所在,林林總總的攤鋪前堆滿時新花果、海鮮野味和奇巧珍玩等百色物件,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時見胳膊上擎鷹架鶴的閑漢和淡施脂粉的歌妓穿梭顧盼。
莫愁是臨安常客,一邊帶路,一邊不住口地信手指點:“前面攤上的貨品物件都挑著字幕,那叫‘撲賣’,半是買賣,半是賭博;那撲賣后面的高大屋宇,別瞧外面站著一溜歌女,實則全是茶坊。嘿嘿,臨安的茶坊也安著美姬,這叫花茶坊哈哈,這個熱鬧,”指著身側亂哄哄的人群,“里面相撲的全是美女,粉背玉臂,你們看了定然舍不得挪腳”
唐晚菊和卓南雁都是首次前來,四下里看得眼花繚亂。卓南雁更是暗中將臨安和金國都城燕京相比較,若說燕京是意氣風發的少年,臨安則如柔媚多姿的少女,宋金剛柔不同的風度在都城間一眼可見。
三人一通趕路游覽,均覺勞累,便在御街上尋了家大客棧落腳安歇。舒適潔凈的客房內,店伙計捧來一壺好茶,三人喝茶閑聊。卓南雁便向莫愁問起那瑞蓮舟會的詳情。
莫愁呵呵笑道:“秦檜這老小子為了給趙官家辦這圣壽節,可著實花了不少工夫。據說他派格天社在西湖上建了一座漆金石臺,遠瞧上去跟金子做得一般。金臺上雕了一只活靈活現的玉龍,玉龍嘴里叼著一朵金蓮,它便是舟會的錦標‘瑞蓮’了!到時候賽會一開,哪只龍舟若能先摘得瑞蓮,便能將這瑞蓮親自獻給趙官家,這便叫‘龍蓮獻瑞’了!”
卓南雁皺眉道:“竟有這么多臭講究!”莫愁笑道:“講究還多呢!據說舟會上只能有八家舟隊獻技,這叫‘八龍獻瑞’!這八家中除了格天社和太子的建王府這兩家早定之外,其余六家,便自四面八方趕來臨安的諸多門派幫會中選出!”
“那卻怎么選?”唐晚菊道,“豈不要先賽上幾十場龍舟?”莫愁撇嘴道:“哪里用這么麻煩?格天社早定好在三日后要來個金鯉初會,請天下武林朋友同赴南屏山比武,決出這參會的幾家門派來!”卓南雁道:“怎么,這金鯉初會上,比的竟是武功?”
“然也!”莫愁折扇輕搖,“北人騎馬,南人操舟!咱江南武林人物,誰不會劃龍舟?據說這金鯉初會是格天社的大首領趙祥鶴親自籌辦,取名金鯉初會,便是鯉魚躍龍門之意。朝廷還要給最后選出的六家英雄定個名分,叫做‘武宗六脈’。自此以后,江南武林,便以這六脈武功為尊!”
卓南雁嘆道:“武林中人最是好名,為了這‘武宗六脈’的虛名,定要爭個頭破血流!”唐晚菊也苦笑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百余家的高手聚在一處,爭那六家虛名,只怕要血流成河了!”莫愁冷笑道:“我幫主老爹早說了,只怕這便是秦檜老賊禍亂江南的又一毒計!”驀地一擺手,“罷了,罷了,說這些鳥事,當真無趣。還是說些別的吧。”
三人也不愿再論這憂心之事,便說些閑話散心。卓南雁忽地想起一事,問道:“莫兄,適才刀霸出手時,那凌空一抓氣勢恢弘,但你躲避的身法卻是巧妙至極,這是什么武功?”莫愁得意洋洋:“這功夫乃是一位前輩女俠傳給我的,哈哈,你猜這身法叫什么名字?”
“溜之大吉?逃之夭夭?”卓南雁信口胡謅兩個名字,見莫愁都是搖頭,笑道,“終歸是個武功名字,沒什么好奇。我對這前輩女俠的大名,倒很是好奇!”莫愁大頭連搖:“這前輩性子古怪,名諱那是萬萬泄露不得的。她這步法嘛,說來倒是響亮得緊,喚作龍驤步!”卓南雁心中微動,不知怎地就想到了龍驤樓。
唐晚菊微笑道:“莫愁乃是四絕劍客,最擅討女子歡心,下至香艷歌女,上至前輩女俠,都對他青睞有加!這脾氣古怪的前輩女俠將這救命的奇門步法都傳給了你,我輩凡夫俗子,卻連人家名諱也不得一聞!”
卓南雁道:“莫兄你一直自稱四絕劍客,這四絕是”話沒說完,莫愁已將手一伸,皺眉道:“這是第二次了,你又叫我什么?”唐晚菊卻“撲哧”笑出聲來,臉上神色古怪。
卓南雁道:“你長我兩歲,我自然叫你莫兄,難道喚你愁弟?”莫愁折扇一揮,正色道:“想來你還不知,跟我熟的,都直喚我的大名莫愁。便叫我愁弟,也強于‘莫兄’抹胸者,女子之胸前小衣也!兄弟頂天立地一條好漢,豈能如此稱呼?”其時女子貼身所著的小衣便叫抹胸,便是后世俗稱的肚兜。卓南雁萬料不到莫愁竟扯到這上面來,微微一愣,隨即與唐晚菊齊聲大笑。
“兄弟這四絕嘛,說來更有講究。”莫愁又搖頭晃腦地道,“那便是,有美女就抱抱,有熱鬧就瞧瞧,有美酒就嘗嘗、有朋友就交交!有此四絕,此生無憾矣!”卓南雁連連呼妙,又笑道;“只是你這‘四絕’偏將美女放在首位,朋友放在末尾,未免重色輕友,依舊是‘抹胸’的本色!”唐晚菊笑道:“嘿嘿,其實莫愁這名字才就帶著七分女氣,叫做‘抹胸’,倒更增香艷!”
“香艷?”莫愁登時雙目發光,“想不到文縐縐的小桔子也好這調調?嘿嘿,咱們這杭州銷金窟,乃是天下第一等的香艷之地。走,本公子帶你去歌樓,見見真正的抹胸!”
唐晚菊嚇了一跳,連忙搖頭:“不可不可!君子有三戒,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小弟品品你這抹胸也就是了,真的嘛便免了吧!”卓南雁卻是雙眸一亮,道:“歌樓?這臨安城內最有名的歌女可是萬花軒的花魁云瀟瀟?”
“原來老弟也是花叢圣手!”莫愁登時做出一副改容相敬之狀,“臨安有三妙,便是‘萬花軒的姐兒柔,三元樓的酒兒稠,千金堂的銀子遍地流’。萬花軒的美女個個都是花中翹楚,這云瀟瀟乃是狀元花魁,號稱臨安第一美女!”卓南雁已是第二次聽得“狀元花魁”這稱呼了,呵呵一笑:“小弟是花叢新手,還得不恥下問。不知什么叫做狀元花魁?歌女也評狀元嗎?”莫愁小眼發亮,道:“品花榜的第一美女,便叫做狀元花魁”
原來其時趙宋偏安江南的富庶之地,京師臣民不免沉酒聲色,紙醉金迷,當時的臨安城有娼妓兩萬余,號稱“色海。”便有留戀秦樓楚館的名士才子對城中名妓品定高下,并仿效科舉功名放榜,名為“品花榜。”據說品花列榜之時,名妓薈萃,眾才子當場題語唱名,觀者累萬,實為風流盛事。名妓一經品題,身價百倍,其中列于榜首者,稱為狀元花魁,則為當世之冠。
卓南雁和唐晚菊聽莫愁細細解釋之后,對望一眼,心底覺得新鮮之余,均是暗自傷懷:金主完顏亮已然厲兵秣馬,對大宋虎視耽耽,但趙構和秦檜卻在終日粉飾太平,士大夫也樂得醉生夢死。
“這云瀟瀟有什么好,稱得上臨安第一美女?”卓南雁想到她是陳鐵衣傾心苦戀之人,好奇之心陡起。莫愁口中嘖嘖連聲:“我那次見到她時,正是當年品花榜放榜之時,云瀟瀟以上屆花魁的名義前來獻了一曲琵琶。嘿,那個味道呀立時便把當時新評出的花魁的風頭盡數奪去!”說到此處,莫愁一雙炯炯有神的小眼又睜大了些,“怎么,二位有雅興去會會這位狀元花魁?”
卓南雁眼前閃過陳鐵衣黯然閃爍的眼神,便點頭道:“正有此意!”莫愁的小眼睛幾乎從眼眶里面掉下來:“我看老弟有時冷頭冷臉,原來也有些花花腸子,失敬啊失敬!”卓南雁道:“慚愧,小弟這是跟四絕劍客借來的色膽。”轉頭見唐晚菊兀自滿面猶豫,忽地哈哈一笑,“小桔子,你怎地忘了本朝大儒程顥‘眼中有妓,心中無妓’的典故,便去聽個曲,還吃了你不成?”唐晚菊面色一緩,笑道:“卓兄既去,小弟便舍命陪君子!”
“眼中有妓,心中無妓?”莫愁呸了一聲,“你姥姥的,那些儒生就是酸,見個姐兒,還轉出這一大堆的說辭。”唐晚菊忍不住笑道:“莫愁卻是眼中有妓,心中更有妓!”
三人談笑間出了客棧。才上了御街,就見街對面有個青衣仆從快步走來,向著莫愁躬身唱個大喏:“這位公子,莫不是丐幫莫幫主的公子、江南四公子之首莫愁莫公子?”莫愁聽他一口稱呼自己是“江南四公子之首”,登時心中大暢,笑道:“你眼力不錯啊!是想求墨寶,還是要借銀子?”那人“呵呵”一笑,自懷中取出封帖子捧上,道:“奉我家主人之命,請莫公子明日去千金堂耍幾手!”
“千金堂?你家主人怎知莫大公子我好賭?”莫愁大喜,笑吟吟地展開帖子,笑容卻陡然凝滯,抬頭冷冷地道,“你家主人姓甚名誰?”那仆從依舊滿臉謙恭:“家主自然便是現今千金堂的堂主,但相請莫公子的卻是另有其人。這位客人以重金包下了整座千金堂,親制的帖子,請來京的幾路武林幫派的大爺,來千金堂一耍!”
卓南雁見那展開的帖子上空無一字,只畫著個奇形怪狀的兵刃,細瞧卻是一把雙頭鋼叉。莫愁晃著那帖子,道:“這是我丐幫創幫的周幫主的神兵利器,失蹤了百八十年啦!你說的那客人,難道見過這神叉不成?”那仆從笑道:“那客爺特地吩咐過,說這雙龍神叉確是在他手上。丐幫若是想要,明日便在賭桌上贏回來。嘿嘿,這位爺行事極是隱秘,出手卻極闊綽,咱們賭坊只管發財,旁的也不過問。”
“宴請各路武林幫派?”卓南雁“撲哧”一笑,“這人好大口氣,我這孤魂野鬼也能去嗎?”那仆從賠笑道:“那就難說了!那位爺吩咐,明日只請大門大派;名氣不大的,便得憑本事進去!”莫愁道:“各大門派都撒了帖子了嗎?”那人扳著指頭,道:“明教、雄獅堂、金鼓鐵筆門、青城派、雷家霹靂門嗯,算上今兒丐幫的莫大少,還只差唐門沒送!”莫愁一指唐晚菊:“算你小子行運,這位便是唐門中最厲害的至尊高手,唐晚菊!”
唐晚菊這時最怕跟唐門扯到一起,正要辯駁,那仆從卻以手拍額:“小人真是有眼不識泰山,跟莫大少在一處的,自然便是晚菊公子啦!”恭恭敬敬地翻出一張帖子遞過來,“恭請唐公子明日賞光!”
帖子展開,卻見上面只一句話:“乾坤一擲誰為尊!”
莫愁眼見唐晚菊整眉沉思,忙問:“小桔子,怎地了,這文縐縐的狗屁話是什么意思?”唐晚菊緩緩道:“乾坤一擲,乃是我唐門中一項發射暗器的絕學,只是失傳已久!”
那仆從哈哈一笑:“據那位爺說,明日那賭局便叫乾坤一擲局!原來‘乾坤一擲’還是門武功?小的可是十足的門外漢,只請各位明日酉時三刻賞光一游。”探深一揖,轉身而去。
卓南雁盯住他的身影混雜在人叢中漸去漸遠,低聲道:“這小子其實武功不弱!”唐晚菊點頭道:“他說的那客人更是厲害,只怕各家各派接到的請帖各自不同,卻都讓人推辭不得!”卓南雁笑道:“這倒有趣得緊,瑞蓮舟會還未開,先來弄個乾坤賭局!”
“管他娘的,別給這俗漢擾了我莫大公子的雅興,”莫愁卻嚷嚷道,“咱們還是去萬花軒要緊!”
瑞蓮舟會還有數日才開,各大門派都會陸續前來。唐晚菊還算罷了,莫愁卻是一門心思地要在老爹趕來之前,玩個痛快。
三人行不多時,便到了萬花軒樓前。
臨安的酒樓歌肆都造得別致出彩,這號稱臨安第一歌樓的萬花軒更是匠心別蘊。半人高的鏤空院墻內圍著兩層雕梁畫棟的紅樓,樓前幾塊枯瘦奇崛的太湖石和叢叢翠綠果木掩映生姿,將光影流蘇的秦樓楚館點染出幾分不俗的秀氣。
莫愁轉廊過院,呵呵低笑:“江湖有云:若要官,殺人放火受招安;若要富,守定行在賣酒醋!三元樓乃是行在最大的‘賣酒醋’的地方,但若論氣派,卻還比不得這萬花軒。”但見樓前廊間高挑著各色彩燈,進出的客人全有幾分氣度,連挺立賠笑的丫鬟小廝都個個清秀可愛。
卓南雁雖是頭回來這地方,但他是對什么都滿不在乎的性子,在四下里頻送秋波的丫鬟姐妹間穿行,依舊笑嘻嘻地不以為意,斜眼看唐晚菊時,竟是二目微合,雙腿都似乎僵硬許多。倒是莫愁忽然間變得神采煥發,在眾多姐兒間嘻嘻哈哈,左右逢源。
寬綽異常的大堂上流光溢彩,滿堂花影飄忽,濃郁的脂粉香氣像春天里不安分的蜜蜂,四處亂撞。三人剛剛坐定,便有四五個姐兒扭腰揮帕地擁了上來,莫愁看到卓、唐二人蹙眉不悅,急忙揮手打發走了。
“莫大郎,怎地來了也不招呼一聲?”幾個歌妓巧笑嫣然地退下之后,一位體態豐腴的綠衣貴婦一眼便認出了莫愁這熟客,笑吟吟地上前拉住了,一口一個“莫大郎”地打情罵俏。
“費大姐可又年輕了幾歲,瞧上去跟我妹子一般!”莫愁跟這老鴇費大姐如魚得水地應酬幾句,便直要見識云瀟瀟的絕世芳容。費大姐笑容一僵:“大郎來得不巧,今日瀟瀟可實在脫不開身。”朝花廳西首努了下嘴,低聲道,“今日來了位貴客,包下了”
“貴客,本公子不算貴客?”莫愁折扇一抖,指著唐晚菊信口胡說起來,“知道他嗎?格天社的新貴,萬秀峰還得恭敬地管他叫師兄!”費大姐苦笑一聲:“今兒就是萬爺帶著格天社二十八宿一起來了也不成!里面那主兒”忽然掩住了嘴,蹙眉嘆道:“也算今天背運,來的幾撥客人都點明要見瀟瀟。瀟瀟就是三頭六臂、也應付不來呀。罷了,大郎先用幾杯水酒,改日再來捧場!”伸手在莫愁臂膀上一掐,扭扭地去了。
唐晚菊給費大姐水汪汪的桃花眼看得面紅耳赤,見她遠去,才長出了一口氣,低聲銳:“好啊,堂堂丐幫莫大少,竟常來這萬花軒眠花宿柳,令尊莫幫主便不管你?”
“嘿嘿,這事自然不能讓幫主老爹知曉。”莫愁一笑之后,忽又滿臉無辜,“再說,本公子只是尋花問柳地散散心,可從來沒敢眠花宿柳。直到今日,本公子還是一身正氣一腔熱血一心淳樸的童子身”說笑間龜奴已手腳麻利地在桌上擺布酒菜。
卓南雁忽道:“奇怪,這廳中倒有幾個武林中人。”莫愁哂道:“有何稀奇?朝廷要辦瑞蓮舟會給皇上祝壽,四下里的武林高手全擁到臨安,練武之人沒幾個是小桔子這樣潔身自愛的君子,自然全到萬花軒來。”
忽聽有客人重重地一拍桌子,喝道:“直娘賊的,云瀟瀟那小妞怎地這么大的架子!”嗓音高亢,震得廳內嗡嗡作響。滿廳媚笑嬌叱之聲登時一斂。
三人循聲望去,卻見大堂當中的圓桌前端坐幾個客人,相貌不俗,意態甚豪。
“原來是他!”莫愁舉目望去,見斷喝之人正是先前在古廟內給仆散騰擒住的“金筆鐵判官”金長生,嘻嘻笑道,“此人是金鼓鐵筆門的高手,卻時運不濟遇上了刀霸,這時一把火全撒在了這里。”卓南雁微一凝目,低聲道:“那桌上幾人的修為著實不俗!”
費大姐像穿花蝴蝶般飄去,嬌笑道:“金爺,瞧您這火氣!今兒瀟瀟實在是忙”金長生還沒語,他身旁一人已大笑著接茬:“忙你姥姥!入娘撮鳥的,老子大老遠地趕來,只是想瞧瞧云瀟瀟的花容月貌,等了半日卻連個屁股也沒見著!”他話語粗俗,身旁幾桌客人全哈哈大笑。
莫愁低聲道:“哈,五湖幫的總瓢把子胡斷眉,一貫殺人如麻的主兒,費大姐只怕應付不來!”卓南雁忽地一笑,望著那座中一個干瘦老者,道:“呵呵,崆峒派的長老烏云金!說來倒是我的老朋友。不過首座上那兩個老者武功更高。”
坐在烏云金上首的兩個老者,一人獅面環眼,臉色紅如重棗,打扮不似中土,形態不怒自威;另一個卻是白面短鬢,身形肥胖,一身光鮮湖綢,瞧上去便似個當鋪酒肆的掌柜一般。莫愁瞇起小眼,道:“那胖子有幾分眼熟,可這時卻想不起來啦。嘿嘿,除了混世魔王,便是修煉成精的老魔頭,可夠費大姐費心費神的啦!”
“爺這話怎么說的。”費大姐面不改色,咧著鮮紅的嘴唇一串浪笑,“這是天子腳下,官爺貴胄來得多了。上個月來了位爺,找了瀟瀟五次才找到。人家還是張郡王的公子,世襲的小王爺呢!上回格天社的萬大爺”
胡斷眉不待她說完,便哈哈大笑:“金枝玉葉的小王爺,格天社的官老爺,入娘撮鳥的都好了不起嗎?老子行走江湖,憑的不是官名,卻是這個”左臂一振,白光閃處,一把飛刀“奪”的插入了大廳圓柱上。
那圓柱漆了紅彩,上面花團錦簇地雕著數十朵各樣花卉,這一把刀正插在圓柱當中最大的那朵牡丹花上。跟著寒光閃爍,勁風呼呼,八把飛刀連珠價射出,在那牡丹花四周圍了個圓形。眾人看他出手凌厲利落,齊聲喝彩。
費大姐的面色登時一白,便在此時,忽聽得大廳西側的暖閣內傳來一陣清冽的琵琶聲,錚錚然如同銀瓶乍破,便在這喝彩聲、醉語聲、叫罵聲、浪笑聲中聽來,也覺分外嘹亮。霎時間亂糟糟的聲音全是一靜,眾人全轉頭瞧向那暖閣。
一道嚦嚦嬌音傳了過來:“難得這位爺瞧得起瀟瀟,二位爺見諒,我便出去謝一謝諸位朋友如何?”聲音輕柔,帶著一股慵懶、一股嬌癡,更有一股說不出得柔媚味道。堂內眾客人全是心神一醉,均想:“單聽這聲音已是如此迷人,這云瀟瀟的長相不知該是怎樣得花容月貌?”
“些許小事,不須姑娘費神!”暖閣內忽然傳出一聲冷哼,聲音略帶沙啞,“哪位英雄要見識瀟瀟姑娘的芳容,只管進來便是!”語說不出得淡定從容,傳到每個人的耳中,卻透出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氣。
“好大的口氣!”胡斷眉拍案而起,“老子偏不信邪!”大踏步便向西側的暖閣走去。滿廳客人低聲議論,數十雙眼睛全盯了過來。但見那西側暖閣以珠簾遮門,水晶簾的顏色恰染出一朵蓮花之形,靜靜垂下,看不出里面絲毫動靜。
“瀟瀟姑娘,”那沙啞的聲音又再響起,“那日得聞你一曲《胡笳十八拍》,魂醉至今,請再奏一回如何?”聲音依舊淡定自若,似乎全然沒把簾外虎視耽耽的胡斷眉放在眼內。云瀟瀟“咯咯”輕笑,曼聲道:“那瀟瀟便獻丑啦!”
“賊廝鳥!”胡斷眉大吼聲中,飛身掠起,直向珠簾撲去。半空之中雙掌疾揮,三把飛刀連珠價射向簾內。
猛然間一縷琵琶聲自簾內爆出,聲音激昂如鐵馬金戈。眾人心神一震的當口,陡聞胡斷眉悶哼一聲,似是撞在一堵無形的墻上,壯碩的身子倒翻而回,踉蹌著落下地來,“騰、騰、騰”地一串疾退,砰地撞在那雕花圓柱上。
他本來身材魁梧,但這時卻像一張畫般地貼在圓柱上,臉色煞白如紙。在他頭頂,明晃晃地插著他適才射出的九把飛刀。廳內客人有懂武功的也有不懂武功的,卻均是心神震動,霎時間廳內靜得出奇。
只有那琵琶聲急切細密,如飛泉瀝石,似雨打芭蕉,瑯瑯銳響催得人的心愈發得緊。
“胡兄,不妨事嗎?”烏云金身子一晃,攙起胡斷眉,冷笑道,“適才好好地為何躍了回來?”胡斷眉這時才吁出一口長氣,似是聽出了烏云金話中的譏諷之意,一把抖開他的胳膊,叫道:“老子興致忽地沒了,自己愿意躍回來,你管得著嗎?”
烏云金聽他說話神完氣足,不由眉頭一皺,斜眼望著那暖閣的簾籠,低笑道:“果然好身手!崆峒派烏云金前來領教。”身形飄忽閃動,直向那暖閣逼去。他性子高傲,素來瞧不起胡斷眉的為人和武功,猜想閣中之人武功雖高,卻也只是精通劈空掌一類的重手法,這般如蛇游走,正可讓對方無從發力。
暖閣內忽地傳出一聲沙啞的輕嘆:“烏長老步法飄忽,似柔實剛,只怕七絕真氣,已修到了第四重的神足境了吧?只是運柔成剛之際,未免僵硬難化,可惜,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