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人散去之后,很長一段時間,荀獨自坐在議事廳內,一動不動。何止是陷四哥于危境!祖父、父親,還有部分荀氏族人在冀州……
扶著桌角起身,荀身形晃了晃,抬手按住雙眼,停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慢慢地離開議事廳。
出門正想往往日處理政務的廳堂走去,驀地又記起今天的事務早已做完,他苦笑一聲,轉身返家。
唐賀見他神情疲倦地回來,有些擔心:“文若,可是近日事務繁多,累著了?”
荀有些茫然地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人,見是唐賀,知道自己已經回到家中,輕輕地搖了搖頭,此前強制表現出的鎮定之色全然卸下,步履不穩地走向后院。
唐賀看他的樣子有些不對勁,便跟在他身后走,這才知道他這是去以前祖父住的那個院落。
一樣的樹木,一樣的風景,荀對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自從十歲回到潁川,他就一直跟在祖父身側學習。
抬手撫摸著小潭邊老樹的樹干,荀神情恍惚,閉上眼,仿佛是看到了自己年幼時,與兩位兄長嬉戲的場景。
唐賀看著他失常的樣子,聯系到最近冀州的信報,想起或許是荀家這對兄弟間的“對決”就要到了。荀家的幾個兄弟是兄友弟恭的典型代表。如此感情深厚的兄弟,卻因為主公不同、身份立場不同,而站在了對立面,并即將展開對決。想來在冀州的那個有著嚴重弟控傾向的荀諶心里不會比荀輕松多少。
“阿賀。”
“嗯?”唐賀走到他身后,伸出手,抱住他。
荀回身摟著她,低下頭,靠在她肩上,低聲道:“我今天的謀劃很可能會害了四哥。祖父與父親,還有一部分在冀州的族人,也將因此受到牽連。”
感覺到放在腰際的手緊了些,唐賀輕嘆一口氣:“當初離開冀州之時,你不是已經想過了嗎?”
荀閉上眼,手有些顫抖。是啊,這是他一手策劃的。如果不是他當初的規劃,怎么會讓四哥去冀州。如果不是因為他,四哥何必委屈自己,做背信棄義之人,害死韓馥,投靠袁紹這種主公。是他的錯,是他害了四哥……
“文若。”唐賀抬起頭,輕喚了一聲。
荀不答,只是摟著她的手,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清風吹過,水面上泛起陣陣漣漪。一片樹葉飄落水中,在水面上打著旋。
唐賀不知道該怎么勸他,任由他摟著自己,望著水面出神。
“我知道遲早會有這么一天的。”荀此時的聲音有些低啞,“離開冀州時,對兄長說得清清楚楚,各為其主,無需留情。但真的做起來,卻……”
“……文若,你相信四哥的能力嗎?”唐賀低聲問道。
“……”回應她的是一陣沉默。荀自然是相信自己兄長的實力的,只是他不相信袁紹!袁紹不像他平日展現出來的那般寬宏有雅量,相反,他是個氣量狹小,多疑好猜忌的人。
“四哥,會有辦法脫身的。”唐賀安撫道,“不會有事的。”
荀閉著眼,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然而,腦中思緒紛亂,無法平靜。當袁紹看到四哥的合縱連橫之策失敗,還是為他所破,會有什么反應?四哥會有什么下場,在冀州的族人會有什么下場,他不敢去想。
兩人無聲地靠在一起很長時間。
“我和你說件事吧。”唐賀突然出聲道。
荀沒什么反應,唐賀也就當他愿意聽:“袁紹最疼愛的幼子病了,似乎很嚴重。袁紹很擔心,急招天下名醫,為他兒子診治。”
袁紹幼子重病與他何干?荀不解,思索片刻,猛然醒悟。唐賀在冀州鄴城是有開醫館,專門賺達官貴人的錢。醫館之中的幾位大夫可以算得上是全冀州最好的,想必早就入府看過了,若是連他們都對袁紹幼子的病,束手無策,那怕是命不久矣。以袁紹此人一貫的行事看,倘若此時有人能夠救下他的愛子……四哥……
“阿賀,華神醫!”荀驚喜地看著她。
唐賀點點頭:“我已令冀州那邊的大夫盡全力為袁紹之子續命。華神醫昨日業已連夜啟程。現只需你書信與兄長,說明此事。我想,四哥知道該怎么做的。你不要太擔心了。”
看到唐賀眼中的憂慮,荀怔了怔,這才驚覺自己今日的失態。尷尬地移開視線,過了一會兒,他又轉回來,低頭吻了吻妻子,輕聲說道:“讓你擔心了。”
“沒什么。”唐賀見他恢復正常,松了口氣,“四哥的本事你比我清楚。這結果,他或許早已料到了也說不定。”
荀恢復正常,思路清晰,想了想就知道唐賀說的有道理。自己太過緊張,以至于失了冷靜,差點自亂陣腳。曹操出征,將事務全權交托給他,若是他自己先亂了,其他人又會怎么想?無論如何,他都必須替曹操撐住這危局。
“你我兄弟二人各為其主,遲早會有一戰。屆時,為兄不會留情。”
冀州分別時,說出這句話的四哥,或許早就想過退路了。荀閉上眼,深吸了口氣,睜開來。四哥,我也不會手下留情!但請你為了祖父與父親,為了荀氏一族,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