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歡道:“我知道。”
龍嘯云第一次露出了驚訝之色,動容道:“你知道?”
李尋歡又重復了一句,道:“我知道。”
他沒有等龍嘯云再問,接著又道:“你認為興云莊園中真有藏寶?”
龍嘯云這次考慮得更久,才回答了一個字。
“是。”
李尋歡道:“你認為我知道藏寶在哪里?”
龍嘯云道:“你應該知道。”
李尋歡笑了笑,道:“我這人一向有個毛病……”
龍嘯云道:“毛病?什么毛病?”
李尋歡道:“我的毛病就是不該知道的事我全知道,該知道的我反而不知道。”
龍嘯云的嘴閉上了。
李尋歡道:“其實你也應該知道,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個騙局……”
龍嘯云突然打斷了他的話,道:“我相信你,因為我知道你絕不會說謊。”
他凝視著李尋歡,緩緩道:“若說這世上還有一個我可以信任的人,那人就是你,若說這世上我還有一個朋友,那人也是你!。我說的任何話也許都是假的,但這句話卻絕不是騙你。”
李尋歡也在凝視著他,長長嘆息著,道:“我也相信你,因為……”
他沒有說完這句話,又不停地咳嗽起來。
等他咳完了,龍嘯云才替他接了下去,道:“你相信我,因為你知道你已沒有被我利用的價值,我已不必再騙你,是不是?”
李尋歡以沉默回答了這句話。
龍嘯
云站了起來,慢慢地踱了兩個圈子。
屋子里很靜,他的腳步聲卻愈來愈重,顯見他的心也有些不安——也許只不過是故意讓李尋歡覺得他的心很不安。
然后,他突然停下腳步,停在李尋歡面前,道:“你一定認為我會殺你。”
李尋歡的神情很平靜,平靜得令人無法想象,淡淡道:“無論你怎么樣做,我都不怪你。”
龍嘯云道:“但我絕不會殺你。”
李尋歡道:“我知道。”
龍嘯云道:“不錯,你當然知道,你一向很了解我。”
他突又變得有些激動,接著道:“因為我縱然殺了你,也挽不回她的心,只有令她更恨我。”
李尋歡長長嘆了口氣,道:“人生中本有些事是誰也無可奈何的。”
“無可奈何。”這四字看來雖平淡,其實卻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哀,最大的痛苦。
遇著了這種事,你根本無法掙扎,無法奮斗,無法反抗,就算你將自己的肉體割裂,將自己的心也割成碎片,還是無可奈何。
就算你寧可身化成灰,永墮鬼獄,還是挽不回你所失去的——也許你根本就永遠未曾得到。
龍嘯云的拳緊握,聲音也嘶啞,道:“我雖不殺你,也不能放你。”
李尋歡慢慢地點了點頭。
“因為我還有被你利用的價值。”
但這句話他并沒有說出來。
無論龍嘯云如何傷害他,出賣他,但直到現在,他還沒有說過一句傷害到龍嘯云的話。
龍嘯云的拳反而握得更緊,因為只有在李尋歡面前,他才會覺得自己的渺小,自己的卑賤。
所以李尋歡那種偉大的友情非但沒有感動他,反而會使他更憤怒。
他緊握著拳,瞪著李尋歡,緩緩道:“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這人早就想見你了,你……你或許也很想見他。”
屋子很大。
這么大的屋子,只有一個窗戶,很小的窗戶,離地很高。
窗戶是關著的,看不到窗外的景色。
門也很小,肩稍寬的人,就只能側著身子出入。
門也是關著的。
墻上漆著白色的漆,漆得很厚,仿佛不愿人看出這墻是石壁,是土,還是銅鐵所筑。
角落里有兩張床。
木床。
床上的被褥很干凈,卻很簡樸。
除此之外,屋里就只有一張很大的桌子。
桌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賬冊、卷宗。
一個人正站在桌子前翻閱著,不時用朱筆在卷宗上勾劃、批改,嘴里偶爾會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他是站著的。
因為屋里沒有椅子,連一張椅子都沒有。
他認為一個人只要坐下來,就會令自己的精神松弛,一個人的精神若松弛,就容易造成錯誤。
一點微小的錯誤,就可能令數件事失敗——這正如堤防上只要有一個很小的裂口,就可能崩潰。
他的精神永不松弛。
他永無錯誤。
他從未失敗。
還有個人站在他身后。
這人的身子站得更直、更挺,就像是槍桿。
他就這樣站著,也不知站了多久,連一根手指都沒有動過。
也不知從哪里飛來一只蚊子,在他眼前飛來飛去,打著轉。
他眼睛連瞬都未瞬。
蚊子停留在他鼻尖上,開始吸血。
他還是不動。
他整個人似已完全麻木,既不知痛癢,也不知哀樂。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為什么活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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