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從暄日堂回去,一路筆直的青磚路,但湘意偏偏從回廊上拐了彎,這一下就繞得遠了。天剛剛透出幾分光亮,日頭還沒有出來,天是極薄的青灰色,倒像是薄胎的坻窯花瓶,隱隱透著云意。沿著曲徑兩側,皆是搭的花架子,牽藤走蔓,風吹過有露水滴下來,喜兒怕湘意受涼,低聲道:“小姐,還是回去歇歇吧,差不多熬了一整夜了。”
湘意被風一吹,倒覺得神氣爽快了不少,抬起頭來看了看天色,說:“不睡了,天都要亮了。”
回到上房里洗漱,喜兒又侍候換了衣裳,正梳頭,忽然內官來稟報:“王爺回來了,到后頭去看小公子,只怕過會兒就要到王妃這里來了。”
果然過不一會兒,豫親王便進來了,跟她說了幾句小公子的病情,又看了太醫擬的方子,因為已經到了時辰,所以換了朝服要上朝去,湘意看三四個丫鬟跪在那里替他換衣裳,忽然道:“王爺什么時候走?”
豫親王怔了一下,才明白她是問自己什么時候動身去上苑,于是答:“欽天監挑了吉時,明日離京。”
湘意低頭思忖了一會兒,又問:“王爺若是無事,今日能不能早些回來?”
豫親王遲疑了一下,但旋即答應了她。
成親幾個月來,她從未曾特意央求過他什么事,所以他也就擱在了心里。恰恰這日事情也少,下了朝,內閣議了幾件要緊的事便散了,豫親王雖有幾件不相干的應酬,亦被他隨口推掉了,徑直打道回府。誰知剛傳了轎,還沒有走出宮門,一名內官追上來,一迭聲只叫“王爺”。
豫親王在轎中聽這聲音,便知道是慈懿殿的內官秦松,當下并不理會。秦松追上來,喘吁吁地扶著轎桿,一路走,一路隔著轎窗道:“王爺王爺只當可憐奴婢王爺這樣一走,奴婢們的腦袋可真難保了王爺”因為轎夫走得快,秦松越發只是喘著大氣哀求,“王爺求王爺好歹說句話王爺便不看僧面也看佛面”自顧自咬了咬牙,說,“難道王爺真的一輩子不理睬了?”
豫親王在轎中聽得他最后一句話,心里沉了沉,終于將足一頓。轎子緩緩地降下來,秦松眉開眼笑,親自上前來打起了轎簾,說道:“就知道王爺最體恤奴婢們。”
慈懿殿素日里焚著上好的沉水香,幽幽淡淡。秦松引他入了暖閣,悄無聲息就退了下去,暖閣之中靜悄悄的,唯有崔婉侍在簾前,見著他,默默屈膝行禮,替他攏開簾子,待他進去,亦悄悄地退出去了。
重簾后是十八扇的紫檀泥金屏風,鏤金錯玉,花鳥人物,色彩繽紛,無一不美。他繞過屏風,帳幔層層,隱隱綽綽可以瞧見帳幔深處的八寶牙床,室中雖未見焚香,卻有幽香脈脈細細,如能蝕骨。他在梨花案前坐了,隨手拿過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茶,默默啜著。
那茶水已經溫吞了,喝在口中又苦又澀,正兀自出神,忽然覺得暗香襲人,果然,一雙素手伸過來,含笑道:“這茶涼了,王爺仔細傷胃。”
他隨手將杯子往桌上一撂,淡淡地道:“我現在也來了,有什么話直說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