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因為她昨夜沒有睡好?還是因為她剛哭過?
葉開的心又跳了起來,跳得很快。
馬芳鈴脈脈地看著他,偷偷地向他使了個眼色。
葉開立刻點點頭。
馬芳鈴這才垂下脖子,偷偷地一笑,一朵紅云已飛到臉上。
他們用不著說話。
他的感情,只要一個眼色,她就已了解;她的意思,也只要一個眼色,他就已知道。
他們又何必說話?
小樓上靜寂無聲,桌上散亂的骨牌,卻已不知被誰收拾了起來。
窗子開著,屋里還是很暗。
葉開又坐到原來那張椅子上,靜靜地等著。
他明白馬芳鈴的意思,卻實在不明白那“三姨”的意思。
馬空群的妻子已去世,像他這樣的男人,身側當然不會缺少女人。
也只有她這樣的女人,才配得上他這樣的男人。
葉開已猜出她的身份,卻更不明白她的意思了。
尤其是那一笑。
葉開嘆了口氣,不愿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就有點對不起馬芳鈴了。
可是那一笑,卻又令人難以忘記。
她們現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在那雜貨鋪里買雞蛋?
女人用雞蛋清洗臉,是不是會真的愈洗愈年輕?
葉開集中注意力,努力要自己去想一些不相干的事,但想來想去,還是離不開她們兩個人。
幸好就在這時,門已輕輕地被推開了。
來的當然是馬芳鈴。
葉開正準備站起來,心就已沉了下去。
來的不是馬芳鈴,是云在天——葉開暗中嘆了口氣,知道今天已很難再見到馬芳鈴了。
云在天看到他在這里,顯然也覺得很意外,但既已進來了,又怎能再出去?
葉開忽然笑了笑,道:“閣下是不是來找翠濃姑娘的?是不是想問她,為什么要將這朵珠花送給別人呢?”
云在天干咳了兩聲,一句話也沒說,找了張椅子坐下。
葉開笑道:“男人找女人,是件天經地義的事,閣下為什么不進去?”
云在天神色已漸漸恢復鎮定,沉聲道:“我是來找人,卻不是來找她!”
葉開道:“找誰?”
云在天道:“傅紅雪。”
葉開道:“找他干什么?”
云在天沉著臉,拒絕回答。
葉開道:“他豈非還留在萬馬堂?”
云在天道:“不在了。”
葉開道:“什么時候走的?”
云在天道:“早上!”
葉開皺了皺眉頭,道:“他既然早上就走了,我為什么沒有看到他回鎮上
來?”
云在天也皺了皺眉,道:“別的人呢?”
葉開道:“別的人也沒有回來,這里根本沒什么地方可去,他們若回來了,我一定會看見的。”
云在天臉色有些變了,抬起頭,朝那小樓上看了一眼。
葉開目光閃動,道:“蕭老板在樓上,閣下是不是想去問問他?”
云在天遲疑著,霍然長身而起,推門走了出去。
這時正有十來輛騾子拉的大板車,從鎮外慢慢地走上長街。
板車上裝著的,赫然竟是棺材,每輛車上都裝著四口嶄新的棺材。
一個臉色發白的駝子穿著套嶄新的青布衣裳,騎著頭黑驢,走在馬車旁,看他的臉色,好像他終年都是躺在棺材里的,看不見陽光。
無論誰看見這么多棺材運到鎮上,都難免會吃一驚的。
云在天也不例外,忍不住問道:“這些棺材是送到哪里去的?”
駝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兩眼,忽然笑道:“看這位大爺的裝束打扮,莫非是萬馬堂里的人?”
云在天道:“正是。”
駝子道:“這些棺材,也正是要送到萬馬堂的。”
云在天變色道:“是誰叫你送來的?”
駝子賠笑道:“當然是付過錢的人,他一共訂了一百口棺材,小店里正在日夜加工……”
云在天不等他說完,已一個箭步躥過去,將他從馬背上拖下,厲聲道:“那是個什么樣的人?”
駝子的臉嚇得更無絲毫血色,吃吃道:“是……是個女人。”
云在天怔了怔,道:“是個什么樣的女人?”
駝子道:“是個老太婆。”
云在天又怔了怔,道:“你們是從哪里來的,這老太婆的人在哪里?”
駝子道:“她也跟著我們來了,就在……就在第一輛車上的棺材里躺著。”
云在天冷笑道:“在棺材里躺著,莫非是個死人?”
駝子道:“還沒有死,是剛才躺進去躲雨的,后來想必是睡著了。”
第一輛車上,果然有口棺材的蓋子是虛蓋著的,還留下條縫透氣。
云在天冷笑著,放開了駝子,一步步走過去,突然閃電般出手,揭起了棺蓋……
棺材里果然有個人,但卻并不是女人,也不是個活人!
棺材里躺著的是個死人,死了的男人。
這人滿身黑衣勁裝,一臉青磣磣的須渣子,嘴角的血痕已凝結,臉已扭曲變形,除此之外,身上并沒有別的傷痕,顯然是被人以內力震傷內腑而死。
葉開高高地站在石階上,恰巧看到了他的臉,忍不住失聲而呼:“飛天蜘蛛!”
他當然不會看錯,這尸體赫然正是飛天蜘蛛。
飛天蜘蛛已死在這里,傅紅雪、樂樂山、慕容明珠呢?
他們本是同時離開萬馬堂的,飛天蜘蛛的尸體又怎會在這棺材里出現?
云在天慢慢地轉過身,盯著那駝子,一字字道:“這人不是老太婆!”
駝子全身發抖,勉強地點了點頭,道:“不……不是。”
云在天道:“你說的老太婆呢?”
駝子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第二輛車的車夫忽然嘶聲道:“我也不知道,我本來是走在前面的。”
云在天道:“你怎會走在前面?”
車夫道:“這輛車本來就是最后一輛,后來我們發現走錯了路,原地轉回,最后一輛才變成最前面一輛。”
云在天冷笑道:“無論怎么變,老太婆也不會變成死男人的,你說這是怎么回事?”
駝子拼命搖頭,道:“小人真的不知道。”
云在天厲聲道:“你不知道誰知道?”
他身形一閃,突然出手,五指如鉤,急抓駝子的右肩琵琶骨。
駝子整個人本來瘦得就像是個掛在竹竿上的風球,云在天一出手,他突然不抖了,腳步一滑,已到了云在天右肋后,反掌斜削云在天肩骨。
這一招不但變招快,而且出手的時間、部位,都拿得極準,掌風也極強勁而有力氣。
只看這一出手,就知道他在這雙手掌上,至少已有三十年的功夫火候。
云在天冷笑道:“果然有兩下子!”
這六個字出口,他身法已變了兩次,雙拳已攻出五招!
他武功本以輕靈變化見長,此番身法乍一展動,雖然還沒有完全現出威力,但招式之奇變迅急,已令人難以抵擋。
駝子哈哈一笑,道:“好,你果然也有兩下子!”
笑聲中,他身子突然陀螺般一轉,人已沖天飛起,躥上對面的屋脊了。
他一招剛攻出,說變招就變招,說走就走,身法竟是快得驚人。
只可惜,他的對手是以輕功名震天下的“云天飛龍”!
他身形掠起,云在天的人已如輕煙般躥了上去,五指如鷹爪,一把抓住了他背上的駝峰。
“嘶”的一聲,他背上嶄新的藍布衣衫,已被扯下了一塊,赫然露出了一片奪目的金光。
接著,又是“鏘”的一響,他這金光燦燦的駝峰里,竟有三點寒星暴射而出,急打云在天的胸腹。
云在天一聲清嘯,凌空翻身,“推窗望月飛云式”,人已在另一邊的屋脊上。
饒是他輕功精妙,身法奇快,那三點寒星,還是堪堪擦著他衣衫而過。
再看那駝子,已在七八重屋脊外,駝背上的金峰再一閃,就已看不見了。
云在天一躍而下,竟不再追,鐵青的臉上已現了冷汗,目光看著他身形消失,突然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想不到‘金背駝神’丁求竟會又在邊荒出現。”
葉開也嘆了口氣,搖著頭道:“我實在也未想到是他!”
云在天沉聲道:“你也知道這個人?”
葉開淡淡地道:“走江湖的人,不知道他的又有幾個?”
云在天不再說話,臉色卻很凝重。
葉開道:“這人隱跡已十余年,忽然辛辛苦苦地送這么多棺材來干什么?難道他也和你們的那些仇家有關系?”
云在天還是不說話。
葉開又道:“飛天蜘蛛難道是被他殺了的?為的又是什么?”
云在天瞧了他一眼,冷冷道:“這句話本是我想問你的。”
葉開道:“你問我,我去問誰?”
他忽然笑了笑,目光移向長街盡頭處,喃喃道:“也許我應該去問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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