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章一第一件事就是翻手機上的短信,一條條看,再一條條回。隆冬發來了一條,就只三個字:“你好嗎?”那天晚上的事發生過后,他們變得非常尷尬,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在學校里根本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她回了三個字:“好,謝謝。”
在家她的精神果然好起來,傷口長得很快,能吃流食了,然后是半流食,現在廚房里每天都給她做粥,外加幾樣精致小菜,變著花樣吃。家里的醫護人員早就撤走了,她傷口拆了線,又能樓上樓下的亂竄了。昨天她還溜出去跟同學見了個面,鐘閔肯定是知道的。最近他似乎很忙,每天早出晚歸,她說他比卯日星君還要敬業。然他白天總會抽時間回來看她一兩次。回來也總是說,多休息,外面日頭毒,不許亂跑。
她嘆了口氣,實在是無聊,她不少同學都結伴去旅游了,誰還像她一樣可憐。午后人昏昏,睡得太多,根本不想再睡,她像抹游魂一樣在各個房間飄來蕩去。鐘閔的書房里有一面很大的雕花木書柜,她用手敲得剝剝響,也不知是什么木,只覺陳年舊色,專配那些老學究。打開來看,倒是貨真價實,一滿柜的書,有不少還是厚逾磚頭的外文原著書。她咂了咂舌。剛要走人,一抬眼看到一溜的金庸全集。原來他說的都是真的。她的手指在長長的一溜書脊上滑來滑去,最后停在了《射雕英雄傳》上。
她在二樓露臺的一張躺椅上坐下來,這會子已經開始西曬了,露臺這一面倒還時不時有風。她又掀了一頁,盯牢了看,方方正正的排版,方方正正的字,漸漸覺得字好像不是字了,不認得了,一個個往上浮,不落實的,最后變成了墨黑的點,她把眼睛移開,投往樓下的花園。花園里種著大片的英國玫瑰,卻已經開過了,花開時遠望去像一塊厚茸茸的毯,卻是有香氣的。她用書蓋住了臉。她是不喜歡玫瑰的,仿佛有種俗艷。若讓她來決定,她情愿全種上蒲公英,每年有長達五個月的花期,小黃花會結出胖嘟嘟的白絨球,風一吹,就是漫天的白色星海,每一顆星就是一朵最自由的降落傘,它們飛過了鐵門,飛過了山坡,飛過了天地之間那窄窄的一線……
書被人揭開了一道縫,仿佛是天邊的曙光,亮白色一點點地掙開來。一道人影正俯身在她上方。她突然想,那些小降落傘也不是自由的,因為每一株蒲公英就是一座控制塔,它裝著無數的遙感器,無論傘們飛到哪里,它也是知道的。
人影由模糊轉為清晰。“書上怕是有霉味。”見她神思混沌地盯著自己,笑說,“竟看得這樣犯困。”
又問道:“看到哪了?”卻自顧自翻過書來看。原是完顏洪烈定下毒計,抱得美人歸。
她把嘴一撇,說:“不好看。”其實是看不太懂。她只想看郭靖的憨實純良,黃蓉的嬉笑怒罵,哪知開篇卻講上一代人的三俠五義,還要去尋徒授藝。最最不懂的,包惜弱就是一介村婦,完顏洪烈卻對她一見傾心,不能自已。
鐘閔說,“不好看就撂下了。”
“你不是說最愛看這個嗎?還說能背,我不看了,你背段我聽聽。”
鐘閔把身子蹲下來,“你說一段。”
“我看過電視劇,后來包惜弱知道完顏洪烈騙她,見了丈夫就跟著殉情死掉了。我想聽聽書里怎么寫的。”
“書里寫完顏洪烈,傷痛欲絕,掉頭而去。”
她不依了,“這算什么?”
“就是這八個字囊括了他十八年來的用心良苦。”
“說得這么玄。”
他站起身拉她起來,“你過幾年再看,自然明白。這書里我最欣賞的就是這個人,也只有他,才是真正的大悲大苦。”
她非常不贊同,“可他明明那樣壞。看上了包惜弱,就害死她的丈夫,再假裝仁義道德把她騙走,活該包惜弱死了也不跟著他,還差點把他也刺死。”
鐘閔拉著她進了走廊。“只有愛一個人,才會騙她,為了她不擇手段。”
“至于嗎?”她大聲質疑,“他是王爺,要什么樣的如花美眷沒有。包惜弱有什么好,就因為救過他一命?”
“世界上最難回答的問題,就是這個人有什么好。你問完顏洪烈自己,他恐怕也不知道。一生一世一雙人,偏生她是那另一個而已。”
她叫起來,“說得更玄了!”
他聲音卻很輕,仿佛說給他自己聽,“有一天你會懂的。”
話說得那樣滿,可她實在是無聊,每天看一點,一部書啃完的時候,她的傷也好得全了。
跟同學視頻聊天聊到凌晨才爬上床,漸漸培養起睡意,正要跨過太虛幻境的牌坊,身上卻有了重壓,夢境里煙消霧散,眼前卻又成了黑,看不清,唯有唇正被人真真切切的含食。她睡意去了一半。只覺被傳染上了酒氣,就要一路生入五臟六腑去。她嫌惡地躲開,身上的人倒也識趣,起開身去了。恍惚聽見有水聲,噼里啪啦,仿佛是雨打芭蕉,把那微微抬起來的葉角邊一點點往下打,往下打。雨忽停了,葉片上積了一汪的水,盛不住,嘩啦一聲響,沉甸甸地傾覆在泥地上。
她伸手去推,他卻在她嘴里嘟囔,“我洗過了”,又啃她尖尖的下巴,然后是鎖骨。據第一次已經很久了,中間因為考試,又做手術,他一直沒有對她怎么樣。可今晚,他這架勢分明是要把她剝皮拆骨。她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卻還是怕,不住說:“別,別……”聲音都被他壓在下面,出不來,暗啞得倒像是□□。他根本不理她,伸手去脫她的睡裙,手指刮過了她的腹。她慌忙握住他的手,“不行,我有傷。”
他重重地啄了她一口,“我問過醫生,可以的。都過了這么久……你又不花力氣。”
這下她差不多全醒了。幾乎是要捶他,“你怎么去問醫生!”她以后不用見人了!
一分神,他已經利落地把她的裙子脫下來了。“又不認識你。”用一只手去脫他自己的。
她還想著要躲。她還記得第一次,像團面一樣被他做成各種形狀,她可算是曉得什么是昏天黑地。可她能躲到哪里去,最后還不是被困在他身下。他的呼吸已經很急促了,居然還能來哄著她,“乖,給我。”
一切似乎都很順利。她仍抽了口氣。
“疼?”
她搖頭又點頭。他吻她一下,“我輕一點。”
可他動作起來哪里是輕了?她的身子不知何時拱了枕頭上去,還在往上走,最后終于是到了床頭,一下又一下地往上撞。他伸手去墊在她腦后,又覺使不上力,掐著她的腰把她整個人拖下來。
她怕裂開傷口,伸手去摸,小腹上鼓出一條來,仿佛是有東西在平原下頭掘開了地,上面高高的隆起了土丘,還在一路地往前伸。這是很奇怪的,然讓她奇怪的還有很多,比如為何動作時會有聲響,每一下四肢百骸都如同電流通過。這對她來說,是一個全新的世界,但這些新的感官卻并不令她討厭。也許她能通過這種方式快速地成長起來。她想要變得成熟,成熟地面對人世,面對身上的這個男人。
她仿佛是坐上了一艘船,不斷的被拋高又跌下來。浪花拍著船身,來勢洶洶。她突然間放肆起來,聲音時而高過浪尖,時而婉轉回旋,仿佛如此才能昭示這一場競技般的,也有她的存在。她緊緊地抱住操舵手,不要把她拋下船去,她想叫他,然而浪頭太急,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想他快一點還是慢一點。船底最終裂開了口,水激柱一般地射進來。無數的水包圍了他們,他們一同往下沉,沉入了將死的虛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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