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例行去宮里為皇帝請脈的日子,南宮玥用過早膳后,便坐上朱輪車進了宮。
到宮里的時候,皇帝才剛剛下了朝,南宮玥一進御書房,行完禮,就發現皇帝的心情似乎有些不太好,顯然是朝中有事。南宮玥估摸應該不是蕭奕的事,不然皇帝見到她時多半會開口說上一兩句,于是,她察觀色地沒有多問,直接給皇帝請了平安脈,又將他平日飲的藥茶斟酌著改了幾味藥后,這才退下。
離開了御書房,她照例還要去一趟長樂宮。
她才剛到長樂宮外,相熟的宮女就與她行了禮,輕聲道:“世子妃,三皇子妃正在里面陪著太后娘娘說話,皇后娘娘也在。奴婢這就去稟告一聲,請世子妃稍候。”
崔燕燕也在啊,那倒是巧了。南宮玥嘴角微勾,雖然不想跟崔燕燕打交道,但是只要自己繼續出入皇宮,總難免會遇上一二,也不需要刻意避開。
不一會兒,那個宮女就出來引南宮玥進殿,往暖閣走去。
遠遠地,就聽到了太后爽朗的笑聲,含笑道:“你這丫頭,還真是會說話!”
“太后娘娘,孫媳說得那可都是真心話,不信您問母后。”一個溫柔的女音聲音中帶著笑意,語調不急不緩,好像溪水流過,讓人聽著很是舒服。
是崔燕燕。
南宮玥幾乎是在對方話落的同時走進了暖閣中,一瞬間,太后、皇后和崔燕燕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太后自然是坐在上首的鳳椅上,而皇后和三皇子妃崔燕燕則一左一右地坐在下首。
南宮玥從容地繼續往前,然后一一見禮:“見過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隨后她又向崔燕燕福了福,“三皇子妃安好。”
崔燕燕起身還了禮,“世子妃好。”她雖是皇子妃,可是三皇子并未封王,而南宮玥卻是有著誥封的藩王世子妃,兩人之間只需要行了平禮便是。
南宮玥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在崔燕燕的身上停留了一瞬,對方還是新婚不到三日的新婦,穿了一身大紅的衣裙,頭上插著一支赤金鑲祖母綠、紅寶石、藍寶石銜珍珠的鳳釵,看來是容光煥發,但不知為何,南宮玥覺得對方的笑意未及眼底……
“玥丫頭,快免禮。”坐在羅漢床上的太后親熱地對著南宮玥招了招手,“到哀家身邊坐。”
南宮玥恭敬不如從命,走到太后身旁,機靈的內侍早就將一把圈椅搬到了一旁。南宮玥坐下后,先是簡要地說了一下皇帝的狀況,跟著便是閑話家常。
相比下,身為孫媳的崔燕燕明顯坐得距離太后遠了點,好似被冷落了,但是崔燕燕卻從頭到尾沒有露出一絲慍色,臉上始終掛著得體的笑容,偶爾附和一兩句,顯得端莊識大體,舉止有度,倒是令太后看著心里有幾分滿意。
南宮玥在太后的長樂宮里坐了近半個時辰,見太后露出疲態,便提出告退。緊接著,崔燕燕也告退了,南宮玥心中一動,但表面還是不動聲色,和這位新晉的三皇子妃一起退出了長樂宮。
兩人才下了長樂宮外的臺階,崔燕燕就說道:“世子妃,你是打算出宮嗎?”
南宮玥點了點頭,淡淡地說道:“我是時候該回府了。”她的態度中帶著明顯的疏離。
只可惜,她冷淡的態度并沒有影響到崔燕燕一分,對方笑著又道:“我也要回明華宮了,和世子妃恰好可以一起走。”沒等南宮玥答應,她又道,“其實我也是有事想請教世子妃……”
崔燕燕既然這么說了,南宮玥也只好卻之不恭:“三皇子妃,請!”
兩人并肩往前走著,崔燕燕溫柔地笑了笑,說道:“世子妃,還請你不要怪我冒昧,世子妃你的表妹白姑娘很快也算是我的妹妹了,我就想著事先向世子妃打聽一下白姑娘的喜好、性子。日后也能和睦相處。”
新婚三日,三皇子始終沒有踏進她的屋子一步,這讓崔燕燕不僅感到屈辱,還有一種強烈的危機感。身為女人的直覺告訴他,三皇子之所以不與她圓房,是因為他心中有別人。她自然知道三皇子的后院往后不可能沒有其他人,但是,身為正妻,她可以容得下一個只是玩意兒的妾,但卻絕容不下一個能讓三皇子放在心上的女人。
等開府后,三皇子的兩個側妃和白氏就要進府了,那兩個側妃還好,在閨中多少還是有所接觸過,尤其在自己被冊為皇子妃后,她們也曾來示過好,但當時畢竟誰都沒有進府,自然也提不上拜見。
唯有那白慕筱,一個家里沒有官身的平民女子,以前也很少有機會和王都的名門交際,對至于崔燕燕對她幾乎一無所知,唯一只知道她是在云城長公主的芳筵會上給西戎使臣表演了劍舞,才一舉出頭,之后更是隨駕去了秋獵。
崔燕燕及笄那日,曾派人去請她,想借機看看她的人品和性情如何,順便也算是給個下馬威。可沒想到,她根本就沒有出現,顯然壓根兒沒把自己放在眼里!這讓崔燕燕在惱怒的同時,也有了一絲戒備,這白慕筱會如此囂張,定是仗著有人撐腰。
聯想起王都曾經的流。
白慕筱一個平民女子,何人能與她撐腰,顯而見可!
想到這里,崔燕燕的不禁拳頭緊攥,面上卻是不顯,含笑地望著南宮玥,似乎只是在與她閑聊一般。
南宮玥面上帶笑,漫不經心說道:“筱表妹雖然是我的表妹,可惜我與她性情大相近庭,平日里往來不多,恐怕也沒什么可以告訴三皇子妃的。”
南宮玥如此不給面子,讓崔燕燕不由心中一沉,眼中一瞬間閃過一抹戾氣,心里揣測著南宮玥到底說得是實話,還是說她打算給幫著她那個白表妹與自己作對!
崔燕燕面上若無其事地笑道:“是我冒昧了。希望世子妃莫要怪罪。我和與世子妃也算性情相投,待三皇子開了府后,還望世子妃多來我府里玩,也可以和我與白姑娘說說話。”
南宮玥客套地說道:“若三皇子妃有請,我自然卻之不恭。”
崔燕燕皺了一下眉,這南宮玥絲毫不提白慕筱,只說是應自己所請,按規矩來說自然沒錯,只是卻把自己的試探之不著痕跡的推了回來。
兩人你一我一語,崔燕燕幾次想要試探一二,都被南宮玥圓滑的推開了,直到分道揚鑣時,崔燕燕依然毫無收獲。她惱怒的瞪著南宮玥的背影,一口氣憋在心里,悶得胸口生生的痛。
南宮玥一路出了宮,據她所知,二皇子和三皇子的皇子府都已經在建,應該不需要多久,他們便要出宮開府了,到時候,白慕筱就要進三皇子府了。
崔燕燕正如她前世所知的,并不是一個好性情的主母,后院中的彎彎繞繞多著呢,就看這白慕筱如何自處了。
思緒間,朱輪車馳進了王府,在二門停下。
鵲兒已經在二門候了,一見到她,就迎了上來,面容中掩不住的焦急。
“世子妃……”
鵲兒跟著南宮玥好些年,也算是見過不少世面了。一看到鵲兒的神情,南宮玥就知道必是有要事,她揮手讓二門的婆子退下,這才問道:“鵲兒,出了什么事?”
“世子妃,剛剛朱管家遞來消息,說是北疆軍報……”鵲兒斟酌了一下,條理明晰地稟告道,“軍報里說,北境軍在半個月前與長狄的一戰中殲敵千余人,閻副將軍身受重傷,齊王長子韓淮君公子帶領一千人去追擊敵方大將,卻中了埋伏……”她頓了頓,咬牙艱難地說道,“現在韓公子失蹤了,到這份軍報發出前,已經失蹤了五日了。”
轟!
南宮玥呆若木雞地站在那里好一會兒,不由想到,前世韓淮君就是戰死沙場的!
難道這一世,他還是逃不開這個命運?!
南宮玥不由打了個寒顫,面色白了幾分,難怪剛剛在御書房的時候,皇上的臉色會如此糟糕,應該也是剛剛收到軍報的緣故。
“希姐姐……”好一會兒,她喃喃地說道,“我得去看看希姐姐!”
此事并非機密,想來朝野上下很快都會傳開了,恩國公府定然已經知道。
若是蔣逸希也得知此事,也不知道會有多么痛心。
百卉和百合互看一眼,心知南宮玥和蔣逸希的關系有多好,而韓淮君公子與自家世子爺也是好友,也難怪世子妃會如此著急。百卉出聲安慰道:“世子妃,韓公子只是暫時失蹤了,說不定情況還沒那么壞……”其實連她自己都覺得這個說辭有些無力。
南宮玥深深地吸了口氣,神情平靜了下來,說道:“先隨我去一趟恩國公府。”
丫鬟們連忙應諾,南宮玥正要重新上朱輪車,一個婆子突然小跑著過來了,圓潤的雙下巴跑得一顛一顛的。她喘了口氣,稟告道:“世子妃,蔣大姑娘來了,您看要不要見。”
“快把人迎進來。”南宮玥吩咐了一聲,干脆令人把朱輪車往旁邊挪了挪,在原地等著蔣逸希的到來。
恩國公府的馬車很快在另一個婆子的指引下自側門的方向慢慢地駛了過來,馬車停下后,蔣逸希便在紫英的攙扶下下了馬車,她的臉色看來慘白如紙,眼神黯淡,有些心神不寧的感覺。
南宮玥頓時心里咯噔一下,她果然已經知道了。
蔣逸希如此冰雪聰明,一看南宮玥的神色,便露出了然之色,苦笑道:“玥妹妹,你也知道了……韓公子的事?”說到韓淮君,蔣逸希面上的最后一絲血色幾乎都褪去了,眼眶中泛起一層水汽。
她一得知這個消息,便是六神無主,可是她與韓淮君畢竟沒有婚約,在恩國公府中,她根本就沒有可以說話的對象,唯有南宮玥知道他們的事,她便急匆匆地來了鎮南王府。
南宮玥點了點頭,想安慰蔣逸希,卻又覺得自己想到的任何語都是如此蒼白無力。尤其前世韓淮君的命運就像是一塊巨石般壓在了她的心口。
蔣逸希深吸一口氣,祈求地看著南宮玥,道:“玥妹妹,你可以陪我去一趟藥王廟嗎?”她想去求求藥王菩薩,一定要保佑韓淮君平安歸來……只要他能留著一條命,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不過是舉手之勞,南宮玥又如何會不同意。
兩人直接就上了南宮玥的朱輪車,朝藥王廟而去。
車廂里,安靜得出奇,只聽到外面路人的聲音,車輪的轱轆聲,馬夫揮鞭的聲音……
百卉小心翼翼地給兩人都倒了熱茶,體貼地說道:“世子妃,蔣大姑娘,喝點熱茶暖暖身子吧。”
“謝謝你,百卉。”蔣逸希右手拿起了茶杯……這時,南宮玥才發現蔣逸希的手在不住地顫抖著,杯中的茶水隨之起伏著。
蔣逸希自然也注意到了,若無其事地又伸出了左手,雙手捧著茶杯送到唇邊,輕啜了一口,就放回了車廂里的小案幾上。
南宮玥盯著蔣逸希干燥發白的嘴唇好一會兒,心里擔憂不已。
她定了定神,勸道:“希姐姐,你我之間,我也不說什么客套、安慰的話了,但是別輕而易舉就放棄希望。沒有消息在很多時候就是好消息……”
蔣逸希勉強地一笑,努力讓聲音鎮定下來,卻還是掩不住其中的僵硬,“玥妹妹,我明白。我曾經在鬼門關前走過一回,又有什么看不開的。”她的眼神中透露出濃濃的悲傷與憂慮,緊緊地握著拳頭,在心里對自己說,既然她曾經絕處逢生都活了下來,那么他也一定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