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閔的車去公司,到半路,電話打來了。掛斷,司機立馬掉頭。回到醫院,就見他父親,盛昌,當然還有自己窩里的那個,三個人竟然都是無情無緒的。這氣氛用個詞來形容,叫游離,虛的,摸不清的。他走過去,只問:“確定?”
旁邊有醫務人員回答:“確定。”人一家子齊了,外人自當退場。
他說:“擱這干嗎?有話回去說。”把手伸到章一面前,她當沒看見,那手就虛在空中。明白了,明顯在鬧情緒。他收回來。
盛昌眼底還是有喜色的,拉著他父親起身說:“都檢查完了,那就回吧。”
回吧。兩輛車,不同方向。這家子今天還真有點奇怪。
從上了車,他眼睛就沒干別的,一直盯著她看。她今天穿t字背心和牛仔背帶褲,沒扎頭發,頭倚在車窗上,眼睛看著外面,風景和人。小臉上有情緒了么?有,真的是一半明媚一半憂傷,別扭呢。
回家上了樓,門一關,他終于有正常反應了,把她摟在懷里坐著,她一有點動作,就緊著。比沉得住氣,她哪里行,總算開口了:“你就沒什么表示的嗎?”那語氣,控訴啊。
他把下巴抵在她頭頂,“有。我高興。”
他那是高興的樣子嗎?當時在醫院,醫生一句話把她整個人震懵了,只聽到“懷孕”二字就真懵了。云里霧里,好半天才要問,誰懷孕了?
懵的人不止她一個。鐘父的心情復雜嗎?復雜。他四十歲才得一個兒子,這兒子現在也三十出頭了。人一到晚年,這心眼就小了,饒是他面上不說,誰曉得他天天夜里念孫子呢。盛昌自不必說,她沒有孩子,不見得不喜歡孩子。可,誰讓兒媳婦小呢。一念及章一,這心情就復雜了。可又怎比得上她自己的復雜呢?
她剛二十歲,潛意識還拿自己當孩子呢。她這一只,其實夠矛盾,當初挺胸抬頭裝出大人樣,現在遇到這種偉大的轉變時刻,龜縮了。她內心小世界,怨啊,怨她男人播了種,種在她肚子滋生萌芽。怨啊,怨整個鐘家都等她的消息呢,她明眼看,哪有不知道的。怨啊,怨自己的肚子,怎么……就懷上了呢。
那會她坐在醫院里,想著,他會是什么反應呢?像電視劇里演的,托起來轉啊轉,還是一把揉進懷里,聲音哽咽著說“我們有孩子了”。她還記得有個女人曾坐在對面,一襲黑裙靜靜,艷色卻徑自難收難管。對她說:“他高興得……簡直像是孩子的小哥哥。”她腦子先是懵了,現在高速旋轉,一直等到他來,只問了一句:“確定?”高速旋轉著的,瞬間被抽了軸,嘁里哐啷,然后轟的倒下了。
她想著,就更怨了。頭縮下來,再往上重重磕在他下巴上,他“嘶”地抽口氣。她一開口,聲音又酸又沖,忍了半天的淚,可算是下來了。“都是你,都是你。我早說了,安全期不安全,你不聽。讓你戴那什么,也是時有時無的,我讓你害我,害我!”說著小拳頭就落雨點了。
其實,他的心情也矛盾啊,依家里頭的意思,那就懷一個吧,可一看她那嬌弱弱的小模樣,讓她生孩子,他都不放心,也,不忍心啊。那時有時無就是這么來的。現在有了,誰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剛才站在她跟前,兩只手心里掐滿了指甲月亮,直想摟她入懷,都忍著。有了也好,反正遲早的事,再說,有他看著呢,能不順順當當?
她還在說:“我還讀書呢,你讓人笑話死我。嗚嗚,我怎么就凈遇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