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野沒有回應,臉上的筋**了一下。
“好!”鐵葉忍不住喊了起來,姬野的槍術他是信服的,姬野能頂住幽隱他也覺得是理所當然的事。
“閉嘴!”鐵顏拉了他一把。他比弟弟縝密,沖動過去,覺得眼下的場面亂了,不好收拾。青陽和下唐已經是盟友了,若是真的操演起來,誰輸誰贏都是難堪。
“將軍,將軍快令他們罷手吧,”方山有些慌了,“這事讓國主知道,將軍沒有麻煩,可憐了我們這些服侍主子的人。小小一點口角,將軍一句話就算了。”
息衍的神色卻舒緩下來,摸了摸下巴:“其實讓他們試試,倒也是有趣的事情……”
“將軍可不能兒戲啊!”方山大驚。
“我怎么會兒戲?”息衍只是笑,“這是我這個青纓衛跟了我那么久,第一次在人群面前說話,又說得那么咬牙切齒,想必兩個人早有仇怨。男人丈夫堂堂立于天下,有仇怨就要解決,這個哪里是兒戲呢?”
“姬野!幽隱!”他走到兩個人中間,“就按照你們說的,我給你們各一百名戰士,給姬野都是騎兵,跟幽隱五十名鋒甲陣步卒,五十名弓箭手。武器只能用長桿,弓箭去鋒鏑,有沒有問題?”
“沒有問題,”幽隱冷笑,“不過用長桿也難保不受傷,到時候不要有人后悔為人出頭。”
姬野扯開了自己的領子,露出胸口大塊的淤青:“你見沒見過我后悔?”
他看了看幽隱背后伸長腦袋的少年:“雷云正柯,你的臉還在腫啊?”
雷云正柯手微微抖著直指姬野,“好!我們就下去較量,我充鋒甲陣的步卒!”
“我也充鋒甲陣的步卒!”
“我也請戰!”
少年們的情緒被點燃了,爭先恐后的站了出來。姬野面前多了一列人墻,半圓的封住了呂歸塵他們的視線。他握住長槍的手不由得緩緩扣緊,掃視著那些明明白白帶著敵意臉上。
“我……”鐵葉忍不住了,也想站出去。
他覺得有人狠狠的捏了捏他的肘彎,痛得一咧嘴就沒有說完,轉頭看,是石頭一樣的哥哥鐵顏。
“我就是想……”鐵葉還不死心,他想這個本來是蠻族漢子的事情,不知怎么卻變成了這個東6少年的事。
鐵顏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他默默的踏前一步:“既然是東6鋒甲陣對我們蠻族的騎兵,那么就用真正的蠻族騎兵。我們正好有一百個蠻族武士!”
鐵葉猛地振作起來,大踏步的上去和他并肩而立:“也算上我!”
“當然算上你!”鐵顏看也不看弟弟,“我們只有一百個人,算上你,但是我們一百個人什么都不怕。”
他拉著弟弟擠開人群,站過去和姬野站在一起:“這樣我們有一百零一個人!”
沒有人再說話,隨著息衍猛一揮手,少年們一齊奔下了旗樓。
兩個二十五人的小型鋒甲陣方陣靜靜的矗立在校場正中,五十名步弓手半蹲在陣后,列成直線。兩個方陣正中立著純白的戰馬,幽隱坐在馬上,面甲遮住了半個面孔,手中高高舉起金色菊花的大旗。
蠻族的烈馬在校場另一側刨著蹄子,騎兵們用力約束著戰馬,手中提了練習的木刀。他們沒有列陣,簡單的排成一道直線,中央的鐵顏高舉著白色的豹云大旗,鐵葉興奮的拉著他剛上了油的角弓,只有姬野是安靜的。蠻族騎兵們還是習慣于他們的翻毛革甲,只有姬野是禁軍的黑色犀牛皮鎧。
“一個打出了金色菊的大旗,一個打的是豹云旗,看來兩邊心里都有怒氣啊。方都尉,我們不如賭一場,看哪邊贏?”息衍吊著煙桿,手里翻轉著一枚金銖。
“哎喲,將軍!”方山哭喪著臉,“這無論那邊贏,又有小的什么好處?一邊是金帳國的貴客,一邊是國主寵信的游擊將軍,找起麻煩來一個比一個都狠,早知道這個差事不是什么好差事,還不如在禁軍里吃天天操練的苦頭。”
息衍只是笑:“反正苦中作樂,賭賭也是個樂子。”
“唉!”方山搖頭,“論起行軍布陣,下唐哪個敢在將軍面前放肆?將軍說誰贏就是誰贏,又有什么可賭的?”
息衍沉默了一會兒,唇邊流露出一絲笑意:“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賭起來才有趣。”
“將軍也不知道?”方山有些驚訝。
“誰會知道?”息衍將金銖高高拋起在半空中,在西斜的落日下它牽引著一道金色的光線,息衍懶洋洋的,“不過為了‘小妾生的雜種’這句話,會殺人的可不只一個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著那枚金銖,金銖落在土里,騰起一片小小的灰塵。
整整一百零一匹戰馬同時人立起來長嘶,石頭一樣安靜的鐵顏猛地單手高舉豹云大旗,放聲的咆哮起來。他的馬蹄落下,姬野的戰馬已經沖出了一個馬身的距離,煙塵在馬蹄下翻滾,所有的蠻族騎兵跟在姬野的戰馬后起了沖擊。sm.Ъiqiku.Πet
“蠻族騎兵,確是精銳!”息衍贊嘆。
黑衣的鋒甲陣步兵還是靜如止水,面對著騎兵的全力沖鋒,只有陣后的五十名步兵開始緩步向著前方推進,他們手中虛虛的引著弓,箭矢已經去了鋒鏑。幽隱手中是沒有槍頭的桐木長桿,斜挑起來,紋絲不動的指向前方。
騎兵轉眼已經撲到距離鋒甲陣五十步的距離上,鋒甲陣依然沒有動靜。
“沖過去!”鐵顏再次咆哮著高舉戰旗。
蠻族神駿的力量此時才真正爆出來,在常人看去已經沖到了極的戰馬再次力,率先的騎兵們平持著同樣的桐木長桿,向著鋒甲陣的步卒挑刺。
“放箭!”鐵葉已經手癢得難以忍耐了。
數十名騎兵跟著他一齊放箭。無愧于蠻族英武善射的名聲,那些無頭的羽箭從上方掠過巨型的黑盾,射中了鋒甲陣中央的步卒,箭雖然在皮甲上彈開了,但是步卒們紛紛倒下。鐵葉的箭卻是走的不同的路,他拉滿弓的力道極強,箭走的路線筆直,從巨盾的縫隙中射了進去,命中了盾牌手的肩膀。
盾牌手放下黑盾,閃在了一邊。鐵顏忽然看清了黑盾后面的步卒,他忽的意識到不對,想要拉住戰馬,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幽隱的長桿全力揮落。
整個鋒甲陣忽的散開了,連帶后面的步弓手們也都拋棄了長弓,加入到新的陣形中來。沒有一個戰士是持投槍、短斧或者盾牌的,一瞬間所有人手中都換成了兩丈的長桿,近百根長桿劈面砸來的時候,連鐵顏也無法閃避。幽隱真的在瞬間把陣形換成了雙鋒魚鱗陣,步卒一層一層的交錯起來,五人一組互為攻守,借著長兵器的優勢,成了騎兵無法突破的屏障。
鐵顏親眼看見,才知道為什么當年的鐵浮屠騎兵也會在東6的陣形下被阻擋。不可預測的變化是它致勝的關鍵。他放掉的手里的木刀,雙臂格擋,硬架住了長桿。桐木的長桿原本脆弱,立刻折斷。可是套了鐵護臂的雙手還是被震得酸痛,疼痛讓他的腦子分外清晰。幽隱用最簡單的長兵器對抗騎兵,蠻族騎兵已經陷入了完全沒有防備的近戰。
多數蠻族武士沒有鐵顏那樣的果斷。當他們試圖用長桿去格擋的時候,更多的長桿卻從下面捅向了馬腿。蠻族神駿們痛嘶著直立起來,把騎兵拋下馬背。到底的戰馬組成了一道屏障,后面的人只能強行從旁邊繞過,擔心踐踏到自己的同伴。如同幽隱所說的那樣,他們的沖鋒被拉開了,落地的幾十名蠻族騎兵立刻被蜂擁而上的下唐步兵包圍了,不知道多少長桿劈頭蓋臉的打下來,蠻族武士們抽出腰間的木刀背靠著背格擋四面八方落下的長桿,下唐步卒們踢起了地下的塵土,一人高的煙塵里,蠻族武士們根本看不清周圍的情形,只能胡亂的揮舞木刀。
鐵葉剛剛卸開了一根從頭頂劈落的木桿,另外一根從肋下捅了過來,兇狠而有力。他覺得半個身子都麻痹了,那股劇痛不亞于被真正的槍鋒刺中。他轉頭去看自己周圍的同伴,都已經帶了傷,哥哥鐵顏仗著身上是鍛鐵的騎兵甲,攔在受傷倒地的同伴面前,四五根長桿同時刺中了他,捅得鐵顏半弓下腰去,鐵甲的鱗片倒翻起來。
“我們上當了!”鐵葉幾步沖過去幫著哥哥格開長桿。
“都站起來!”鐵顏大吼,“我們還沒輸!”
他知道憑借手中的木刀,想要突破這個包圍是徒勞的,不需要多久,帶傷的蠻族武士就會被擠壓在一起,再也施展不開,只能任著那些長桿兇狠的砸落在身上。但是一個念頭撐起了他的斗志,鐵顏對自己說:“那個人越過去了!”
沖在最前的人里,只有姬野越了過去。落地的瞬間,鐵顏看見了姬野在馬背上不可思議的動作,他旋轉手中的長桿把刺向自己的幾根長桿都絞在了一起,而后全部夾在腋下。借著戰馬的力量,被他夾住長桿的下唐步卒全部武器脫手,姬野雙手把奪下的長桿投擲了出去,近距離的投擲,這些長桿好像床弩射出的鐵翎箭一樣沉雄有力,被它擊中的步卒立刻倒地,失去了戰斗力。
那匹黑色的戰馬像是一顆利齒,插進了下唐的步兵陣,之后立刻消失在鐵顏的視野里。確實是呂歸塵所說的戰術,直沖中陣,只不過真正沖破中陣的只有一個人。
“畢竟……畢竟是將軍的學生,真是神勇!”方山也不能不贊嘆。
他是被姬野沖鋒的氣勢震撼了,最快的馬和毫無保留的進攻氣勢是姬野得以沖破人群的關鍵。當他的戰馬越過了最先的步卒陣線,剩下的步卒想要回頭追這匹快馬已經來不及,他的長桿筆直的刺向令的幽隱。幽隱不能以靜止應對他的攻勢,也不得不立刻帶馬奔馳起來,兩匹戰馬完全從混戰中脫開了,兜著巨大的***奔跑起來。
“這個不是我教他的。”息衍緊緊的盯著遠處兩個人的交戰。
姬野能夠清楚的感覺到長桿就在自己背心后不到一尺的地方閃動。他微微側頭看背后,看見落馬的蠻族武士們被圍在煙塵里痛毆。
心里忽的抽緊,直覺讓他及時的側身,長桿擦著他后心的皮甲掠過,似乎是磨傷了他的皮膚,火辣辣的痛著。這記槍刺的力量他太熟悉了,禁軍里只有幽隱有這樣的手勁,他也不敢回頭,幽隱的戰馬是國主賜給的獅子馬,純血的蠻族神駿,姬野只能鞭策戰馬全力奔馳。背后的馬蹄聲忽然加,姬野不由自主的低頭,長桿掃著他的頭在上方掠過。此時他才明白老師所教授的一切,這些野獸般的直覺反應都來自和翼天瞻重復的試手,同一個動作同一種槍擊,兩人無不重復過百遍。
獅子馬在這個瞬間已經越過姬野的黑馬半個馬身,幽隱半轉身子,長桿劈頭砸下。幾乎在他出手的同時,他已經感覺到襲向胸口的勁風。
“好!”他吼叫著半轉身體,手上的劈斬絲毫沒有停止。
長桿帶著撕裂的聲音準確有力的砸在姬野的肩膀上,姬野痛得張大了嘴,卻沒有出一絲聲音。他的槍刺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長桿的頭部頂住了幽隱的護心鐵鏡,微微一頓,從幽隱的肋下穿出。兩個人不約而同的夾住了對方的長桿,同時抽回自己的武器。
兩匹馬并行著奔跑,兩個人的力量不相上下,死死的僵持。
“你!”幽隱的喘息聲越來越重,胸膛不住的起伏。
“你輸了!”姬野大喊。他知道這個對手的身體支持不了多久,幽隱在東宮的武士中一直是最強的,卻不耐久,只是他的力量太猛,和他試手往往一回合就分出了勝負,根本等不到他體力衰退的時候。
“你去死吧!”幽隱臉上忽的流露出一絲猙獰。
眼前有鐵光閃動,姬野猛地低頭,看見了幽隱鐵靴上的雙鐵齒。幽隱甩脫了馬鞍,狠狠的一腳踢向姬野的小腿,姬野側腿閃開,鋒利的鐵齒刺進了黑馬的腹部。奔馳中的黑馬長嘶著狂起來,它一加,陷在馬腹里的鐵齒橫劃出去,留下了又深又長的傷口,再次插進了馬腿中。
黑馬痛苦的長嘶著,四腿軟,失去了平衡,倒在塵埃中。姬野在瞬間從馬鞍上跳起來,整個人橫滾出一丈,才卸去了沖勁。
遠處旗樓上的息衍猛拍欄桿,對著旗樓下喊:“快牽我的馬!”
呂歸塵卻只能扳著欄桿,看見手持雙桿的幽隱緩緩的帶馬逼近了姬野,姬野半跪在那里仰頭看著幽隱。最后的安靜中也隱藏著最兇猛的攻勢,呂歸塵明白這個道理,狼群撲向取水的鹿群前,雙方往往是安靜的彼此眺望。他已經忘了周圍的一切,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把硬木的欄桿抓得格格作響。
“我跟你說過,在東宮活不過半年!”幽隱的喘息中帶著笑,“狗崽子,現在后悔遲了!”
獅子馬高高的抬起雙腿,對著姬野的頭頂踏了下去,碗口大的馬蹄帶著熟鐵的蹄鐵,一踏之下可以把惡狼的頭骨都踏碎。
“混蛋!”息衍知道自己已經遲了。m.biqikμ.nět
一個聲音忽然橫貫了整個校場。
它像是遠空的轟雷,襲來的時候所有人都難以辨認那是什么聲音。呂歸塵打了一個哆嗦,他從那個聲音里聽到了來自莽莽草原的風,仿佛一個巨人在大地深處的呼吸。
所有的戰馬在同一瞬間驚慌失措,獅子馬不顧幽隱的駕馭,鐵蹄在姬野身前一尺的地方掠過,全身酸軟一樣半跪在地下。幽隱連續踢了幾次它的肚子,都不能讓它重新站起來。奔馳中的蠻族武士們也失去了控制,他們從小就是生長在馬背上的,可是這時卻不能約束自己的戰馬,所有的戰馬都像是被驚嚇了。它們高高豎著耳朵,不顧主人的命令在原地兜著小***,打著低低的響鼻。
“這是……”呂歸塵愣住。
“是我們那匹龍血馬!”鐵葉醒悟過來,“是那匹仔公馬,它睡醒了!”
確實是馬嘶聲,呂歸塵也明白過來,可是他生長都在草原,卻沒有聽過這樣的馬嘶,低沉中帶著一股梟狂,根本就是獅子般的吼叫。
“是金帳國進獻的龍血馬啊,”大柳營的軍士看出息衍的疑惑,上來解釋,“本來是說和本地母馬配種的,不過這匹馬性子太過狂燥,母馬也不敢靠近。它每天下午睡醒就會長嘶,周圍的馬都嚇得亂蹦亂跳,雖說是馬,不過說是條毒龍也不為過了。”
“是馬王吧?”息衍低低的自語。
他從架上取了一桿墨旗,用力擲下旗樓,大柳營的軍校也同時敲響了銅鑼。這是終止操演的命令,纏斗中的武士們只能分開,蠻族武士們迅的從包圍里撤了出去,下唐步卒也收隊等候在原地。
幽隱握著雙桿遲疑著。他扭頭,看見遠處已經從包圍中解脫出來的鐵葉拔出了胸前的匕,把沒有箭鏃的羽箭前端斜削一節,搭箭開弓,直指他的方向。他知道這個蠻族少年的弓箭之術,即便他身穿鐵甲可以不怕沒有鐵鏃的箭,但是鐵葉是可以做到想取左眼不傷右眼的神箭,幽隱也絕對相信,只要自己動手,鐵葉的箭會比他更快。
他恨恨的拋下雙桿,馳回了本陣。
箭樓上,息衍舒了一口氣,對著呂歸塵微笑:“這一陣,看來是騎兵敗了。”
“其實勝負倒是無所謂,”呂歸塵也安心了,“大家都沒有事就好。”
“其實世子說起的時候,我有個疑惑,龍格真煌和世子的堂叔九王呂豹隱殿下的決戰,其實是龍格真煌戰敗身死,為什么世子還會想到用龍格的戰術呢?”
呂歸塵猶豫了一下:“其實我叔叔和表哥的一戰,最后我表哥帶著一百名騎兵沖殺叔叔的中陣,一直沖殺到距離我叔叔只有五十步的地方,才中箭落馬。我想騎兵最重要的就是快,其實如果表哥再多五十個人,馬再快一些……也許就不同了。”
息衍沉吟了一下:“看來世子和龍格真煌的情分真的很深啊。”
他望向場中,少年們忙著收隊,只有姬野站在那里,默默的望著龍血馬嘶鳴的方向,像是呆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