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司徒燁聳了聳肩,說:“我怎么就找不到合適的呢?”
林澤笑道:“會有的,只要你相信愛情。”
司徒燁瞇起眼,懷疑地端詳林澤,忽然說:“你今天好像很幸福啊,前天晚上你去廣州了?”
林澤沒有瞞他,說:“對。我決定和謝磊一起了。”
司徒燁說:“他有艾滋病。”
林澤說:“我喜不喜歡他,跟他有沒有艾滋病沒有必然聯系。”
司徒燁說:“你和艾滋病人上床,我不和你好了。”
林澤道:“隨便你撒。”
“哎,領導!”
司徒燁追上林澤,林澤走在安靜的路上,回頭看了他一眼,林澤英俊的臉在路燈溫暖的光芒下有種少年的意氣與簡單的執著。
“你說真的啊?!”司徒燁停下腳步,茫然問道。
林澤點了點頭,說:“我每天出來前會先消毒的,不用怕,我猜過一段時間你就會嫌棄我身上的消毒水味了。”
司徒燁蹙眉道:“我不是說這個,你為什么會……你讓他回來?”
“嗯。”林澤說:“因為我愛他。”
司徒燁問:“你為什么愛他?”
林澤道:“我不知道,就是愛他。”
司徒燁的眉毛擰成一個結,又問:“鄭杰呢?他不管你?”
林澤說:“鄭杰他支持我。”
司徒燁沒有說話了。
兩人走到司徒燁家樓下,林澤說:“晚安,司徒。”
司徒燁不吭聲,朝樓道里走,林澤說:“你應該祝福我的。”
“祝你幸福,老大。”司徒燁無所謂地說。
林澤說:“我不會冷落你的,別這樣。”
司徒燁站在一樓樓道的燈下,似乎高興了些,又像有什么話想說,像個回家很晚的小孩,最后道:“嗯,晚安,阿澤弟弟。哥哥會給你準備嫁妝的。”
林澤哭笑不得,司徒燁這招太狠了。
司徒燁快步上樓,林澤轉身回家,走在路上,邊走邊想。
他知道司徒燁應該會有一點吃醋,雖然他倆不是戀人關系,但已經當了兩個多月的搭檔,這些天里除了休息時間,都彼此陪伴著,既是工作上的伙伴,也是最好的玩伴。每天去哪都在一起,吃飯一起,上班一起,就連休息日想玩也會打個電話約出來。謝晨風如果回來了,林澤的心思一定會分出許多,放在謝晨風的身上,畢竟他是病人,也是林澤的戀人。
與司徒燁相處的時間會少很多。
但林澤無論如何不可能和司徒燁談戀愛,一來他們是同事,每天都在一起的搭檔如果上了床,關系就會變得很奇怪。二來林澤對司徒燁沒有……沒有感覺嗎?
未必。
林澤不禁想到另一件事——如果當初先認識的不是謝晨風而是司徒燁呢?
或許在那時候愿意認真和司徒燁談個戀愛,他們真的會在一起。連個不著調的健身教練林澤都愿意發展看看,更別說司徒燁這么好的人了。
但司徒燁始終是要走的,要離開這里,就像個浪跡天涯的背包客。林澤用一些別的念頭說服自己,不管是同事身份,還是司徒燁的理想,他倆都不合適,是的,很不合適。況且司徒燁也未必喜歡他,只是喜歡和他一起玩而已,就像念高中時長得帥穿得潮的男生總喜歡混在一起玩的心態,不要自作多情的好。
翌日,司徒燁一切照常,就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清早開車過來接林澤,元旦假期結束,大部分人都開始上班了。
一月份里,林澤每天都會給謝晨風發條短信,問他在做什么,大部分都是吃飯睡覺等問題,謝晨風的作息很規律,早上七點起床,八點去上班,晚上七點下班,吃過飯回家,上上網,十點與林澤道晚安,睡覺。
今年的春節來得很早,剛過完元旦就人心渙散,都在想放假的事了,鄭杰所在的公司要到三月份才發年終獎順便開年會。
公司怕有人拿到年終獎就跳槽,不做春節那檔的銷售,延遲發年終可是苦了鄭杰,過年就得個五千塊,雙糧也沒有,只得又來找林澤借錢。
林澤心情正好,和鄭杰作了來年的新計劃,打算過完年以后也不去租房了,陪鄭杰去看房。從前的兩萬多存款加上年終獎,還有半年里的工資,林澤攢下了不少錢。
鄭杰的眼睛快脫窗了。
“你哪來這么多錢??!”鄭杰咆哮道。
林澤面無表情道:“存的啊,加上以前攢的一些,中午吃飯單位有餐補,上下班司徒燁接送,一個月五千多能存下兩三千,油錢停車費單位報銷,每個月還能報六百塊錢請客的□□,外加采訪收的紅包……”
鄭杰一口凌霄血天女散花般噴了出來。
林澤道:“先借你點,春節謝磊要回來,一起回家。”
鄭杰看到林澤的六萬存款,月光族淚流滿面。
鄭杰過年還是得給母親點錢,林澤覺得幾千塊錢也就夠了,兩人各拿五千回去,剩下的備用,來年還得掏錢給鄭杰裝修,買家具,新房的燃氣,物業等等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起碼得兩三萬。
以后還要存錢給謝晨風治病,加強營養……花錢的地方很多,但林澤相信按照目前的情況發展下去,前途一片光明,正處于事業的上升期,房子車子都會有的。
林澤與鄭杰的童年要說黑暗,也并非完全的黑暗,鄭杰的母親打牌贏了后會給他們錢,讓小時候的鄭杰帶著林澤去買吃的。贏錢皆大歡喜,輸錢就鬧得家里雞飛狗跳。
林澤的父母不吵架的時候,夫妻之間曾經也和睦過一段時間,在他五六歲那會,父母在周日的時候會帶他去外婆家接弟弟,再抱著他弟弟,牽著他,帶兩兄弟一起上街,下館子,逛公園。
人總是容易忘記別人對自己的好,而牢牢銘記對自己的壞,對林澤來說,只要曾經有過那么一點溫情,他就做不到與家庭完全一刀兩斷。他不可能和父母同住,也不太想給自己添堵,然而都出來工作好幾年了,過年的時候,還是回去看看吧。
鄭杰去訂火車票,瘋狂刷新鐵道部的網站,林澤去自己的電腦上給鄭杰轉賬借他錢。
綿延的冬雨終于停了,北城天街依舊人來人往,時近歲末,蒼白的陽光與蕭瑟的寒風里有股寂寞的味道。行人圍著圍巾,帶著絨帽在廣場里經過,林澤又一次迫切地想談戀愛了,冬天里,如果愛人在身邊,將是件很溫暖很幸福的事。
林澤在星巴克里打開電腦,看到謝晨風的留:
阿澤,我過年應該不回重慶了,年底生意好,工作走不開。
林澤:“……”
之前不是說好了的嗎?林澤有點郁悶被放鴿子,問了句為什么,謝晨風的頭像卻是灰的。他摸出手機給謝晨風打電話,那邊沒接。
林澤有點猶豫,生病了嗎?要不要給陳凱打電話問問情況?
林澤和謝晨風最近都有點忙,聯系得不頻繁,林澤想反正春節就要見面了,也沒關系,誰知道又來了這出。就像滿懷期望,突然間一下全落空的感覺。
林澤想了想,又發了條短信,問:那么回來的時間推遲?元宵過來?
謝晨風沒回,林澤倚在椅子上認真想,當時自己一廂情愿,卻沒有考慮到太多他的想法。林澤的思想習慣還是有點沙文,控制欲強,希望一切照著他想的去發展,出社會后他不斷提醒自己這點,并逐漸改變了些。
會不會謝晨風在怕?怕和他在一起,又恢復了以前的模樣?林澤能感覺到謝晨風在努力,而這種努力是把他林澤當做目標,或許自己不要這么快再次接受他,能令謝晨風更有奮斗的動力吧。
有時候自己還是沒注意到謝晨風的感受,林澤首先自我檢討,并尋找借口小開脫一下,當1當慣了,心思不細膩。
他又發了條短信:你要是工作有起色,有錢賺,就先留在廣州吧,以后的事再商量。
謝晨風那邊始終沒有回復,林澤有點小郁悶,出了口氣,去上班了。
“過年怎么玩?”司徒燁笑著問道。
“回家。”林澤想了想,說:“你呢?你回家去嗎?”
林澤知道司徒燁的家在新疆,最初聽到這事的時候他還有點奇怪,但司徒燁確實有點新疆那一帶的人的容貌特征,身份證上則是漢族。
司徒燁沒有說他的家庭,但林澤想他既然大學一畢業就出來全國各地到處跑,平時沒見他給家里打電話,多半也是和家庭關系不太和睦那種,便沒有追問。
“你要回克拉瑪依么?”林澤說:“坐飛機回去吧。”
“唔,不。”司徒燁認真地開車,看也沒看林澤。
林澤知道如果司徒燁不說,他不應該過問太多,但畢竟他們是上下屬關系,生活上的事,林澤覺得自己還是要多關心一點。
“和家里鬧矛盾了么?”林澤道。
司徒燁說:“我爸爸家是穆斯林。”
一句話,林澤馬上就推測出了許多內情。
林澤:“媽媽是漢人?”
司徒燁笑道:“對。”
林澤說:“你媽媽一定很漂亮。”
司徒燁側頭瞥林澤,說:“我爸也是美男子。他們有個很大的家族。”
難怪司徒燁不想回家,在穆斯林世界里,同性戀是嚴禁的,司徒燁的媽媽嫁給他爸爸,估計其中也有不少波折。
林澤道:“你爸家里是維族?維族有姓司徒的嗎?”
司徒燁道:“維族人沒有姓,都是本命加父名,我原名叫遙里瓦,意思是小老虎,后來爸媽離婚了,我跟著媽媽改了姓,我媽又出國了,我就沒跟著她出去。”
林澤心道難怪,兩族通婚本身就有一道文明鴻溝,生下兒子后又離婚,同性戀……伊斯蘭體系都遵從著原始家庭觀,同性戀是要吊死的,司徒燁在當地社會一定覺得很孤獨。
“那你過年怎么打算?”林澤道:“跟我和鄭杰回家?”
司徒燁沒說話,看了林澤一眼,問:“只有你們倆?”
林澤道:“謝晨風可能也會一起回去,但說不準,只是可能,他在廣州有點忙,不知道能不能回來。”
司徒燁的臉色馬上就變得不太好看,而后說:“算了吧,我不好意思見長輩。你們初幾回來?”
林澤知道自己和鄭杰家里也沒什么好事,不去就不去了吧,遂道:“估計一兩天就回來了。”
司徒燁說:“謝晨風呢?什么時候走?”
林澤:“應該還會回廣州一趟……我說不準。”
司徒燁無奈道:“那咱們等初三初四再一起去玩?”
林澤笑道:“可以。”
司徒燁帶著相機下車,兩人去采訪年前重慶老人院的政府活動,從中午到傍晚,還有社區義工在幫忙。老人家們很喜歡司徒燁,拉著他聊個沒完。
有人得知林澤是記者,又讓他過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說他們家里兒女的事,林澤已經碰上過不少這種事了,記者對許多人來說就是救星——離婚的,被感情欺騙的,被商家欺負的,老無所依幼無所養的……凡是碰上了問題,都期待著讓記者登個報,解決他們的痛苦,至不濟也發出點聲音,讓社會聽見。
更有人抱著復仇的心態,希望把許多事曝光,林林總總,說來說去總是些每天發生在身邊的,具有極大普遍性的事,這些事發生在當事人身上,人生便一片灰暗看不到盡頭,然而要拿來登報,卻連一點吸引力也沒有。
還有的人容易把自己的不幸夸大其詞,以期引起輿論的重視,或是把控訴的對象刻意丑化,扭曲得十惡不赦,林澤最開始當記者的那幾個月里,總是會陪著遭遇不幸的人,開導他們,采訪時仍不遺余力地為弱勢群體解決問題。
然而這樣做的結果是搞得自己非常非常累,一個又一個電話接個沒完,所有人的故事幾乎都會有后續,后來他實在無法關注太多了,便只能盡力傾聽,在上班時間做點力所能及的努力,下班之后管你要跳樓還是要潑情敵硫酸,一律關機謝客。
像老人院里說到的糾紛問題——老人被老人欺負,或者老人的子女不來看,兒女得了父母的房子就把人扔到老人院里不聞不問等等,都太具備社會廣泛性了,況且這次的頭條是個政府新聞,絕對不能上什么掃興的內容。
林澤便同情地聽,再安慰他們,直到一位老人提出被護工虐待的事,坐在輪椅上,憤怒地朝林澤控訴,林澤方覺得有必要去說說。
司徒燁聽到這事,登時有點吃驚。
“護工扇他們耳光?”司徒燁難以置信道。
林澤作了個“噓”的手勢,示意司徒燁別管,繼續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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