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慧撇了撇嘴,道“你就算要我走,也不必太急,杜雷反正不會這么早來的。”
傅紅雪抬起頭,日正中天。
倪慧道;“他一會讓你等,等得心煩意亂時再來,你的心越煩躁,他的機會就越多。”
她笑了笑,接著道“這也是種戰略,像你這樣的人,本來早就應該想到的。”
她忽又搖頭“你不會想到的,因為你是個君子,我卻不是,所以我可以教給你一種法子,專門對付他這種小人的法子。”
什么法子?
傅紅雪沒有問,也沒有拒絕聽。
倪慧道“他要你等,你也可以要他等。”
以牙還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是個很古老的法子,很古老的法子通常都很有效。
倪慧道“我們可以逛一圈再來,我們甚至可以去下兩盤棋,喝兩杯酒,讓他在這里等你,等得他急死為止。”
傅紅雪沒有反應。
倪慧道“我先帶你到我們家藏酒的地窖去,如果我們運氣好,說不定可以找到6兩壇我姑姑出嫁時留下的女兒紅。”
她的興致很高,他還沒有反應,她就去拉他的手—他握刀的
沒有人能碰這只手。
她纖柔美麗的手指,剛剛碰到他的手,就突然感覺到一種奇異而強大的震蕩。
這股震蕩的力量,竟將她整個人都彈了出去。
她想站住,已站不穩終于一跤跌夜地上跌得很重i
這次她居然沒有叫出來,因為她眼眶已紅了,聲音已哽咽;“我只不過想跟你交個朋友,想替你做點事而已,你何必這么樣對付我。”
她揉著鼻子,好像隨時都可能哭出來。
她看來就像是個很小很小的女孩,既可憐又可愛。
傅紅雪沒有看她絕沒有看,連一眼都沒有看,只不過玲冷道:“起來,草里有蛇。”
倪慧更委屈“我全身骨頭都快摔散了,你叫我怎么站得起來。”
她又用那只揉鼻子的手去揉眼睛“我倒不如索性被毒蛇咬死算
傅紅雪蒼白的臉上還是完全沒有表情,可是他的人已經往這邊走了過來。
他知道他自己剛才發出去的力量
那并不完全是從手上發出去的,他的手握著刀,刀上也同樣有力量發出。
這柄刀在他手里,本身也仿佛有了生命。
有生命,就有力量。
生命的潛力。
這種力量的強大,幾乎已和那種無堅不摧的“劍氣”同樣可怕。
他的確不該用這種力量來對付她的
倪慧倦曲在草地上索性用一雙手蒙住臉。
她的手又自又小。
傅紅雪忍不住伸出手去拉她——伸出的當然是那只沒有握刀的
她沒有抗拒,也沒有閃避。
她的手柔軟而溫暖。
傅紅雪已有很久很久未曾接觸過女孩子的手。
他克制自己的欲望,幾乎比世上所有苦行僧都徹底。
但他卻是個男人而且并不太老。
她順從地站了起來,輕輕地砷吟著,他正想扶她站穩,想不到她整個人都已倒在他懷里。
她的身子更溫暖,更柔軟。
他甚至已可感到自己的心在跳,她當然也可以感覺到。
奇怪的是,就在這同一瞬間,他忽然又有了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忽然覺得有股殺氣。
就在這時,她已抽出了一把刀。一把七寸長的刀,刀向他腋下的要害刺了過去。
她的臉看來還是像個很小很小的小女孩,她的出手卻毒辣得象是條眼鏡蛇。
只可惜她這一刀還是刺空了。
傅紅雪的人突然收縮,明明應該刺入他血肉的刀鋒,只不過貼著他的皮膚擦過
也就征這同一剎那間,她已發覺自已這一刀刺空了,她的人已躍遠
就像是那種隨時都能從地上突然彈起的毒蛇,她的身子剛躍起,就已凌空翻身
翻、再一翻,她腳尖已掛位了六角亭的飛檐。
腳上有了著力處,身子再翻出去就已到了五丈外的樹梢。
她本來還想再逃遠些的可是傅紅雪并沒有追,她也就不再逃,用只腳站在根很柔軟的樹枝上,居然還能罵人。
她的輕功實在很高罵人的本事更高。
“我現在才知道你以前那個女人為什么要甩下你了,因為你根本不是男人,位不僅腿上有毛病,心里也有毛病。”
她罵得并不粗野,但每個宇都像是根針,刺人了傅紅雪的心。
傅紅雪蒼白的臉上突然起了種奇異的紅暈,手已握緊。
他幾乎已忍不住要拔刀。
可是他沒有動,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心里的痛苦,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強烈。
他的痛苦本來就像是烙在牛羊身上的火印一樣,永遠是鮮明的[
她的每一個笑因,每一滴眼淚,每點真債,每旬謊,都已深烙在他心里。
他—直隱藏得很好。
直到他看見明月心的那一刻—所有隱藏在記憶中的癰苦,又都活生生地重現在他眼前。
那一刻中他所承受的打擊,絕沒有任何人能想象.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自從那次打擊后,他的痛苦反而談了,本來連想都不敢去想的痛苦,現在巳變得可以忍受。
人心里的痛苦,有時正像是腐爛的傷口樣,你越不去動它它爛得越深沏:你若狠狠給它一刀,讓它流膿流血,它反面說不走會收口”
傅紅雪始起頭來時,已完全恢復冷靜。
倪慧還在樹枝上,吃驚地看著他,他沒有拔刀,只不過淡談地說了二個宇“你走吧”
這次倪慧真聽話,她走得真快。
日色偏西,六角亭已有了影子。
傅紅雪沒有動,連姿勢都沒有動。
影子長了,更長。
傅紅雪還是沒有動。
入沒有動,心也沒有動。
一個人若是久已習慣于孤獨和寂寞,那么對他說來,等待就已不再是種痛苦。
為了等待第一次拔刀,他就等了十七年,那一次拔刀卻偏偏既無意義,又無結果
他等了十七年只為了要殺一個人為他的父母家人復仇。
可是等到他拔刀時,他就已發現自己根本不是這家人的后代,根本和這件事全無關系。
這已不僅是諷刺。
無論對任何人來說,這種諷刺都未免太尖酸,太惡毒。
但他卻還是接受了,因為他不能不接受。
他從此學會了忍耐。
假如杜雷能明白這一點,也許就不會要他等了。你要我等你的時候你自己豈非也同樣在等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像是寶劍的雙鋒。
你要去傷害別人時,自己也往往會同樣受到傷害。
有時你自己受到的傷害甚至比對方更重
傅紅雪輕輕吐出口氣,只覺得心情十分平靜。現在已是末時刻。
四這陰暗的屋予,正在一條陰暗的長巷盡頭,本來的主人是個多病而吝嗇的老人,據說一直等到他的尸體發臭時,才被人發覺。
孔雀租下了這屋予,倒不是因為吝嗇。
他已有足夠的力量去位最好的客棧可是他寧愿住在這里。
對他說來,“孔雀”這名字也是種諷刺。他的人絕不橡那種華麗高貴,喜歡炫耀的禽鳥,卻像是只見不得天日的蝙蝠。
拇指進來的時候,他正躺在那張又冷又硬的木板床上。
屋里唯一的小窗已被木板釘死.光線陰暗得也正象是蝙蝠的洞
拇指坐下來,喘著氣,他永遠不明白孔雀為什么喜歡住在這里。
孔雀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等他喘氣的聲音稍微小了些,才問道“杜雷呢t”
拇指道:“他還在等。”
孔雀道“我跟他分手的時候,正是未時。”
孔雀又道“他淮備再讓博紅雪等多久?”
拇指道“我已經告訴了他,至少要等到申時才去。”
孔雀嘴角露出惡毒的笑意,道“站在那鬼地方等兩個時辰,那種罪只伯很不好受。”
拇指卻皺著眉,道“我只擔心一件事。”孔雀道“什么事?”
拇指道“傅紅雪雖然在等,杜雷日己也在等,我只擔心他比傅紅雪更受不了。”
孔雀淡淡道“如果他死在傅紅雪刀下,你有沒有損失?”
拇指道“沒有。”
孔雀道“那么傷有什么好擔心的?”
拇指笑了,用衣袖擦了擦汗,又道“我還有個好消息告訴你。,
孔雀在聽。
拇指道“燕南飛真的已中了毒,而且中的毒很不輕。”
孔雀道:“這消息是從哪里來的t”
拇指道是用五百兩銀子買來的。”
孔雀眼睛發亮,道“能夠值五百兩銀子的消息,通常都狠可靠
拇指道:所以我們隨時都可以去殺了他。”
孔雀道“我們現在就去。”
現在正是未時刻。
午時己過去很久陽光卻更強烈熾熱,春已漸老,漫長的夏日即將到來。
傅紅雪不喜歡夏天。
夏天是屬于孩子們的白天赤裸著在池塘里打滾,在草地上翻跟斗,摘草莓,捉蝴蝶,到了晚上坐在瓜棚下吃著用井水浸過的甜瓜,聽大人們姑阿姨換幾顆棕子塘。
黃金般的夏日,黃金般的童年,永遠只有歡樂,沒有悲傷。
傅紅雪卻從來也沒有道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夏天。
他記憶中的夏天,不是在流汗,就是在流血,不是躲在懊熱的矮樹林里苦練拔刀,就是在烈日沙漠中等著撥刀1
拔刀
一遍又一遍,水無休止的拔刀
這簡單的動作.竟已變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下一次拔刀是在什么時候?
—-刀的本身,就象征著死亡。
拔刀的時刻,就是死亡的時刻。
這次他的刀拔出來,死的是誰?
傅紅雪垂下頭,凝視著自己握刀的手,手冰冷,手蒼白,刀漆黑。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杜雷的腳步聲。
這時正是未時三刻。(全本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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