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婆子立在廊下抖了抖身上的雪,抬頭看了看天色,從二十五晚晌兒就開始落雪,到今兒都二十七了,也沒見停的意思。
丫頭打起暖簾,吳婆子走了進去,外間炕上,宛娘正在燈底下做針線,也不知什么活計,值得這樣沒黑沒白的做。
宛娘瞧見吳婆子,把手里縫了一半的衣裳塞到旁邊,落下目光,見吳婆子腳下都濕了半截,瞄了瞄窗外,只些許瞧見些雪撲燈影,便問:“外頭的雪還未停嗎?”
吳婆子道:“可不是,哪有停的勢頭,倒是越發大起來,雖說大雪照豐年是個好兆頭,可若再下上幾日,路上就更難行走了,咱們這樣的人家自然不怕,那窮的揭不開鍋的,就要熬日子了,這年可也不好過的,好在這雪下的晚了幾日,沒把咱們爺阻到半路上。”換了干爽的鞋,讓小丫頭把濕鞋拿到下面炭火盆子邊上烤著。
宛娘道:“您老人家倒是憂國憂民起來,那些窮苦人家,下不下雪的都難過,這正是年關難過,說的可不就是窮人。”
吳婆子讓丫頭給宛娘換了滾燙的茶,遞在她手里道:“奶奶這話也不盡然,便是咱們梅府這樣的世家宅門里,前些年遇上這年關也是不好過的,統共就那幾個進錢的營生,偏滿眼都是花錢的地兒,平日還勉強支應,趕上個年節,也能把人愁死,當家理事的是咱們大房的奶奶,是個心里有計較的,可便是再能算計,前些年一道過年,也是愁的不行,覺都睡不好,后來咱們爺打出來做大了買賣,這幾年,府里才寬余上來,也莫怨老太太偏疼,咱們家這位爺啊,別瞧著性子霸了些,底下的能耐真有呢,竟是個活脫脫的財神爺,就是名聲不大好,雖手上有錢使,總不如當官體面,就為這,老太爺一見了咱們爺就嘮叨呢。”
說著暗暗瞄了宛娘一眼繼續道:“說起這個,老奴還得勸奶奶一句,這男人家哪有不貪新鮮的,卻也不是沒真心,老奴在一邊瞧著爺對奶奶下的那些心思,是真真假不了的,如今爺身邊雖有幾個侍妾,正經的卻沒有,奶奶若是哄的爺歡喜,拘著爺的心,得個一兒半女,日后便是爺續一房進來,奶奶還怕什么?”
宛娘不禁暗驚,心話兒,難道被她瞧破了自己的心思不成,說這些話給她聽,卻是為著什么?可惜便是吳婆子舌翻蓮花,宛娘心里的主意也變不了。
梅鶴鳴待自己那些心思,不過是貪著自己新鮮特別,跟那些順著他來的女人不一樣罷了,如今這是還沒膩煩呢,自然千好萬好,趕明兒膩了,跟旁的女人有什么不同,說不得還更不如了,倒該早做計較脫開他的掌握,才是明智之舉。
心里這么想著,嘴上卻道:“媽媽的好意宛娘知道,待爺回轉,宛娘自當盡心侍奉。”雖她應的爽快,吳婆子卻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兒了。
自打上回鬧了一場,宛娘的性子越發難琢磨起來,若說對爺無心,也不像,若說有意,爺這都走了多少日子了,也沒見她問上一句,虧了爺還巴巴的讓人捎信來報平安,還有對香巧翠玉兩人。
那兩個上回從這里得了便宜過后,也不知思量些什么,倒是隔三差五就撞過來,宛娘倒是好性兒的迎著,那倆可是什么好貨色,不定安的什么壞心呢,宛娘卻一心當了正經說話兒的姐妹,連點兒防備心都沒有,這么個性子虧了當初沒進府去,便是有爺護著,進了府還不定怎樣呢。
正說著外頭丫頭道:“二娘三娘來了。”吳婆子不禁暗暗皺眉,真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不定又惦記什么東西了,悄讓丫頭把屋里宛娘的妝匣子收起來。
香巧翠玉兩人在宛娘這兒得了些好處,心里倒是越發不平起來,想這宛娘不過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寡婦,怎么身邊得了這么些好東西,穿金戴銀的打扮起來,都趕上當初爺的正頭奶奶了,也不知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倒比明月樓那個粉頭月卿還厲害幾分,霸住了爺的寵,讓她們連面兒都見不著。
來了幾回暗暗忖度,也沒瞧出什么來,姿色尋常,不會彈詞,更不會唱曲兒,木呆呆的就知道做針線,哪有什么風情,也就臉皮白凈了些,這也不算多稀罕,性子也傻,毫無心機,怎生想個法兒算計著她失了爺的寵才好。
即便算計不上她,兩人這會兒跟她常往來,等爺回來,不是也能瞧見爺的面了嗎,兩人心里打著諸多主意,哪里肯不來,多大的雪也攔不住。
本來前幾次宛娘打點起精神應付這兩個蠢女人,是想從這兩個女人身上找到能出去的機會,怎耐至今都沒尋著,基本上來說,這里的女人都是不出門的,一年中可以出門的日子就那幾天,離著現在最近的就是元宵節。
宛娘記得梅鶴鳴跟她說,十五之前便要回來的,若梅鶴鳴回來了,自己即便有機會逃出去,成功的概率也會大大降低。
隨著日子越來越快的滑過去,宛娘心里也越發焦急起來,這會兒哪還有心思應付這兩人,略說了幾句話,便推說身上不好。
吳婆一瞧,借著這個由頭把香巧翠玉請了出去,香巧翠玉吃了一次冷待,心里雖有些不自在,卻也沒就此罷休,到了初一這日過來拜年,過后仍是三五日便來一趟。
話說時間迅速,轉眼就到了正月十五這日,宛娘心里是把漫天的神佛都拜了個遍,就盼著梅鶴鳴回不來,老天還算開眼,從正月十三就開始落雪,到了今兒后半晌兒才停下,雪雖比不得前次那場,卻也連著下了兩日,吳婆子道:“今年的雪倒是勤,聽見小廝說城外的官道上積的都是雪呢,馬車走著都打滑,想來爺是趕不回來過十五了。”
見宛娘臉上有些不虞之色,便勸道:“爺不回來也沒什么,陳夫人不是邀著奶奶晚上去瞧燈嗎,奶奶且去散散吧!一年里才趕上這么一回,在家里悶著做什么,咱們青州府的燈節雖比不得京城,也很是鬧熱,兩縣八鄉里的百姓都趕到青州城里來看燈呢。”
宛娘卻搖搖頭道:“人家夫妻出去看燈,我若跟去,陳大人不免要避開去,卻攪了人家夫妻倒沒意思。”宛娘自然也不傻,跟著陳夫人出去,哪里還能跑的了,吳氏身邊丫頭婆子的,人口眾多,一人一雙眼睛擱哪兒瞅著,她跑哪兒去,卻是要香巧翠玉兩個最為恰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