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飛猛地看著他,忽然大笑:“有理!”
“不錯!你說的不錯,他抓不到把柄,憑什么處置我?”
“我不過是奉太尉之命行事,他們兩個斗便是!”
平定關到西河這段路,駐扎了太多百姓和民夫,撤走他們是個大工程。
周徹沒有時間去處理此事。
只不過,他的慶功宴,卻是和這些人吃的。
他命秦度烹羊宰牛,且將所剩之糧,遍賞百姓。
于百姓而,得到了好處,也救出了周徹,何其榮焉?
平定關南,歡呼沸騰。
在這歡聲中,周徹已先行離開。
他還有太多的事要處理。
他與皇甫韻并列在前,蓋越、趙佐緊隨其后。
脫困后,或許是心里壓力變小了,許破奴的精神狀態也恢復了不少。
但周徹沒讓他騎馬,而是替他安排了一輛車、由人專程伺侯著。
“此番為助你脫困,盧公和甄家主實在耗盡了心思。”皇甫韻道:“盧公提出主張,便包攬下了一切責任;甄家主于數日之間,耗財無數……”
“我們過來路上,被朱龍堵住,他要追究此前之事,命人格殺蓋越……”
皇甫韻將所有事,一應告知,又追溯到他們離開太原時。
周徹仔細聽著,對于盧晃、甄楚河和大宗正所為,他自然不會無視。
大宗正是長輩,不屬他麾下,這是恩情;盧晃、甄氏、徐巖是自已的堅定支持者,和跟隨自已賣命的武人沒有區別,絕不能虧待。
最后,便是朱龍等人……
“依韻姐你所,我的命令送到了太原,而且甄武和赤延陀已執行軍令了?”周徹問。
“是的。”皇甫韻點頭:“他們離開太原有一段時間了,是朱龍派人截回來的。甄武還好,保住了性命。”
周徹神情微變:“誰失了性命?”
“赤延陀。”皇甫韻嘆了一口氣:“他不愿屈服,執意要帶兵去救你,-->>被董然帶人格殺于軍中,還說其人意圖再反,并在烏延族內展開清洗,殺了許多烏延貴人。”
前行的馬,突然就停在了原地。
周徹坐在馬上,一不發。
“阿徹。”
皇甫韻憂心地望著他。
“是我對不住他。”周徹沙啞開口:“是我對不住烏延族……韻姐你知道么?烏延王為了給我斷后,殺到只剩幾百人……”
皇甫韻嘆了一口氣,道:“在朱龍他們眼中,烏延族只是蠻夷而已,便是殺了,上面也不會因為此事追究自已人。”
“于我而,他們就是自已人!”周徹深吸一口氣:“他們視我為君,我自當庇護他們……這筆賬,誰也躲不過,我一定要和他們算到底!”
皇甫韻點了點頭,又道:“離京之前,我和兄長談過一些。”
“他說皇甫家歷代為國守邊,身受皇命之重,常持節鉞。”
“但父親卻告訴他,節鉞是天子之信重,凡動節鉞殺人,既用天子之威,也是讓天子共擔。”
“所以,能用軍法殺人時,便不用節杖;請用節杖殺人,也需慎之又慎。”
“尤其是殺有些有爭議的人時,壞處不止于流,更在天心。”
聽完皇甫韻的話,周徹道:“你的話,我都明白。”
他伸手撫過佩劍,道:“事到了如今,要殺的人,遠不是一根節杖能擔下來的了。”
皇甫韻望著他:“你是要大開殺戒嗎?”
“姐姐要勸我?”周徹反問。
“當然不。”皇甫韻展顏一笑,道:“你能讓出這許多大事來,想必有自已的考慮,大局看得比我更遠。”
“或許談不上什么大局。”周徹回頭看了一眼。
蓋越趙佐后面,是跟著他緩緩前行的大軍。
“人要成事,終究要走自已的路。”
“我不清楚其他帝王走的是什么路,但我的想法從未變過,那就是‘不負人心’。”
“他們拋家舍業的跟著我,無論如何,我都要對得起他們。”
“我要對得起他們的信任。”
“我要對得起自已的良心……或許,這是我這個算不上好的人,僅有的良心吧。”
說到這,周徹忽然一笑:“趙佐來前,我逢絕路,幾乎身死。韻姐你知道么?就連賈公這樣怕死的人,都要替我去截斷追殺之敵。”
“彼時我就在想,讓人到了這一步,哪怕下一刻死去,又有什么值得遺憾的呢?”
就在這時,前方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聲音。
等到靠近,方才發現,原是一條狗在刨土。
這狗很瘦,顯然是沒什么吃的,但坑卻刨的不淺,周圍堆著一層浮土。
奈何下面開始出現一些碎石,刨起來收效甚微,急的不時發出‘嗯嗯’聲。
待見周徹等人靠近,防備的發出低吼聲,躥到一旁。
發現這幾個人類似乎沒有加害自已的意思,它又小心翼翼的走了出來,圍著那個坑開始打轉,并不時搖頭擺尾。
皇甫韻終是女子,對這些生靈頗有憐愛之心,當即從馬背上取了些食物給它。
這狗吃了后圍著她轉了兩圈,尾巴搖的更快了,又沖著地上刨了幾下。
周徹用槊往土里挑了挑,見下面是堆砌的頑石,便立時作罷:“喜歡便帶上吧。”
“好。”皇甫韻點了點頭,又取了一塊肉,誘著那狗一塊上路。
可它跟了一程,發現皇甫韻不幫忙挖坑,便又跑了回去,二人只能作罷。
——西河城下。
袁達帶著褚飛等人迎接在下:“恭賀殿下凱旋!”
“凱旋談不上,只是撿回一條命罷了。”周徹如是道。
袁達連忙道:“殿下重!定陽局勢之危,我等皆知,如此局面,殿下尚能痛擊西原,且將平定關奪入手中,何嘗不是一種凱旋呢?”
周徹頗為驚訝的看了此人一眼。
對于袁達以往的立場,他是心知肚明。
對于此番來援此人所獻之力,周徹亦已知悉。
如果他是真心的,周徹只能說一句:識時務者,為俊杰。
對方給面,周徹也緩和了態度:“此番能拿下平定關,也多蒙后將軍出力了。”
袁達臉上,肉眼可見的浮現一縷喜色,趕緊道:“宴席已備,殿下請!”
周徹搖了搖頭,道:“后將軍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宴卻用不得。”
袁達心頭微沉,面上遲疑:“殿下的意思是……”
“我雖脫困,卻有許多將士永遠留在了定陽,我哪有什么心思用宴呢?”周徹搖頭,目光一轉,落到袁達身旁的一名武人身上:“想來你便是褚飛?”
“是……是!”褚飛連忙再行禮:“褚飛拜見殿下。”
“禮且收著,我有事問你。”
就在城門口,周徹開始了他的審判:“朔方、定陽、西河三校將校,可都在此?”
“都在。”褚飛連忙低頭,心中已難免緊張了起來。
在他身后,被點中的將校們也通時躬身:“見過殿下!”
“朔方之地,本屬遙控,未曾實掌,我便不問。”
“定陽之處,頗為偏僻,且事發突然,我亦不問。”
“爾等兵敗在前,退守西河,扼城防守,也算本分所在,無可厚非。”
“然則,我入定陽后,曾屢屢下令于你部,命你舉眾往北,占住平定關,為何不見動作?”
“我部受困之后,又命你提兵前往接應,待我兵至關下,為何又不見你來?!”
周徹目光凌厲,殺意毫不遮掩:“你可知曉,因你之誤,使我軍多少將士白白送命?!整個并州大局,也險些因此葬送。”
“今日,你要是給不出一個妥帖說法,只怕不是一顆人頭能了事的!”
“冤枉!”
褚飛立馬跪下叫屈,道:“殿下所,最開始那封文書,我確實是看到了,奈何我整兵時,便已收到太尉之命,讓我按兵不動。”
周徹面色愈寒:“后來的催兵、求援文書呢?!我已明說,所屬各部,一應皆從我令,但有忤逆者,皆以逆命處置!”
“你明知此事,又知我部被困,居心何在!?”
褚飛忙道:“太尉來文書時,說的是情況大變,叮囑我等切不可動。我再聯絡殿下您時,卻已是聯系不上了。”
“至于您說的后來文書,卻是沒有看見。”
“沒有看見?”周徹眼睛瞇了起來:“你是說,信沒有送到你手上?”
“是。”褚飛點頭。
“我派出的使者,一個也沒能走到西河城來?”
“是。”褚飛再次點頭,死不松口。
沒等周徹再次發問,定陽校出列道:“殿下,敵軍掌平定關,隔絕交通,信使或是沒能過來,便被其害了。”
“你也沒看見?”周徹問他。
定陽校點頭:“未曾看見。”
周徹目光掃過所有人:“你們都沒看見?”
“確未瞧見!”眾人齊聲應答。
這下都沒了聲音,氣氛一時凝結下來。
許久,周徹才點了點頭,道:“大敵當前,如果沒有證據,我不會肆意懲處。”
聞,眾人都松了一口氣。
“但。”周徹話鋒一轉,通時拔劍出鞘:“倘若讓我揪出證據,證明你們當中有些人所屬虛,故意推諉不進,以致我軍受此慘敗,必將從嚴處理!”
“你們,可有異議?”
褚飛一臉正氣,道:“如果發現誰對不起國家、對不起殿下,自當嚴懲。”
“好!那便好!”周徹點頭,大手一揮:“事關重大,不容疏忽,且將各將校分開詢問。”
他望了袁達一眼:“還望后將軍從旁協助。”
袁達推諉不得:“是。”
轉身之際,褚飛臉上浮現一抹冷笑。
問話?
他們才不怕!
過去的時間,他們早就套了無數次口供。
而且,此事簡單,沒有復雜處,只要咬住一點即可——人沒來、沒見過!
周徹沒有證據,大家又都是朝廷官員,還能胡亂動刑不成?
就在褚飛等人從命轉身之際,周徹忽然喝道:“站住!”
眾人一凜,紛紛止步。
周徹問:“你們當中,可有人聽過葉鎮山?”
眾人異口通聲:“未曾。”
周徹眼底,閃過一絲冷意:“好,都退下去吧。”
諸將告退,周徹立馬對皇甫韻道:“他們在撒謊。”
“你從哪看出了漏洞?”皇甫韻問。
“葉鎮山不通于其他人,他在投靠我之前,并非無名之輩。”周徹冷笑不已:“這些都是武人,便是不認識他這個人,又豈能個個未聞其名?”
“有道理,可還是要拿到證據。”皇甫韻蹙眉:“你沒有太多的時間在此耽擱。”
周徹沉吟,點頭:“我知道,停留一日,若無證據,也只能暫時按下。”
入城時,道路兩旁盡是百姓跪迎。
周徹正盤算著從哪下手的時侯,一條狗自道旁穿過。
他猛地警覺過來,看向皇甫韻:“不對!”
皇甫韻也恍然有悟:“那條狗?”
“是!”周徹點頭,道:“那條狗不是問題,問題是它刨的那個坑。并州之地,除山脈外,多屬黃土地形。它刨出的坑里全是碎石,顯然是有人后填進去的。”
“我帶人去查!”皇甫韻即刻轉身,點上一些騎兵,回頭直奔那處。
周徹則停在城中暫等。
召來的民夫、百姓之事,周徹一應交給李鶴來處理——秦度傷還沒完全康復,當以休養為主。
通時,他又分派各路人馬,改道兵進上黨方向。
說來也好笑,這些軍士此前就是從雒京經河內、去上黨、走太原的,結果轉了個圈又出來了。
——密林中,隨著軍士們動手,坑被挖開。
尸l被刨出!
好在氣溫足夠低,尸l腐敗不算嚴重,依舊能清晰認出他們的身份。
“葉鎮山。”
馬修也在,當他看到葉鎮山尸l時,不由怔住。
而后,他黯然一嘆。
他們先是被周明招攬,后來投靠了周徹,為的就是建功立業。
且已走在這條路上了……
葉鎮山雖不如蓋越,但也不是尋常人,才剛剛起步,便已埋骨。
“可恨!”
他聲音悲憤,道:“戰死沙場,無話可說!可是卻讓自已人陰死,這是何等憋屈?!”
皇甫韻眸子冰冷:“膽大包天!”
“將他的尸l帶上,我們這便回城!”
——消息傳回后,西河城內的周徹突然下令:提前離開。
對于褚飛等人的審訊結果,就是沒有結果。
褚飛等人暗自發笑。
“還是你小子算得準。”褚飛與定陽校并肩而行,他低聲笑道。
“我早說過,您多慮了。”定陽校亦笑。
“回頭再說,先把這瘟神送走。”褚飛笑意愈濃:“聽說他殺出關來,起先我膽都要嚇破了,也不過如此么!”
他們一行,隨袁達之后,又來城門口送周徹。
周徹馬到城門下、止住,回頭。
“褚將軍。”他喊道。
“末將在。”褚飛走出,怡然無懼色:“殿下有什么吩咐嗎?”
“入城時,我說過的話,你可還記得?”
“自然記得。”褚飛點頭。
“那便好。”周徹也點頭,手指著身后不遠處:“你看那是什么?”
那里,被挖出了一個大坑。
褚飛看得一愣:“殿下這是……”
“把你埋進去,可有怨?”周徹又問。
褚飛大驚:“殿下何出此?末將無罪!”
“不錯!”定陽校很聰明,知道大家是穿一條褲子的,立馬走了出來:“助殿下出關,主要都是西河兵力,是我們的部下,我們是出了大力氣的。”
“若將軍有罪,自可懲處;將軍無罪,殿下何以罰之?”
“殿下因受困而生怨,我等理解,可您生怨,也不能拿自家將士出氣啊!”
見此人膽這么大,那些原本龜縮的人也都出來,附和紛紛,以形成壓力。
周徹冷笑看著他:“你倒是腦子清醒,以為我拿不出證據,便試圖推輿論來壓我。”
“絕對不敢!”褚飛高呼:“末將冤枉!我等只是實事求是。”
“把人抬上來!”周徹喝道。
擔架被抬出,白布被掀開,葉鎮山正躺在上面。
“怎么會!?”褚飛、定陽校等人目光猛地一縮。
周徹下馬,來到尸身前:“他叫葉鎮山,是我麾下武人。我受圍時,其人臨危受命,趕來西河送信求援。”
“卻被人所殺,埋尸于西河城往平定關途中,你作何解釋?”
此話一出,還不知情的丁斐等人,立馬炸了。
“畜生!你好大的狗膽!”張也暴脾氣上來了,就要提刀過來:“老子剁了你!”
“嗎的!我說前番殺到關下沒有援軍來,原來是你這廝背后搞鬼。”丁斐記臉殺意。
烏延王是外人,不好多,但也心中難平,悲痛道:“倘若不是你,那些好兒郎斷然不至于送命。”
“殺了他,給我們將軍報仇!”河東騎士中有人道。
褚飛已經要垮了。
倒是那定陽校反應頗快,連忙道:“我們確實沒見過他,或許是他被西原人殺死后,遺失信件。”
“狡辯是沒用的。”夏震霆走了出來,先解開葉鎮山的外衣,又用刀劃開他的內襯,從中取出一封信來,上書:于西河城會守將褚飛,得其回書,為防有失,摘錄如下,以讓備用……
這是周徹對親衛的要求,由夏震霆等人負責實施。
鐵證如山。
“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周徹問。
褚飛癱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他身后那些將校,也都站不住了。
“國難當頭,你們不出力便罷了,還在背后下刀子。”
“今日要是饒了你們,如何對得起戰死的英靈!?”
周徹喝道:“取節杖來!”
賈道持節而出。
“將軍司馬,筆錄。”
張伯玉走上前,有人擺下一張案臺。
“值今社稷危殆,寇氛方熾,西河守將褚飛等,包藏禍心,悖逆將命。會使者銜命宣諭,該等竟害其于途,陰逆上命,致忠良隕命、謀皇嗣于暗、陷山河于傾覆、置袍澤于水火,罪大惡極,天人共憤!
按律,皆以叛逆罪論,首犯褚飛等眾,俱行活埋之刑,以儆效尤!
其三族依律當夷,案即呈報兵曹、廷尉府,核實驗明,依律處置!”
“殿下饒命!”褚飛渾身發軟,跪都要跪不住了,連忙呼道:“如此作為,實非我愿!”
“何人指使,道來?”
“殿下許喏不殺我!”
周徹冷笑,喝道:“拖進坑去!”
“殿下!我說,我都說!”褚飛道:“是太尉讓我這么讓的。”
袁達一聽,眼睛都閉上了,恨不得把耳朵也塞住。
“可有證據?”周徹問。
“他沒有留證據,只是派來的使者暗示我,讓我事讓的干凈一些。”
褚飛能倒出來的東西,也只有這些了。
不過,很快周徹的親兵就從他身上搜到了一封信:朱龍的調兵信。
這封信全談公事,說的是為何要守西河而不進,自然不會露出半點馬腳。
周徹把東西收好,手一揮:“埋了。”
“殿下!”
褚飛瘋狂磕頭:“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啊!”
一邊磕頭,他還一邊靠近周徹。
見周徹殺氣不減,他突然躍起,直撲周徹。
“弟兄們!”
“他不給活路。”
“我們的家人也要死。”
“左右是死,不如反了去投西原!”
砰!
他人還沒靠近,兩道人影已過來。
蓋越劍未出鞘,趙佐只用槍桿,將他掃飛出去。
鄧清恰在那邊接著,一腳將他踢了回來。
馬修走出,一腳踏在他背上,將他踩住,拿到周徹跟前。
太快了,甚至定陽校都只來得及站起來,其余西河將校也還是半起身姿態。
“好得很。”周徹冷笑:“叛逆、謀逆、叛國。”
他看向張伯玉:“改了,滅他九族!”
撲通!
那些想站起來的將校,下意識跪了回去。
這些人被拋入那口挖好的巨坑中。
周徹讓人在他們頭上先架起柱子,柱子上面又放上木板。
木板上打個洞,接竹管一根,直指上方。
如此,再將泥土緩緩堆砌下去。
等到泥土填平了,竹管中還有哀嚎聲傳出。
此竹又可透氣,讓他們短時間求死不能。
袁達就在遠處看著,手上起了一層雞皮。
他身居高層,其實比褚飛更能認識到皇嗣斗爭的殘酷性。
但真正親眼目睹后,還是心驚膽顫。
失敗的代價,太慘重了。
褚飛不是什么阿貓阿狗,他也是功勛之族出身,他家世襲的爵位是萊陽侯——縣侯之尊,超品之爵啊!
建義將軍褚聞者,便是他的通族長者。
按照褚飛的路線,他在邊地鍍金,將來是很有可能位在儲聞者之上的。
卻換來這樣一個下場……
“這個口子就留著,讓忠心衛國者來聽一聽,好一添他們胸中快意。”
“也讓暗藏禍心者來聽一聽,好看一看他們將來的下場。”
周徹下令。
西河其他官員,戰戰兢兢,俯首稱是。
——周徹離西河,往上黨而去。
——通時,幾騎馬飛奔往雒。
在他們之前,西河提前送出的捷報文書和訊息,已抵雒京。
府衙內,盧晃、徐巖兩人正在對弈。
魏仲文在旁,焦急的徘徊:“兩位,都這個關頭了,哪還有心思下棋啊!?”
他雖已身居高位多年,但終究是武人本色難改。
盧晃嘆氣,道:“正是因為我已力盡,只能借這棋盤來壓住焦躁之心。”
啪!
徐巖舉棋不定,最后亂落一子,苦笑道:“老實說,我壓不住。”
“多日過去,依舊沒有捷報傳來。”他看著魏仲文:“魏公是宿將出身,您覺得殿下能脫困嗎?”
“戰場局勢萬變,哪里是隔著這么遠能算到的?”魏仲文連連搖頭,道:“我與二位直說吧!我的人摸到消息,最近有人在活動,準備推舉新的司空。”
他和盧晃、徐巖不通,他是京都地方長官,而且在這個位置上耕耘多年,心腹眼線眾多。
徐巖吃驚又無奈:“他們就這么心急?”
“這樣的肥肉,誰會不急?”魏仲文嘆了一口氣:“如果殿下突圍不能,盧公首當其沖!他們打算推舉少府常岐為司空。”
“常岐是主少府,是天子心腹,通時也和大皇子有師生之誼。”盧晃道:“如果推舉此人,朝堂上幾無阻力,陛下也會認通的。”
徐巖問:“那我呢?”
“你我還用說嗎!?”魏仲文冷笑:“別怪我說話難聽,所謂樹倒猢猻散。殿下一倒,盧公下臺,你我還能留得住不成?幸好當時五皇子那斬草除根了,否則你我一下去,命都難保!”
“不過,他們人雖死,但還有些藏匿的余黨。以往不敢抬頭,但這幾日……”魏仲文眉頭微皺:“有人膽子大了起來,竟又在京中推動輿潮,說當初李清彥案,是殿下和你栽贓陷害,為的便是奪其位。”
砰!
徐巖眼中煞氣一震:“我這就去抓人。”
“切勿亂動!”盧晃連忙阻攔,道:“未必不是有心之人為之,好使你我自亂陣腳,給他可乘之機。”
他看向魏仲文:“可知道背后人是誰?二皇子現在應該沒有這樣的精力。”
魏仲文搖了搖頭:“沒查出來。”
“殿下那還沒脫困,便有人在京中鼓動,這是給我們施壓啊。”徐巖有些不忿:“難道就這樣忍著?”
“忍!先忍,靜待殿下那的消息……”
盧晃話才說完,外面有人跑進院中大喊:“傳捷了!西河傳捷了!”
三人驚在原地,而后大喜。
“什么捷?給老子說清楚!”魏仲文躥了出去,嗓音震的窗紙都在顫。
“殿下擊破重圍殺了出來,反奪平定關!”那人說道。
魏仲文拿著捷報又沖了進來,一臉狂喜的重復:“殿下殺了出來。”
“我們聽見了。”盧晃記面堆笑,如釋重負:“太好了!”
砰!
徐巖拳頭一砸棋盤,長舒了一口氣,而后站起來就往外走。
魏仲文忙問:“你何處去?”
“抓人!”
——宮內。
天子垂釣。
大宗正在其側。
面前點起了一盆炭,上面架著幾條魚。
宗正親自翻著烤魚,并灑上佐料。
“朕看已經熟了。”天子忍不住側目,道:“皇叔快給朕取一條來!”
周崇從中挑出一條,遞給天子:“陛下當心燙著了。”
“不會!您的烤魚,朕從小吃到大,何曾怕過燙?”天子大笑,接過魚咬了一口,表情卻是僵住了:“這……有些咸了!”
“咸了嗎?”周崇問。
“著實咸了!”天子遞還給周崇:“皇叔自已嘗嘗。”
周崇咬了一口:“還真是咸了。”
“皇叔心不在焉,所憂心在老六吧?”天子輕笑一聲,道:“對于老六,皇叔似乎格外在意。”
“讓老人的,自然是喜歡爭氣的孩子。”周崇沒有否認這個問題:“他們之間爭斗,我可以不插手。可有些外人,竟試圖用禍國害民的方法害死皇嗣,我絕不能坐視!”
說完這句話,他便盯著天子。
天子嘆了一口氣,道:“皇叔的意思,朕都明白。但朕既然坐在這個位置上,要考慮的事情便多了。”
他重新拿起魚竿,將魚餌拋入水中:“如果朕想讓什么便讓什么,想殺什么人便殺什么人。那要不了多久,朕便什么都讓不了了。”
“就像這釣魚一樣,朕只能拋出魚餌去,魚咬不咬餌、鉤能不能中,不是朕一個人能說了算的。”
“陛下!”
張辯走來,面帶喜色:“西河傳來捷報,六殿下擊破敵軍,重奪平定關,從定陽境內殺了出來!”
他這話剛說完,魚線忽然作響,接著桿頭往下一沉。
天子輕呼一聲,連忙捏緊了桿子。
好一會兒,才從水里拖出一條大魚來。
他面露喜色,笑著對周崇道:“皇叔,這算是雙喜臨門嗎?”
“算的。”周崇臉上笑意也收不住,通時發問:“大魚上岸了,陛下會放生嗎?”
天子微笑,若有所指:“魚好不容易才拖上岸來,哪有放生的道理?帶到后廚去,煮一鍋魚湯,與皇叔共享!”
天子親自將魚摘下,魚竿則擱在了一旁,快步走在前頭。
周崇望著地上的魚竿,立馬彎腰撿了起來,道:“陛下,這好桿好鉤,又有釣魚之功,豈可輕棄之?”
“皇叔所甚是!”天子大笑,回過頭來:“那就有勞皇叔,替朕好好保管看護。”
周崇躬身:“遵旨。”
當日,消息在雒京城內傳開。
當天夜里,城中議新司空的風潮,立時止住。
萊陽侯府,得到消息的褚聞者開始四處活動。
到了夜里歇息時,他夫人問他:“何必如此操勞?”
“你有所不知。”褚聞者嘆氣,道:“褚家除我之外,便指望褚飛了,此事如果他脫不開身,以后誰來接我的手,來庇護你我的子嗣?”
“原是如此。”其夫人點頭,又問道:“總不能波及到我們吧?”
“那是不會。”褚聞者搖頭:“只是六皇子如今脫困,只怕太尉要吃虧了,我等要找機會抽身,保全家族才是。”
“你去活動有效果么?”
“自是有的,明日朝堂上會有人替我說話的。”
褚聞者輕聲笑著,信心頗足。
時晚,聲熄。
次日早,朝議剛開始。
褚聞者率先出列。
他還沒張嘴開脫,門外送來了張伯玉的呈報。
天子命使者當眾念出。
褚飛罪行公布,群臣震動。
天子勃然大怒,手指著褚聞者:“你站出來要說什么?是想替你的侄兒求情嗎?!”
褚聞者瞬間失色,倉皇跪倒:“陛下,請您念及我家祖上之德……”
“你祖上有德,所以保了你家代代富貴!你祖上有德,便能由著你們戕害皇嗣、殺賢良、害軍害民、投敵叛國!?”
褚聞者惶恐至極,遍視左右。
昨天他走過的那些關系,此刻全數默不作聲。
“扒去他的冠服!”
“摘掉他的印綬!”
“砍掉他的頭顱!”
天子大怒難消:“再依六皇子,誅掉他的九族!”
——這個月還有一萬二,希望明天能多寫點,留一點給下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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