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重了?”
吳太醫不敢相信,太醫院最擅長開得就是平安方,素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開得藥方更是慎之又慎,若是南宮玥說用藥輕了,吳太醫可能還會覺得沒錯,可要說方子重了……
“我為太后娘娘診過平安脈,娘娘體質偏寒,雖看起來還算康健,但底子卻并不甚佳。”南宮玥看著藥方說道,“像娘娘這樣的,一旦中了暑熱,絕不能用涼寒的藥物,而是應當用溫性之藥,慢慢將暑熱拔除。……這個方子用藥確實不錯,用到大多數人的身上必能藥到病除,只是不太適合娘娘而已。”
吳太醫也知道太后的體質偏寒,所以方子還比往日里用的要輕了兩分。但卻沒考慮到暑熱讓太后的早年的病弱在同一時刻暴發了出來,病來如山倒,以至于連尋常一味解暑熱的方子都經不住。
“婉心姑娘,還請把太后房里的冰盆挪出去幾盆,只留下一盆即可。”
為了讓室內的溫度降低,太醫們特意命人多放了幾盆冰盆,并讓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大宮女琬心。此時,南宮玥的吩咐一下,婉心連忙出去喚了幾個內侍進來,把冰盆搬了出去。
南宮玥向吳太醫微微頜首,說道:“我先為娘娘行針。”
幾個太醫紛紛退開,南宮玥取出金針,小心翼翼地行針。因是在頭頂取穴,她不敢有絲毫的怠慢,才不過片刻的工夫,就已經滿頭大汗,約莫一盞茶后,南宮玥輕呼了一口氣,喚來婉心,替太后解開衣裳,繼續行針。
屏風擋住了眾位太醫的目光,他們焦慮不安的等待著,總覺著這行針的時間似乎有點長了。
終于,南宮玥從屏風后面走出去,問琬心要來了筆墨,重新寫了一張方子交給吳太醫說道:“吳太醫煩勞你看看,這個方子可還妥當。”
吳太醫接過了方子,掃了一眼,覺得這方子有些奇怪,又仔細看了一會兒,不由瞪圓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南宮玥。
南宮玥向他微微頜首,說道:“還請吳太醫著人按方子去抓藥煎藥。太后娘娘的病情就由我去向皇上稟報吧。”
吳太醫拿著方子的手不由的微微用力,臉上則不動聲色地應道:“是,世子妃。”他對南宮玥的醫術深信不疑,也沒把方子給別人,直接就讓自己的小藥僮按方抓藥去了。
南宮玥一走出內室,候在外面的帝后和云城立刻焦急站了起來,云城更是迫不及待地問道:“玥丫頭,母后怎么樣了?”
南宮玥笑了笑,一臉輕松地說道:“皇上,娘娘,殿下請放心。太后娘娘只是中了暑熱,玥兒已經行過針,又開了方子,待用過藥后,太后娘娘就會醒過來的。稍后再稍加調理便可。”
皇帝松了一口氣,隨后整個人仿佛脫了力一般坐回到椅子上,長呼了一口氣說道:“母后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皇后和云城也放下心來,隨后就聽皇后思索著說道:“皇上,臣妾瞧這暑熱一時半會兒也降不下來,母后畢竟年事已高,可不能再有差池。”
“皇后說得極是。”皇帝心有余悸地說道,“朕立刻下旨,咱們一同去行宮避暑。……皇后,宮里你也安排一下,等母后身子穩妥些了我們就出發。”
皇后溫婉地應了,云城則向南宮玥問道:“那我現在可以去進瞧瞧母后了嗎?”
南宮玥點頭道:“當然可以。”
云城聞,也顧不上向皇帝說一句,就匆匆進了內室,皇后也在皇帝的示意下跟了進去。
直到這時,南宮玥才收斂起了臉上的笑意,向著皇帝說道:“皇上,可否進一步說話。”
皇帝聞不禁一驚,他心知南宮玥素來做事穩妥,現在一直等到云城和皇后都不在了才說這樣的話,必然事關重大。
皇帝點了點頭,帶著南宮玥去了東暖閣,又把所有的人遣開,只留下了劉公公一人,這才問道:“玥丫頭,你有話就直說吧。莫非母后的病……”說到這里,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太后娘娘確實是暑熱。”南宮玥頓了頓,說道,“只是……玥兒在替娘娘診脈時,卻發現她似是中了某種慢性的毒。”
“中毒?!”皇帝大驚失色,脫口而出道,“玥丫頭,你說母后……”
“皇上請放心,太后娘娘中毒的時日并不長,玥兒剛剛已為她行了針,現在并無性命之危。”南宮玥安慰了幾句后又說道,“這次的暑熱來勢太洶,才會讓毒性提前發作了出來。”
其實,太醫院開的解暑熱的方子并沒有錯,錯只錯在,太醫們并沒有診出太后是中了毒,所以才會導致藥不對癥。而她的方子在解暑熱的同時又加了幾味壓制毒性的藥物,這才能讓藥效發揮得更加徹底。
皇帝的臉色一片鐵青,半晌都沒有說話。
南宮玥一直安靜地候著,過了許久,才聽皇帝開口道:“你可知是何種毒藥?”
南宮玥實話實說道:“世上毒藥萬千,玥兒不知。玥兒現在的方子是針對太后的脈象所開,是否知道毒藥的種類已經并不重要了。”
皇帝再三確認道:“太后真得無性命之憂嗎?”
“目前是這樣。”南宮玥說著又補充道,“但若是不能找到中毒的根源,日后再持續攝入這種毒藥,恐怕……”
在宮里,太后所有入口的東西都是有專人試毒的,可就算這樣,竟然也中了招。
皇帝只覺得打從心底里起了一陣寒意,他強行壓抑著怒火,沉聲問道:“此事還有誰知道?”
南宮玥回答道:“吳太醫看到玥兒的方子應該多少能猜到一二,除此以外,唯有皇上一人知曉。”
皇帝知她做事穩妥,點了點頭,揮手讓她退下。
南宮玥回到太后寢殿的時候,大多數的太醫已被遣了出去,唯有吳太醫還留著。不多時,皇帝也進來了,一直坐在太后的榻前,臉上滿是擔憂。
藥煎好了,皇帝親自喂太后喝下。
又等了近兩個時辰,太后才終于醒了過來,臉色也漸漸紅潤,云城又哭又笑,拉著太后的手,語無倫次地說著話。
南宮玥再次為太后診了脈,確認已無大礙后,重新開了一張方子交給吳太醫。
此時,天色已暗,馬上就要關宮門了,于是,南宮玥向皇帝提出了告退。
皇帝本想多留她幾日陪著太后,可她畢竟是有誥命的外命婦,又不是醫女,到底不方便一直留在宮里,再加上太后的情況已經明顯好轉,便點頭應了。
南宮玥離開長樂宮,坐著步輦匆匆向宮門而去。
她的朱輪車就停在宮門前。
南宮玥一臉疲憊的揉著額頭,遠遠的就看到一個人影從朱輪車上下來,向她迎了過來。
是蕭奕!
南宮玥在發現自己可能要在宮里待上好一陣子以后,就讓百合過來告訴蕭奕讓他先回去,沒想到,蕭奕竟然還沒有走。他至少等了自己四個時辰了。
南宮玥連忙示意放下步輦,剛從步輦上下來,蕭奕已到了跟前,那雙桃花眼中帶著幾乎讓她沉溺的嬌寵,牽住了她的手,笑著說道:“我們回家吧。”
所有的疲憊在這一瞬間仿佛一掃而光,南宮玥的臉上展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兩人一同上了朱輪車,蕭奕倒了一本解暑的涼茶給她,看著她飲下,這才吩咐出發。
南宮玥沒有矯情地去責怪蕭奕怎么等她這么久也不回去,能被人惦記著本就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她心滿意足地靠在蕭奕的肩上,由著他喂了幾顆蜜餞,這才悄悄地把太后的病情說了。
蕭奕完全沒料到太后竟然會是中毒,本以為太后只是病情較重,皇帝不肯放南宮玥回來而已,沒想到,事情比他料想的要嚴重的多。
太后當然不可能會無緣無故的中毒。
太后從不干政,一直都與世無爭的住在自己的長樂宮里,怎么會有人刻意要來毒害她。或者說毒害了她有什么好處?
南宮玥繼續說道:“太后中毒的時間應該不長,大約也就一兩月的工夫,雖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毒,但從脈象來看,應該需要一兩年才會反應出來。只是下毒之人恐怕沒有想到,太后年事已高,保養的再好,身體的底子也不可能和成年人相提并論,這才會因為一場暑熱提前顯現出來。若是沒有這場暑熱,恐怕她的身子只會漸漸衰敗,甚至沒有人會起疑,直到薨逝……”
這幾年來,太后對她就好像親孫女一樣,雖然是為了讓她能夠更盡心的為皇帝診治,但這份感情多少還是有的。現在看到她因為中毒而差點送了性命,南宮玥的心里不禁有些難受。
“臭丫頭,別多想了。”蕭奕摟著她安慰著,“一會兒我送你回去后,去小白那里一趟。太后中毒一事必然會影響到朝局,我去與小白商量一下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南宮玥點點頭。
皇家無小事,無論什么事一不小心都有可能會牽連甚廣,皇帝純孝,太后中毒必然會引起君心大怒,無論事態會如何發展,他們都得先做好準備才是。
回了鎮南王府,蕭奕一直把南宮玥送進了撫風院,才匆匆離開。
直到兩個時辰后才回來。
此時,南宮玥洗漱完了,正披散著一頭烏發靠在美人榻上,心不在焉地看書。聽到開門聲,她抬頭見是蕭奕,明顯松了一口氣,起身道:“阿奕,你回來啦……我讓她們準備宵夜過來。”一邊說,她一邊喊了百合進來細細地吩咐著。
蕭奕樂呵呵地看著她為了自己忙活,雖然他在官語白那里已經用過些東西了,但再多吃些也沒什么。
等到百合領命出去,蕭奕才拉著她坐回到美人榻上,直截了當地說道:“小白說可能與立太子之事有關。”
南宮玥瞪大眼睛,“立……太子?”
“若是太后薨了,必要守喪,而守喪期間,自然不能行立太子之事。”
南宮玥忽然茅塞頓開,太后中毒的時間在一兩個月左右,當時,正是朝野上下猜測皇帝會立五皇子為太子之時,而若是一切順利,太后“毒發身亡”會在一年左右,那個時候,也恰是皇帝給五皇子一年的考察期結束……
母逝子需要守孝三年。
太后若是薨了,皇帝雖然可以以日代月,只守上三十六日,但是以皇帝的孝順,極有可能會真得守上三年。到了那時候,立太子一事,恐怕就會無限耽擱下來了。
南宮玥一陣心寒,呆呆地看著蕭奕。
“應該就是這樣。”蕭奕點點頭,肯定了她的猜測并說道,“以我和小白推論,應當是三位成年皇子之一所為,但究竟是誰,暫時還不得而已。……在我離開前,皇上命人來傳了小白進宮。”
官語白自打扶靈進王都后,皇帝一開始仿佛是想要刻意忽略這個人,從不會主動去傳召他。可這幾年來,官語白卻在不知不覺間走進了皇帝的視野中,讓皇帝很習慣的在遇到難事時去向他請教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