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詩音霍然抬頭,瞪著他,嘎聲道:“你……你……你……”
她每說一個“你”字,就后退一步。
忽然間,她發覺她已倒在一個人的身上。
龍嘯云的臉色沉重如鐵。
他緊緊地攬住了林詩音的柔肩,像是生怕自己一松手,林詩音便要從他身旁消失,而且永不復返。
林詩音看到他的手,神情忽然鎮定了下來,冷冷道:“拿開你的手,請你以后永遠也莫要再碰我。”
龍嘯云的臉忽然起了一陣痙攣,就像是給人抽了一鞭子。
他的手終于緩緩松開,凝視著林詩音,道:“你已全部知道了?”
林詩音冷冷道:“世上絕沒有能永遠瞞得過人的事。”
龍嘯云道:“你……你已全部告訴了他。”
李尋歡忽然笑了笑,道:“其實用不著她告訴我,我也早就知道了。”
龍嘯云似乎一直不敢面對他,此刻才霍然抬頭,道:“你知道?”
李尋歡道:“嗯。”
龍嘯云道:“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就在你拉住我的手,讓田七點中我穴道的時候,只不過——我雖然知道,卻并不怪你。”
龍嘯云顫聲道:“你……你既然知道,為何不說出來?”
李尋歡淡淡一笑,道:“我為何要說?”
林詩音凝注著他,身子忽又顫抖起來,道:“你不走,是不是為了我?”
李尋歡皺眉道:“為了你?”
林詩音道:“你怕我知道了會傷心,你不愿將我們這家拆散,因為我們這家本就是你……你……”
她話未說完,已又淚流滿面。
李尋歡忽然大笑起來,大笑道:“女人為什么總是這樣自我陶醉,我不說,只不過因為說了也無用,我不走,只因為明白他不會讓我走的。”
他不停地笑,不停地咳嗽,目中有熱淚奪眶而出,也不知是笑出了眼淚還是咳出了眼淚。
林詩音凄然道:“現在無論你怎么說都沒關系了,我反正已知道……”
李尋歡驟然頓住笑聲,厲聲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可知道龍嘯云這樣做是為了誰,你可知道他就是怕我來將你們的家拆散,所以這樣做的!只因為他將這個家看得比什么都重,更將你看得比什么都重……”
林詩音望著他,忽也嘶聲笑了起來,道:“他害了你,你還要替他說話,很好,你的確很夠朋友,但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人……你對不對得起我?”
說到后來,誰也分不清她究竟是笑,還是哭?
李尋歡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了血。
龍嘯云瞪著他,嘎聲道:“你說得不錯,我的確是為了這個家,為了我的兒子,我們本來活得好好的,你一來就全都變了!”
他瘋狂般大吼道:“我本來是這家的主人,但你一來,我就覺得好像只不過是在這里作客,我本來有好兒子,但你來,就叫他變得半死不活。”
李尋歡黯然嘆道:“你說得不錯,我……我的確是不該來的。”
龍嘯云忽又緊緊握住了林詩音,嘎聲道:“但最主要的,我還是為了你,我將所有的一切全部還給他也沒關系,但我卻不能失去你……”
他話未說完,也已淚流滿面。
林詩音閉著眼睛,眼角的淚珠如珍珠般落下,道:“你若還有一分為我著想,就不該這樣做。”
龍嘯云道:“我
也知道不該這樣做,但我卻實在害怕。”
林詩音道:“你怕什么?”
龍嘯云道:“我怕你離開我,因為你雖然不說,我也知道你……你并沒有忘記他,我只怕你又回到他那里去。”
林詩音忽又跳起來,大聲道:“拿開你的手!你不但手臟,心更臟,你將我看成什么樣的人了?你將他看成什么樣的人!”
她撲倒地上,放聲痛哭道:“你難道已忘了我……我畢竟是你的妻了!”
龍嘯云站在那里,似乎已變成了個木頭人,唯有眼淚還是在不停地流。
李尋歡看著他們,黯然自語道:“這是誰的錯……這究竟是誰的錯……”
阿飛只覺得身子軟綿綿的,仿佛躺在云堆里,空氣里飄蕩著一種若有若無,如蘭如馨的香氣。
他醒了過來,卻宛如還在夢里。
他簡直不愿醒來,因為他這一生,從來也沒有到過如此溫軟馨香的地方,他甚至連這樣的夢都沒有做過。
在他夢里,也永遠只有冰雪、荒原、虎狼或一連串無窮無盡的災禍、折磨、苦難……
只聽一人說道:“你醒過來了么?”
這聲音是如此溫柔,如此關切。
阿飛張開眼,就看到了一張絕美的臉,臉上帶著世上最溫柔、最可愛的笑容,眼波里帶著最深厚的情意。
這張臉溫柔美麗得幾乎就像是他的母親。
他記得小時候生病的時候,他的母親也是這樣坐在他身邊,也是這樣溫柔地看守著。
但這已是許久許久以前的事了,久遠得連他自己都已幾乎忘記……
阿飛掙扎著要跳下床,嘎聲道:“這是什么地方?”
他身子剛坐起,又倒下。
林仙兒溫柔地替他拉起了被,柔聲道:“你莫要管這是什么地方,就將這里當做你自己的家吧。”
阿飛道:“我的家?”
他從來也不了解“家”這個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他從來沒有家。
林仙兒嫣然道:“我想你的家一定很溫暖,因為你有那么樣一個好母親,她一定很溫柔,很美麗,也很愛你。”
阿飛沉默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緩緩道:“我沒有家,也沒有母親。”
林仙兒愣了愣,道:“可是……可是你昏迷的時候卻一直呼喚著她。”
阿飛沒有動,面上也沒有表情,道:“我七歲的時候,她就過世了!”
他臉上雖沒有表情,眼睛卻已濕潤。
林仙兒垂下頭,道:“對不起,我……我不該提起了你的傷心事。”
又沉默了半晌,阿飛道:“是你救了我?”
林仙兒道:“那時你已昏了過去,所以我就暫時將你搬到這里來,但你只管安心養傷,絕沒有人敢闖到這里來的。”
阿飛道:“我母親臨死的時候,再三吩咐我,叫我永遠莫要受別人的恩惠,這句話我永遠也沒有忘記,可是現在……”
他巖石般的臉忽然激動起來,嘎聲道:“現在我卻欠了你一條命!”
林仙兒柔聲道:“你什么也不欠我,莫忘了,我這條命也是你救回來的。”
阿飛長長嘆息了一聲,喃喃道:“你為何要救我?為何要救我?”
林仙兒含情脈脈地望著他,情不自禁伸出手,輕撫著他的臉,柔聲道:“你現在什么也不要想,以后……以后你就會知道我……我為什么要這樣對你。”
她的手柔若無骨,溫如美玉。
她美麗的臉上已泛起了一陣朝霞般的紅暈。
阿飛閉上了眼睛。
他的心本來也堅如巖石,但此刻,也不知怎地,竟連心底最深處都震動了起來,宛如一湖靜水,忽然起了無數的漣漪。
他從來也未想到,自己竟也會有這種感情。
但他卻只是閉上了眼睛,道:“現在是什么時候了?”
林仙兒道:“還不到三更。”
阿飛又掙扎著要坐起來。
林仙兒道:“你……你想到哪里去?”
阿飛咬緊牙關,道:“我絕不能讓他們將李尋歡帶走。”
林仙兒道:“但他已經走了。”
阿飛“噗”地倒在床上,汗如雨下道:“你說現在還沒有到三更?”
林仙兒道:“現在是還沒有到三更,但李尋歡昨天凌晨已走了。”
阿飛失聲道:“昨天凌晨?我難道已昏睡了一天一夜?”
林仙兒用一條淡紅的絲巾輕輕擦拭他額頭上的汗,道:“你傷得很重,除了你之外,只怕沒有別人能挨得住的,所以你現在一定要乖乖地聽話,好好地養傷。”
阿飛道:“但是李……”
林仙兒輕輕掩住了他的嘴,道:“我不許你再提他,因為他的處境遠不如你危險,就算你要救他,也得等你養好了傷再說。”
她將他扶正在枕上,道:“你放心,心眉大師既然說要將他帶到少林寺去,那么他這一路上就絕不會再有什么危險的。”
李尋歡斜倚在車廂里,瞧著對面的心眉大師和田七,似乎瞧得很有趣,忽然忍不住笑了。
田七瞪著他道:“你覺得我們很滑稽?”
李尋歡悠然道:“我只是覺得很有趣。”
田七道:“有趣?”
李尋歡打了個呵欠,閉上眼,似乎要睡著了。
田七一把揪住了他,道:“我哪點有趣?”
李尋歡淡淡道:“抱歉,我說的不是你,世上雖然有很多人都很有趣,但你卻是例外,你實在無趣極了。”
田七臉色變了,瞪了他半晌,終于緩緩松開手。
心眉大師一直都好像沒有在聽他們說話,此刻卻忍不住道:“你覺得老僧很有趣?”
他這輩子還沒有遇見過一個說他有趣的人。
李尋歡又打了個呵欠,懶洋洋笑道:“我覺得你有趣,只因我還未見過一個坐車的和尚,我總認為出家人既不能騎馬也不能坐車的。”
心眉大師居然也笑了笑,道:“和尚也是人,不但要坐車,還要吃飯。”
李尋歡道:“你既然已坐在車上,為何不坐得舒服些,我看你這樣坐著,總忍不住以為你長了痔瘡。”
心眉大師臉色也沉了下去,道:“你難道想我塞住你的嘴?”
李尋歡道:“你若要塞我的嘴,我建議你用酒瓶,最好是裝滿了酒的酒瓶。”
心眉大師望了田七一眼,田七的手緩緩伸到李尋歡的啞穴上,悠然笑道:“我這只手一按,你知道就會怎么樣?”
李尋歡笑了笑,道:“你這只手若一按,就聽不到很多有趣的話了。”
田七道:“那么就算我……”
剛說到這里,他的手還未按下去,突聽健馬一聲驚嘶,趕車的連聲怒叱,馬車驟然停了下來。
車馬奔行甚急,此刻驟然停住,車子里的人都不禁從座位上彈了起來,腦袋幾乎撞在車頂上。
田七怒道:“什么事?難道你們……”
他的頭探出車窗,嘴就閉上了,臉色也變了!
積雪的道路旁直挺挺地站著一個人,右手拉了馬轡頭,健馬長嘶跳躍,他的手卻如鐵鑄的,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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