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軍中軍大帳。
“休國天策軍大都督,岡無畏岡將軍。”
年過五旬的宿將起身向著周圍行禮,須皆白,依舊目光如刀。
“淳國風虎騎軍都統領,程奎程將軍。”
渾身鐵鎧的魁梧將軍站了起來,他仿佛一座黑塔,強壯的胸肌似乎能撐破胸甲一般。
“陳國護國上將軍領錦潭城城尹,費安費將軍。”
陳國名將費安一身魚鱗細甲,墨綠色的華貴大氅直拖到腳面,緩緩起身
“這位是御殿羽將軍,下唐國武殿都指揮,息衍息將軍。”
次座的將軍站了起來,他黑色寬袍、白色闊帶,像是個閑散的讀書人,只在腰帶上扣了一柄森嚴的古劍。
“在下楚衛國,白毅。”一領白衫的白毅介紹完諸國名將之后,輕描淡寫地提到了自己。
此次會戰之前,在座不少名將都只聽過白毅的名字,卻從來沒有親眼見過這位名震東6的“舞陽侯”、“御殿月將軍”、“龍將”和“東6第一名將”。如此多的名號之下,白毅本人卻一貫是深居簡出。雖然拿著皇室“御殿月將軍”的巨額俸祿,可他連新春都不入朝拜見皇帝,一般人想要見他一面,更是難比登天。不過長達十年以來,非但皇室從無收回封號的打算,整個東6軍界,也并無人出置疑白毅“東6第一名將”的地位。
白毅平生參戰不多,可是每一戰的結果都逆轉了東6時局。
現在看著面前清秀白皙的中年人,諸國名將都很難將面前的人和傳說中的白毅聯系在一起。白毅給人的感覺是絕對的安靜,安靜得有些蒼老。
“各位除了息將軍晚來,都已經到了五日不止。既然已經熟悉,也不必再多客套。國家安危,是武士的職責,能否擊潰逆賊克定叛亂,有賴諸位將軍一同努力!”白毅起身掀開軍帳壁上的葛布,露出巨大的殤陽關總圖。城墻的長寬厚薄,垛堞多少,機關配置如何,小處一直精確到寸,大可涵蓋整個殤陽關的地勢高低。
“諸位將軍有什么打算?”
帳中立刻安靜下來。在息衍抵達殤陽關之前。最初趕到的諸侯軍就開始和嬴無翳對峙,到如今不下二十日,但是屢次接戰都是徒勞無功,不必說攻城,連野戰都沒有占到任何便宜。離國的強兵悍將,已經殺寒了聯軍的膽。
程奎行伍出身,靠的是戰場上的蠻勇。他看著周圍的人都不說話,忍不住,狠狠地拍了拍座椅扶手:“不用什么打算!我們如今十萬對三萬五千人,兵力上大占優勢,以三對一,硬攻也拿下來了!白大將軍定下方略,程奎愿意帶三千步卒充作敢死隊,捉到嬴無翳,車裂梟,平我們淳國的一口惡氣!”
淳國風虎鐵騎是少有的攻鐵騎,攻守俱強,可是度上終究慢了離國雷騎一籌。嬴無翳似乎是看準了淳國這個破綻,所以前日帶著雷騎突圍的時候,選中程奎把守的防線,趁著黎明前的黑夜閃電般突破。風虎騎兵有一半不曾上馬,離軍已經燒殺一個回合如飛般突圍去了。偏偏半途被息衍封鎖后,嬴無翳撤回殤陽關,老馬識途一般又選擇了淳國的防線。垂頭喪氣的程奎正下令軍士修補防線,雷騎軍已經從陣后浩浩蕩蕩殺了回來,又是狂風暴雨馬不停蹄一陣燒殺。雷騎軍把馬**對著風虎騎兵,施施然回城了。一出一入,仿佛在自家獵場里打兔子一樣,程奎輾轉難眠,恨不得一口咬死嬴無翳這個目中無人的逆賊。筆趣庫
各國名將都有愁容,聽見這番豪氣傾世的話,面面相覷,哭笑不得。靜了一會兒,倒是息衍輕輕笑出聲來。
“息將軍有什么話說么?”程奎有了怒色。
“沒有,”息衍搖頭,神色嚴肅,“在下只是覺得敢死隊程將軍萬萬不可親自領隊,九州豪氣,都歸在程將軍一人的身上,若是萬一有什么閃失,帝朝男兒的志氣,就無以為繼了。”
息衍這些吹捧不著邊際,不過是逗他,不過程奎粗魯,聽不出來,心里倒是覺得窘迫。他在風虎騎軍中,地位遠不及“丑虎”華燁,名聲更無法和白毅息衍相比。起初聽見息衍笑,以為息衍自負聲望而蔑視他,此時又一時飄上了青天,急忙拱著手謙讓:“息將軍過獎,息將軍過獎,只是程某的一點淺見,請諸位將軍斧正。”
“殤陽關城墻,高九丈六尺,厚一丈四尺,里外雙層。甕城里備有火眼和灌水的機關。所有城門都暴露在弓箭下,根本沒有死角,”白毅淡淡的道,“三千人沒有沖到城門口,已經成了箭垛子。”
“就算損失三千人,我再加五千步卒,只要拿下一座城門,我不信嬴無翳還撐得住!”
“程將軍準備怎么登城?”白毅瞟了程奎一眼。
“云梯啊。”程奎茫然不解。登城的器械,當然是以云梯最為實用。
“程將軍,”岡無畏搖頭,“九丈六尺,世上哪來那么高的樹?誰能造成那么高的云梯?”
程奎瞪著大眼,愣了許久,這才想起殤陽關高不可攀的城墻來。
“難道……樹就長不到九丈六尺高?”程奎摘下頭盔撓著腦袋,“不是說羽人的年木足可長上二三十丈么?”
“那是羽族的神木,”岡無畏搖頭,“難道程將軍要砍了人家的神木來做一架云梯?”
“殤陽關重建的時候,曾經為高度爭議不下,最后工匠挑選銷金河密林中最高的雪松,想造一架世上最高的云梯,可是無論什么樣的手段,也不過造到八丈上下,云梯再長就軟了,升不到城頭自己先折了。所以殤陽關最后建到九丈六尺,”白毅靜靜地敘說下來,不帶分毫的感情。
程奎喪氣地坐回椅子里,魁梧沉重的身子壓得堅實的木椅咿呀作響。
“那么火攻?”岡無畏道,“記得高皇帝當年血戰陽關,是用火攻,現在秋高氣爽柴木易燃,正是火攻的時機。”
“若是還在七百年前,火攻不失為絕妙的計策,但是,”沉默已久的費安冷冷地道,“不過今日的殤陽關不是當年的陽關。這座城的建筑,幾乎可以說一塊木材都沒有,是一座真正的石城!”
“水攻?掘開建水,把河水灌進殤陽關里,就算水勢不足以逼出嬴無翳,可是城中進水,糧食霉,士卒疲憊,嬴無翳勢必難以堅守。”
白毅緩緩搖頭:“來的路上,我測過建河水位,比殤陽關的地勢還低了十尺。只怕這些,都在當初設計的人心中了,那人誠然是個絕世之才。”
“七百年前建河的水位呢?”息衍忽然問道。
“剛好漫到殤陽關腳下,一滴水都進不去!”
“真絕世了。”息衍幽幽地長嘆一聲。
“既然地勢高,為何不讓他無水可用?”一個清朗的男聲自帳外遠遠傳來,隨后是沉穩的腳步聲。
息衍忽地抬了抬眉,笑了起來:“人終于齊了。”
他親自起身拉開帳門,恭恭敬敬地站在下:“月衣夜會,三箭奪魂,莫非是古月衣?”
大步進帳的紫衣將軍驚了一下,旋即打量了息衍一眼:“墨羽飛天,神劍定岳,莫非是羽將軍?”
兩人對拜,一齊大笑起來。
同為東6名將,息衍和小他一輩的古月衣并不相識,不過初見時候一拜一笑,兩個人卻像是多年的朋友一樣。古月衣所說的是息衍的名號與武器,息衍提到的卻是古月衣成名的“月衣三箭”一戰。
古月衣十九歲成名,成名前只是晉北國出云騎軍的一名騎射手,月俸不過一個半金銖。而出云騎軍中,足足有三千名騎射手。晉北國和休國交界,是一片巨大的湖澤,名叫夜澤。夜澤荒涼,地形復雜,兩國兵力又對它都鞭長莫及,于是變成了盜賊長年累月盤踞的所在。古月衣所在的一部出云騎軍,就鎮守在夜澤以北二十里的貞蓮鎮,以防夜澤的盜賊北上騷擾。
可是無人想到數十年的經營,夜澤的盜賊居然編成了數千人的浩然大軍。在匪李長根的野心之下強行北上,意欲占據晉北唯一的糧食重鎮博亙城。而貞蓮鎮,就是通往博亙城最近的道路,貞蓮鎮上僅有五十名騎兵。為的騎將驚恐起來,拋下居民不顧,率領親兵向博亙城求援,下令剩余的軍士監守。
那一夜夜澤盜賊黑壓壓地接近貞蓮鎮,鎮上的男女對坐哭嚎,女人們把孩子交給丈夫,身上帶著剪刀。男人帶著孩子逃亡,女人只要在胸口一扎,就可以不必受辱。這是僅剩的一條路,誰都清楚幾十名騎兵守不住鎮子,而夜澤的匪李長根,是個喜歡把**過的女人割下乳胸做菜的狂徒。
默默無聞的古月衣單騎出城,白衣映月,僅僅帶著一張角弓。浩浩蕩蕩的夜澤大軍不知所措地停在這個狂妄的騎射手面前,李長根被驚動了,親自從陣后上前觀看。這時古月衣尚在他四百步外,古月衣忽然帶動戰馬,有如沒有看見五千盜賊,直取李長根。夜澤盜賊陣中箭雨大作,古月衣三百步上開一箭,走空,兩百步上再開一箭,還是走空。
當他距離李長根只剩下一百五十步的時候,戰馬已經中箭而死,古月衣肩上、臂上、腿上各中一箭。李長根大怒,縱馬出來要親自取下古月衣的人頭。這時候古月衣已經不能站立,他坐在地上,緩緩拉開長弓,指向了李處,月下白翎一閃,箭嘯仿佛龍吟。
最后一枚羽箭擊碎李長根戰盔上的額鐵,洞穿他的眉心。此情此景下,剩余的幾十名出云騎兵如有被烈火燒灼,不顧一切地從貞蓮鎮里面搶出來殺向盜賊。五千人的盜賊為之崩潰。
“你居然只帶三根箭?”古月衣覲見晉侯雷千葉的時候,雷千葉冷若冰霜地看著這個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