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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不需要晨昏定省的南宮玥悠哉悠哉地起床、洗漱、梳妝、用膳,反正這府中沒有長輩,天大,地大,她最大。
待諸事完畢后,百卉問道:“世子妃,你用早膳的時候,張嬤嬤和宋嬤嬤已經來過,說是要給您請安,被奴婢先打發了。待會是不是讓那張嬤嬤和宋嬤嬤帶著府里的丫鬟婆子來給您請個安,也好認認人?”小方氏不在,鎮南王府的內院便沒有女主人,因而平日里內院諸事基本上由張嬤嬤和宋嬤嬤管著。
南宮玥不想那些不相干的人進自己的院子,弄得鬧哄哄的,便說:“讓她們去前面正堂吧。”
“是,世子妃。”鵲兒領命下去辦事,待畫眉來回報說,那些丫鬟婆子都已經到了,南宮玥這才帶著安娘以及一眾眉目如畫的丫鬟,如眾星拱月般前往正堂。
這個時候,外面的天空早已經是大亮。
這內院的正堂正對著二門,青磚白墻紅瓦,四扇黑漆隔扇門齊開,左右兩面墻上掛著兩幅對聯,正墻上則高懸著一個赤金九龍青地大匾,匾上寫著斗大的三個大字——“武壽堂”。
這三個大字乃先帝親筆所題。
字體剛勁有力,奔騰放縱,氣勢磅礴。
大匾下一張大紫檀雕螭案,桌上懸著待漏隨朝墨龍大畫,兩旁是兩把鑲嵌大理石的紫檀木太師椅,厚重中正,高雅別致,下頭兩溜十六張黃梨花木椅,每兩把椅子間都放了一個小案幾。地上是如鏡子般發亮的大理石地面。
好一間氣勢恢宏的大廳堂!
南宮玥的目光停在大紫檀雕螭案旁的紫檀木太師椅上,這太師椅原為官家之椅,是權力和地位的象征,其設計造型都是為了突出主人的地位和身份,適合高大健壯的男子,適合積威甚重如蘇氏般的老夫人,卻不太適合南宮玥。
只見她纖瘦的身形往上面一坐,顯得這太師椅空蕩蕩的,非但不襯托她的氣勢,反而襯得她瘦巴巴的,柔弱可憐。
這堂內堂外待命的奴婢們悄悄地瞅了一眼這位剛過門的世子妃,暗暗地互相交換著眼神。
一旁的丫鬟趕忙給她上了熱茶。
南宮玥輕啜了口熱茶,抬眼看去,正堂內,恭敬地站了兩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婦人,一個矮胖,圓臉,看來有幾分憨厚,身穿翠藍色素面杭綢褙子;另一個不矮不胖、不高不瘦,嘴角長了顆美人痣,著一件鸚哥綠潞綢褙子。
就算沒人介紹,南宮玥也猜到這兩人就是張嬤嬤和宋嬤嬤。
按照花名冊上的記錄,這個張嬤嬤是宮里出來的,據說是當年先帝賜下這個宅邸的時候,賞賜給蕭奕的祖父的,這些年來都在這里看守著宅子。本來后院里是她一堂,直到小方氏來王都以后,留下了個宋嬤嬤一起幫著管事。
正堂外,凌亂地站著一排排的丫鬟婆子,有的挺直腰板,有的躬身駝背,有的交頭接耳,一看就是懶散慣了,無人管教。
鵲兒上前福了福,為南宮玥介紹了張嬤嬤和宋嬤嬤。
張嬤嬤和宋嬤嬤都上前一步,恭敬地福身行禮道:“見過世子妃!”這兩個嬤嬤剛打聽到新的管家已經在外書房見過了世子妃,以及后來撫風院里的動靜,猜測到世子妃應該是要開始中持中饋了,便想著試一試這個世子妃的性子。
這撫風院跟個鐵桶似的,里面伺候的基本上都是世子妃陪嫁的丫鬟婆子,原來府里的丫鬟最多做些粗使的灑掃之事,不止是世子妃臥房的灑掃輪不到她們,連進堂屋打掃都是時刻有人盯著,根本見不到世子妃。
不過兩個嬤嬤沒有知難而退,想著這旱路走不通,就走水路唄,她們見不到世子妃的人,也可以憑借廚房送膳食的時間來確定世子妃用膳的時間,于是兩人明知道世子妃才剛開始用早膳,便跑去說要給她請安,想看看世子妃會如何應對。沒想到這世子妃的丫鬟硬氣得很,也沒去通報一聲,就輕描淡寫地把她們給打發了,也讓她們心中驚疑不定,看丫鬟可見其主,這世子妃怕是個厲害的。
因而這兩個老婆子雖然見南宮玥看著年紀小又嬌滴滴的,卻不敢造次,一直維持著屈膝的姿勢,直到南宮玥示意她們免禮,這才直起身來。
宋嬤嬤先開口道:“本來老奴早該來給世子妃請安,但想著世子妃近日里忙也不敢隨便來打擾您,還請世子妃恕罪。”頓了頓后,接著道,“世子妃,內院的下人都在堂外候著了,只留了兩個守門的婆子沒來,是不是讓她們都進來給世子妃您磕個頭?”
她殷勤地對著南宮玥笑著,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而一旁的張嬤嬤也不著急,暗自冷笑,心想:這宋嬤嬤是王妃小方氏帶來的人,無論她表現得多么忠誠,世子妃也決不可能信任她,她做再多,也不過是瞎子點燈——白費蠟。
南宮玥看了百卉一眼,百卉便道:“讓幾個管事的進來,其他的人就在外面給世子妃磕個頭,就散了吧。”
“是,世子妃。老奴這就去叫人。”宋嬤嬤應了一聲后,就殷勤地走到了堂外,很快又帶著四個婆子和兩個三四十歲的媳婦子進來了。
而外面剩余的人都齊齊地拜倒在青石板地面上,給南宮玥磕頭請安,跟著便散去了。
宋嬤嬤把人帶到堂中后,一個個地介紹過去,這一個是平時管廚房的,這一個是管針線的,這一個管灑掃的,這一個管采買,這一個管看門的,這個是管花木的。
之后,六人亦是跪倒磕頭行禮,齊聲請安。
南宮玥也沒叫她們起身,反而是吩咐鵲兒:“鵲兒,把她們叫來吧。”
她們?
張嬤嬤和宋嬤嬤都怔了怔,不知道南宮玥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很快,她們就看到鵲兒領著三人走了進來,一個是五十多歲的老嬤嬤,另外兩個看來不過是三十出頭的年輕媳婦。
兩位嬤嬤和其他人都是心理咯噔一下,她們雖然不知道鵲兒帶來的人姓甚名誰,卻知道她們幾個是世子妃的陪房,這世子妃自然不會平白把陪房給叫過來,一個念頭一下子浮現在她們心中……
可是很快又在心里否決,不可能吧?就算世子妃肯定是要往府里安插人手,也不會才一見面就直接出手吧?畢竟她才剛嫁進來,總不能做得太過,傳揚出去對她的名聲也不好……
她們才這么想著,就聽鵲兒笑吟吟地介紹道:“這三位是潘嬤嬤,于大為家的,和吳然家的。”
三人都給張嬤嬤和宋嬤嬤福了福,算是見過禮了。
跟著,南宮玥不緊不慢地說道:“以后潘嬤嬤,于大為家的,和吳然家的就接管廚房、看門和采買上的事務!”
一句話讓這堂中的六人都不敢置信地瞠目,這跪在地上的六人中有三人都猛地抬起頭來,有震驚有憤慨,她們還沒敢出聲,宋嬤嬤已經跳了起來,道:“世子妃,為什么?她們三個平日里雖然不能說有什么建樹,但也沒犯過什么大錯,沒功勞也有個苦勞啊,怎么能平白無故就奪了人的差事呢?”
而張嬤嬤在短暫的震驚后,立刻恢復了平靜。
正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反正世子妃的這把火對自己的影響其實不大。自從四年多前,宋嬤嬤來王都以后,就把廚房、采買和針線從自己手上搶走了,這廚房和采買可是大大的油水啊,若是安插上了世子妃的人,那宋嬤嬤還有什么好處,等于宋嬤嬤這個后院管事也不過是架空的虛職了。至于自己這邊,不過是少管了一項看門。
想通以后,張嬤嬤在心里諷刺地笑了,心道自己預料得果然沒錯,世子妃和王妃小方氏注定是天敵,世子妃又怎么容得下宋嬤嬤管著廚房和采買這么重要的差事!
張嬤嬤再一細想,越發覺得世子妃肯定是早已細細考慮過,看門對自己而可有可無,但是是世子妃而,守住這內院的門戶自然是重中之重,決不能有一點點的馬虎!
既然這世子妃是個心里有數的,那自己還是等著看好戲便是。
南宮玥淡淡地瞥了宋嬤嬤一眼,還是不驕不躁,道:“我是世子妃,我若是想調派人手,莫不是還要宋嬤嬤你同意?那今日如果我要調宋嬤嬤去世子爺在日湯山的莊子,宋嬤嬤你是去還是不去?”
宋嬤嬤一瞬間老臉漲得通紅,一口氣梗在了胸口。這世子妃莫不是在威脅自己不成?宋嬤嬤氣得差點沒喘上來,外強中干地說道:“世子妃,老……老奴可是王妃親自指派的人!”
南宮玥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道:“宋嬤嬤,母妃一向關愛體貼世子,若是知道世子的莊子沒人管,定是愿意派嬤嬤過去幫幫世子的。如今母妃在千里之外,我也不方便請示,那就由我做主,派嬤嬤過去吧。”
也不用她吩咐,百卉已經命兩個膀大粗圓的婆子上前,一左一右地鉗住了宋嬤嬤。
“你……”
宋嬤嬤還想叫嚷,但已經被百合用一塊抹布塞了嘴巴,這么踢著腿被人給拉了出去。
幾個跪在地上的嬤嬤媳婦子暗暗地互相看了看,頭都大了。
自王妃走后,這府里就是世子蕭奕最大,她們當然想著要攬權擠兌,把別人踩下去,好讓自己出頭,可偏偏世子萬事不管,只簡單粗暴地讓人鎖著內院,把她們像坐牢一樣關起來,平日里除了采買以外一概不準進出。
世子這邊沒商量,她們一度以為這苦日子怕是沒個盼頭,沒想到皇帝這么快就令世子大婚。
本來,她們還想著這世子妃進門以后,內院就不必鎖著了,她們終于可以“出獄”了,可以放開手腳,各顯神通,卻不想這本該年輕不知事的世子妃行事比世子還要粗暴,世子在的時候,躲著不見她們;世子這才一走,就露出了廬山真面目,這普通的新嫁娘哪有剛嫁進來,就二話不說奪了幾個人的差事,然后明目張膽地安插自己的陪嫁,甚至連這府中一直威風八面的宋嬤嬤也眨眼就被鎮壓,還落得個流放的下場!
這分明就是殺雞儆猴,其他人都噤若寒蟬,額角沁出一層冷汗。
不是說世子妃是那個南宮世家的嫡女嗎?這種士林人家教養出來的姑娘不是應該斯斯文文,秀秀氣氣,怎么出手比那些武將家出身的還要狠?
南宮玥把堂中幾人的反應都看在了眼里,但笑不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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