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猛地扭頭對著阿蘇勒這邊,喉嚨中出嗬嗬的低聲。老人也看向他,那雙眼睛里木然得沒有神色。阿蘇勒被這種沉默擊潰了,他按著自己狂跳的心口不再敢說話。
怪物安靜了一刻,它忽然完全直立起來!這時候它只剩下盤曲的尾巴支撐著身體,足足有十二尺的高度,任何魚和蛇都不可能像它那樣。它繃高的身體微微地顫了一下,似乎已經挺到了極限,而后它把自己的身體全力地“砸”了出去,仿佛一條從天而降的巨大鞭子,它的骨刺就是鞭子上的荊棘。
阿蘇勒不敢呼吸。那一瞬間,他看著老人顫巍巍地舉起了手里的東西,那是一片巨大的石片,被他高舉過頂。阿蘇勒的腦海里忽然閃過木犁舉起戰刀的姿勢,兩個人的姿勢似乎很相似,卻又很不同。木犁舉刀的一刻像是一個鐵鑄的武士,全身的筋肉都在衣甲下繃緊了,而老人舉起石片的姿勢異常的沉重,石片似乎是重得可怕,令他雙手都無法控制。筆趣庫
阿蘇勒想老人要死了。也許他本就活得太恐懼了,根本就是要借這條怪物殺掉自己,以他落葉一樣抖動的身體,還有脆硬的石片,他根本沒有任何機會。
這時候石片忽然安靜不再顫動,阿蘇勒驚訝地現它竟然像一道名刃一般繃得筆直。老人踏步向前,阿蘇勒聽不清,可是老人嘴里似乎在不停地念著什么。
他從未聽過老人說一句話,他以為老人和蘇瑪一樣天生就不會說話。那邊低低的聲音傳來,阿蘇勒忽然覺得身體開始熱,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好像繃緊了要裂開。他使勁地捂住了耳朵。
老人的每一步前進都帶著短暫的停頓,他的身形忽然一錯,而后沖起,在半空中急地旋轉,帶著和他一樣長的巨大石片轉動。
那是一記旋身的斬擊!
阿蘇勒的胸口忽然不難受了,他覺得血管里像是有冰流過,大腦深處被針扎了。那一瞬時間在他眼里忽然慢了下來,他眼睜睜地看著石片無法承受老人加諸其上的巨大力量,在旋轉中開始崩潰。
那是一種可以斬開黑暗和劈破鴻蒙的偉岸力量,石刀在破碎中和怪物的頭部相擊。
老人轉身落地,粗喘著往前奔了幾步。怪物直著身子定了一瞬間,然后感覺到了崩裂般的痛楚,奮地挺直身體扭動著,像是巖畫上太古洪荒時代的圖騰。墨綠色的血從它的頭上披落,它的所有鱗片因為痛苦而張開,雪白的骨刺在巖石上被磨斷。
它無力地倒下,狠狠地砸在巖石上,碎石被它的身體打飛出去,砰砰地砸在巖壁上。阿蘇勒遠遠地看它頭上的創口,那些破碎的石片完全刺入了它的身體,一點也沒顯露出來。
老人撲上去急切地用手向那頭怪物的創口抓去,墨綠色的血漸漸瀝干,那肉竟是晶瑩如雪的。他像只捕獵得手的野獸一樣,胡亂地撥拉著獵物的尸,撕下一片生肉就大嚼起來,滿嘴都是怪物綠色的血。
他大嚼了一會兒,轉頭看向阿蘇勒,手捧起一塊鮮肉,對他晃了晃。m.biqikμ.nět
阿蘇勒畏懼地搖著頭,轉身逃走了。老人不再理他,繼續低頭下去就著怪物的創口吸啜起血來,綠色的血在他的牙齒間流著,襯得牙齒森白。
火光在刀刃上一閃。
拓拔山月立起貔貅刀,在燭光中凝視新磨出的利刃。帶著鐵砂的渾水從刀身上緩緩流下,仍掩不住其凄冷的鐵光。拓拔山月滿意地點點頭,以一塊干布擦凈了刀,以手指輕輕試刀鋒。
多年以來他一直自己磨刀。雷云孟虎盤膝坐在他旁邊一聲不吭,他追隨拓拔山月時日不短,知道磨刀的時候,是他思考的時候,絕不能打擾的。
“最近一磨這柄刀,就想起一個長門夫子對我說的話,人生在世,怎么能不后悔呢?”拓拔山月低低地嘆息了一聲。
“將軍是說……”雷云孟虎不解。
拓拔山月一笑:“自自語罷了,明日是大王子比莫干殿下邀請郊獵么?”
“是,將軍去么?”
“去,自然要去。”
雷云孟虎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將軍,我們到達北都,也有半個月了。天天不是飲酒,就是郊獵,軍士們也懶散起來,閑著就打架鬧事。前幾天一個混蛋拿了幾匹彩絹去勾引一戶牧民的女兒,被人家的小伙子打了,要不是屬下及時趕到,胳膊也給人砍下來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國主那里,只怕也等得焦急了。”
拓拔山月笑笑:“孟虎,你跟我看了這些王子,你說說,誰才是我們想要的質子。”
“我們想要的?”雷云孟虎呆了一下,搖搖頭。
“孟虎,你想的還是太簡單了。”拓拔山月低聲笑笑,“你以為我們和青陽結盟,不過是青陽借助我們的大船,我們借助青陽的騎兵,是不是?其實國主所想的,不是‘借助’這么簡單,我們要讓青陽的騎兵,變成我們自己的軍隊!”
“我們自己的軍隊?”
“君王是我們手中的君王,軍隊也就變成我們的軍隊了。”拓拔山月道。
“孟虎,你很聰明,但是還不夠聰明,不明白帝王諸侯所想的。不明白也好,那就不要問,朝堂的戰場,你若是踏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