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吐氣如蘭,吹拂在他臉上,聲音亦細如蠅語:“我偏偏不放。”語氣里竟有三分小女兒家的狡黠頑意。
他額上全是冷汗,道:“你不想活了么?我可要叫人了。”
“王爺若是此時叫嚷起來,這院子里沒一個人活得了。王爺素來是賢王,必不想連累無辜,更不想連累皇上的圣譽。我雖然是個廢妃,但如若傳揚出去,沒臉面的一樣是皇家。何況皇上視王爺您為至親手足,斷不能讓王爺您的清譽有損。”
他腦中似電光石火:“原來這月余,你的病都是假的,什么失魂癥全是假的,你是在做戲。”
她輕輕嗤笑一聲,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這世上哪有那么分明的真與假,說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說它是假的,它便是假的。”
一顆豆大的汗珠滑過他棱角分明的眉峰:“你在熏香里加了什么?”
“沒有加什么別的東西,只是加了一點點朱苓,王爺這兩日嗽疾總沒見好,所以吃的藥里頭一直有川犄,這朱苓原本只是一種世間稀見的香料,但若是跟川犄遇見一塊兒,可就會有另一種奇效,咦,王爺,你熱得很么?瞧你這一額頭的汗”她嗓音甜婉如蜜,伸出手指慢慢撫去他額頭的細汗,屋中微有月色,帳中更是朦朧,雖看不清她容貌,但極盡妍態,豫親王只覺得身如熾炭,用盡最后的力氣,忽然伸手“啪”一下搧在她臉上,清清脆脆的一聲。如霜似被他這一掌打得怔住,一手撫頰,一手半撐著身子坐在那里,并沒有做聲,只聽外間宮人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了。
他藥性發作,這下子已經用盡全力,只是急促呼吸著,如霜卻慢慢傾下身子,溫柔地、纏綿地吻在他唇上。他只覺得她的雙唇微冷,但卻像是一尾魚,無聲地游走,帶著一種清涼的芬芳,游走在他滾燙的肌膚之上。他昏昏沉沉間還有最后一分理智,舉手想要推開她:“不可”但甫出聲已經被她的雙唇堵上來,他伸手扶在她腰間,隔著薄薄濕冷的衣裳,掌心觸到她肌膚滑膩如脂,已經無力推開,胸中情欲似渴,而她輕吻如蝶,唇齒交纏間,她已經一顆一顆地解開他襟前衣扣,將手插入他衣內,她的掌心微冷,貼在他滾燙的胸口,頓時情欲洶涌,再難抵擋。她終于移開嘴唇,輕輕地咬在他肩頭,他猛然吸了口氣,只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似要沸騰起來,幾欲沖破血脈,沖破皮肉,噴薄而出,變成獰猙的獸,雪森森的齒,仿佛要吞噬掉一切。
月光漸漸西斜,漏進窗隙,瀉滿一地如水銀。
清晨時分下起雨來,竹海簌然如濤,因著晚秋天涼,多順一覺睡得沉了,醒來只見窗外清光明亮,只想,壞了,可誤了時辰。起來連忙拾掇清爽了,去侍候豫親王。誰知進得內間,屋子里寂然無聲,并沒有人在。
外面的雨如銀亮細絲,多順打著傘順著小路向前,小溪里漲了水,水流湍急,潺潺有聲。轉過墻角,竹林更顯茂密,遠遠已經望見溪畔山石之側立著一個人,心中一喜,忙上前去拿傘遮住了,喚了一聲:“王爺。”
豫親王“嗯”了一聲,多順見他衣衫盡濕,連頭發都往下在滴水,不知已在這里站了有多久。于是絮絮叨叨:“王爺身子才好了一些,又不愛惜自己,這樣的天氣,站在這冷雨底下,可不是自己折騰自己么?”
豫親王似不耐聽他的啰嗦,說:“回去吧。”多順替他撐著傘,走了幾步,豫親王忽然問:“皇上今日有沒有遣人來?”
多順道:“這還早呢,皇上若打發人來,也必是晌午后了。”
因為上苑至此,快馬須得兩個時辰。
豫親王便不再語,一直到了晌午,多順才覺得似有異樣。豫親王繕完了折子,神色似是十分疲倦,多順捧盞茶來,無意觸到他的手,只覺得滾燙,不由驚道:“王爺,您這是怎么了?”
豫親王道:“不過是發熱,歇一歇就好了。”
話雖這樣說,但吃了藥后,久久不見退熱,一直拖了三四日,仍無起色。他的病本來已經漸漸好轉,這下子卻突然又反復起來,只是那藥一碗碗吃下去,并不見多大效力,多順不由心中著急。
這日黃昏時分,又下起雨來,只聞雨打竹葉,沙沙有聲,蕭瑟秋意更濃。多順在檐下煎藥,忽見宮人打著傘,扶著如霜進院中來,忙放下扇子,迎上去叫了聲“慕姑娘”。
如霜久病初愈,多順見她不過穿了件杏色夾衣,下頭系著月白綾子裙,裙角已經被雨濡得半濕,素衣凈顏,倒有一種楚楚風致,只問:“王爺還好么?”
多順愁眉不展,微微搖了搖頭,道:“還是老樣子。”
引了如霜進屋子,隔著簾子道:“王爺,慕姑娘來了。”
豫親王本來正躺著合目養神,如霜自己伸手掀開了簾子,多順忙替豫親王披上件袍子,他在病中,且禪室簡陋,披衣于榻上坐了,只是神色微倦。
如霜娉婷為禮:“王爺。”
豫親王默然揮一揮手,多順亦退了出去。
屋中寂靜如空,唯聞檐外梧桐,在雨中沙沙有聲。過了好一會兒,豫親王才開口道:“你到底想怎樣?”
她秀眉微顰:“我知道七爺的意思,我讓七爺放心就是了。”取過案頭豫親王的佩劍,“嗆”一聲抽出來,橫劍便向自己頸間抹去。豫親王大驚,想不到她竟會如此,未及多想,伸手去奪佩劍,誰知如霜握得極牢,一奪之下竟然不動,眼睜睜瞧著劍鋒寒光已離她喉頭不過半寸,他左手食指疾彈,他于重病之中,這連接兩下幾乎竭盡全力,終于蕩開劍鋒,“啪”一下將劍震得落在地上。
他適才拼盡全力動了內息,此時呼吸急促,伏身不住咳嗽,直咳得渾身顫抖。如霜卻慢慢走上前來,伸手似要扶他,他身形微閃,似想躲開她的手,咳得皺起眉來,只是說不出話。
他直咳得五臟六腑都隱隱作痛,最后終于緩過一口氣來,用力推開她的手,聲音微啞,幾不可聞:“該死的人并不是你,該死的人是我。”
一語未了,忽然嗓子眼一甜,忍不住嘔出一口鮮血來。
耳畔似聽見如霜低低地驚呼了一聲,他只覺得天旋地轉,站立不穩,終于陷入模糊而柔軟的黑暗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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