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時間里,姬幸與江星燃雙雙陷入沉默。
“雖然尋找鎮邪劍很重要,但城中也需留人看守。”
傅清知十足貼心,佯裝出無事???的尋常模樣,對方才的一切絕口不提:“先不說邪魔作祟,僅僅是這醫館之內,就藏有很大風險——倘若再有別的靈祟如法炮制,用血寫下召喚陣法,城中免不了一番生靈涂炭。”
兩張形貌憔悴的臉對視一瞬。
出現了,決勝時刻!
“還是我去吧。”
江星燃渾身散發無形綠茶之味,抬手摸了摸鼻尖,滿目盡是遺憾的神色:“姬幸道友方才棄我們而去,經歷了那樣一場凌空飛舞,雖然旋轉翻飛的弧度很美,但以這副鼻青臉腫——哦不,光榮負傷的模樣,定是沒辦法??揮全部實力。”
說罷,眸光一轉,眼底瞬間閃過一縷狠色。
哼哼!臨陣脫逃的家伙也想和他斗!
“不,還是我去吧。”
姬幸冷笑連連:“江師弟今日上下奔走,那張告示上說什么來著,形跡可疑、形貌滄桑,不知是從哪里跑出來的邪——哎呀抱歉,我不是說你像邪.教.童.工,我只是心疼江師弟罷了。”
說罷,嘴角一勾,眸中瞬間掠過一道嗤笑。
拜托,腦袋轉不過彎的白癡往旁邊靠一靠。
如今可謂?死對決,誰能贏下這一場,就擁有了在秦蘿和諸位長老面前出風頭的機會。
不久前???的一切歹毒至極,堪稱他們人?中前所未有的巨大事故,最令人絕望的是,秘境外的長老們目睹了全過程。
就很讓人想去死一死。
密林之中妖邪橫?,倘若能隨秦蘿前去,必然會迎來奮死殺敵的高光時刻。到時候前塵往事一筆勾銷,等秘境結束,他們還是好漢一條。
——所以絕對不能留在這里守城!否則他們的形象??永遠定格在從天而降的人形大餅和被洗腦的某教童工!!!
兩道目光惡狠狠地對視一瞬。
江星燃:“倒也不必如此拼命。姬幸道友像大餅那樣落下來,啪的一聲響我們可是全聽見了——那得多疼啊!”
姬幸:“探險也得靠腦子。沒有說江師弟腦子不好的意思,不過你一路奔波,為了解開謎題,想必已快要轉不過彎了吧。”
江星燃面目猙獰:“&%#¥!”
姬幸撕破臉皮:“¥#%&!”
秘境外有長老默默拿出留影石,記錄下這富有紀念意義的一刻。
“那、那個——”
兩個小孩吵得你來我往,由于詞匯儲備不足,干脆開始意味不明地念經。嘰嘰喳喳的嘈雜聲響里,一只手顫顫巍巍立起。
陸仁嘉:“我、我勉強算是個仙門弟子,交給我,應該沒有太大問題。”
兩張叭叭不停的小嘴同時停下。
江星燃眉開眼笑,如沐春風:“這不就得了!好兄弟,我一直期待與你并肩作戰,今日實乃緣?啊!姬幸道友的身法,我一直是極為佩服的!”
姬幸眉眼彎彎,戾氣驟斂:“不錯。江師弟的思維之清晰、邏輯之縝密,定能對此次探索大有裨益。”
秘境外的長老心滿意足關閉留影石,空氣里充滿快活的空氣。
“洞穴里的陰蝕妖時時在沖撞陣法,必須盡快找到鎮邪劍,把它重新封印。”
與他們相比,秦蘿居然顯得十?靠譜,小臉一板,頗有幾?領袖的?質:“我們快走吧!”
藏有鎮邪劍的神廟,位于山頂最深處。
秦蘿拿著手里的長明燈,皺了皺眉頭。
比起城中,山里的妖魔鬼怪更多。
他們剛剛來到山腳下,就已經望見好幾道倏忽閃過的黑影,山中盤踞的邪氣太多太濃,幾乎凝聚成沉甸甸的實體,壓得人喘不過?。
此時此刻在她身邊,只有傅清知一個。
上山只有一條路,肉眼可見地邪祟遍布。江星燃與姬幸較上了勁,一路上頭也不回地往前沖,一邊沖一邊逼退妖魔,實打實開了路。
因為較勁太兇,這?兒已經沖到半山腰去了。
“我有個問題。”
齊薇認真看??自己的小徒弟:“若說想要開道贏得女孩歡心,不應該陪在她們身邊,不時安慰幾句么?”
云衡蹙眉看她:“為何要贏得女孩歡心?安慰人能比除魔更刺激?她們兩人?樣是修士,不能自己保護自己嗎?”
一群找不到老婆的笨蛋。
江逢月倚在道侶身側,美滋滋喂了塊小甜糕。
不過話說回來,經過江星燃與姬幸開路后的山林,的確稱得上一聲“暢通無阻”。
他們的修為都不低,如今被激起全部斗志,如?兩只飛奔的小野豬,所過之處寸魔不?,就算有僥幸活下來的,也全都奄奄一息躺在路邊,無法作惡。
秦蘿卻有些擔心地偏了偏腦袋。
自從?入山中,傅師姐的臉色就一直很奇怪,好像褪盡了血色,滿滿全是紙片一樣的白。
她擔心對方生了病或中了毒,運用天道留下的力量召出文字段落,卻只見上面規規矩矩寫著:
[刀道天才,舉世無雙……至元嬰,受心魔所困,道根大損……感靈之體,可與靈魄彼此感應。]
直到許多年后的元嬰境界,傅師姐才?因為心魔出事。
秦蘿眉頭擰得更緊。
傅師姐的心魔?是什么?為什么?困擾她那么多年?她方才又為何——
對了。
圓乎乎的小團眸光一動。
之前在醫館見到那道黑影,傅師姐就表現出了有些痛苦的神色,伏伏也對她說過,傅師姐能感受到邪祟的情緒。
山里這么多盤旋的妖魔,要是每一個的情緒都能傳遞給她,一定十?難受。
“傅師姐,”秦蘿壓低聲音,“你還好嗎?”
傅清知默然點頭,目光沉沉,始終盯著一處地方。
秦蘿好奇望去,不由一怔。
那是個受了重傷的殘影,隱約聚成一個少女的模樣,此刻癱倒在樹下,仿佛隨時都會消逝不見。
邪祟一旦被殺死,就會徹底煙消云散,再也不能進入輪回之中。
手中的長刀感受到邪氣,嗡嗡作響。
身為一名刀客,傅清知理應斬草除根——對于她來說,小小的靈祟便能解決。
可她沒辦法揚刀。
有的邪祟乃是天?凝聚,更多則是人的魂魄遭受邪氣侵蝕,被邪氣操控心神,淪為只知殺戮的傀儡。
比如眼前這道影子,又比如醫館里的那一個。
她能感受到無比悲傷的情緒,從那道影子里輕輕溢出來。
這些魂魄被鎮壓于陰蝕妖所在的洞穴之中,受到日復一日的邪氣侵蝕,才最終化作如今這副模樣。
說到底,也不過是被那邪魔所害的無辜之人,只可憐口不能,連求救都做不到。
除她以外不?有其他人知曉,透過邪氣凝成的外殼,里面那些屬于人類的魂魄,正在遭受無窮無盡的苦痛。
傅清知不想拔刀。
她想幫它。
可是……這是絕對禁止的事情。
身為一名刀客,最大的禁忌便是優柔寡斷。
不久前她在醫館里遇上那道黑色的影子,就因為一時的怔忪險些遭到重創。秘境外的爹爹一定目睹了全部過程,對她很是失望。
她是傅家的孩子,理應事事做到最好,把手里的長刀??揮到極致,斬妖除魔。
那是她唯一的使命與任務。
倘若因為一個小小的靈祟停下腳步,做些吃力不討好的無用功……
秘境之外,一名長老微蹙眉頭:“奇怪,清知怎么一動不動?以她的實力,解決那邪祟不是輕而易舉么?”
傅霄眸色微深。
手中長刀嗡然發出輕響,仿佛有千鈞重量,傅清知徒勞動了動眼睫。
她不知應當如何是好,心口如有兩股亂麻在交織碰撞,直至終于下定決心、握緊刀柄的那一刻,眼前忽然閃過一道刺眼白光。
白光耀眼,??四面八方轟然爆開,?女茫然抬頭,望見光線的來源。
竟是手里握著不知什么東西的秦蘿。
“嗯?怎么回事?秦蘿和傅清知的水鏡——”
宋道長年紀輕輕,頭一回旁觀新月秘境的試煉,見狀下意識前傾一些,露出困惑的神色:“怎么變成一團白,什么也看不到了?”
“是‘破陣引’吧。”
齊薇把玩著耳邊一縷碎發,唇角隱隱含笑:“使用之后能夠暫時停止留影石的運作,讓水鏡陷入混沌之中——她方才不是從儲物袋掏出了個白色小團,一把捏碎了么?”
秘境雖然講求公平公正公開,全程使用留影石記錄小弟子們的一舉一動,但人人皆有隱私,在不觸犯規則、惡意傷人的前提下,允許利用各種法器營造出一段時間的隱蔽空間。
江逢月笑得隨心:“確是破陣引。之前在家中偶然見到幾個,就送給蘿蘿帶進秘境里玩了。”
一名長老蹙眉:“只不過是驅除一只靈祟而已,她在這種時候拿出破陣引,究竟用意何在?”
“小孩的心思,哪是我們能琢磨得清的。”
江逢月懶懶抬眸,望??水鏡上的大片瑩白。
她能猜出幾?那孩子這樣做的用意,眼中漸漸騰起略帶著欣慰的笑意,目光匆匆瞥過傅霄,口中卻仍是漫不經心的語氣:“女孩子之間說幾句悄悄話,不是很常見的事情么?”
宋道長被白光晃了眼睛,秘境里的傅清知同樣是一陣愣神,過了好幾個瞬息,才遲疑出聲:“你……這是什么?”
“這是我娘給的破陣引,聽說把它捏碎之后,外面的人就沒辦法看見我們了。”
秦蘿低頭看了看手掌。
破陣引原本是個圓滾滾的白色小團,被她輕輕一捏,就像水球那樣軟綿綿炸開,只不過溢出的不是水,而是勢如破竹的靈氣。
這?兒靈氣四涌,仿佛匯成了一個亮堂堂的光罩,??她們二人籠罩其中。
光罩之中浮動著星點一般的縷縷白芒,絕大多數縈繞在秦蘿身邊,當她薄粉色的裙擺微微一動,便有光點輕顫,??兩邊蕩開。
“可是,”秦蘿上前幾步,仰頭看??近在咫尺的靈祟,“雖然知道它很難過,我們應該怎樣幫它呢?”
她語?很輕,仿佛在說著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落在傅清知耳邊,卻莫名掀起漸漸加速的心跳。
……秦蘿之所以使用破陣引,是為了她。
秦蘿察覺了她的矛盾與猶豫,卻也明白她身為傅家傳人、在父親注視下身不由己的苦衷。
只有水鏡陷入一片混沌,不再有旁人圍觀的時候,她才能真正順從自己心里的想法,邁出從心的那一步。
那是在其他人眼前,傅清知絕不?做、更不敢做的事情。
?女微微張了口,卻不知應當??出怎樣的聲音。有亮盈盈的柔光從秦蘿掌心來到她身邊,傅清知無比清晰地感受到心口一緊。
也許那種事情聽起來幼稚又可笑,也許對于她的身份而,那樣的做法違背了從小到大接受過的全部教誨——
可如果……去試一試呢?
“我——”
她聲音很小,卻比之前的每次開口都更有力:“我或許有辦法。”
秦蘿絲毫沒有懷疑,很快露出崇拜和欣喜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