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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九州縹緲錄 > 第三章 世子 十

      第三章 世子 十

      貴木轉頭看了哥哥一眼。

      火把側照在旭達罕鋒銳的臉上,明暗交錯起來,他高挺的鼻梁投下了陰影,一只眼睛掩在陰影中,另一只陰冷沒有表情。

      隔著百步,兩隊人馬對峙,戰馬不安地跳著,騎兵們努力約束自己的坐騎,數百支火把照透了夜色。赤色的龍牙旗下,旭達罕跨馬而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卻只是安靜地摸著馬鬃,那柄出鞘的利劍靜靜地橫在馬鞍上。

      貴木掌著刀,緊跟在哥哥的后面。他還沒有親身上過陣,緊張得臉上慘白,額角青筋暴露,突突地跳著。

      “哥哥,可別……可別給父親知道了,這事……這事可不是小事。”貴木用力勒住自己那匹黑馬,壓低了聲音。

      “都到這里來了,難道還能灰溜溜地走么?”

      “可是我……我還是覺得……”貴木低下頭去。

      一個巴掌落在貴木的臉上,干凈利落的“啪”一聲。貴木捂著臉,剛要怒,卻對上了哥哥的眼神。

      “廢物!”旭達罕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我教過你什么?統統忘記了么?你覺得?你覺得?你是個什么都不知道的白頭羚子,被人家咬死了,都不知道逃跑!”

      貴木覺得心里寒,不知道是冷氣吸多了,還是因為哥哥那雙眼睛。

      “你說得不錯,我也早就知道,大汗王們會為了我們兄弟兩個去跟父親爭么?不會!我們就是只馬鞍,人家要騎著我們,騎壞了,沒用了,再換一只。若是去東6的是我們,這北都城里可沒有人會記得我們,就等著死在東6吧!”旭達罕一把摔開他,“看見今天大汗王們的臉色沒有?他們準備換馬鞍了!想靠別人,不如靠自己,他們把我們當作青陽部的外人,能爭回面子只有靠我們自己!這北都城里,多少人在等著看我們兄弟的笑話,可是我們兄弟是沒有笑話可看的,世上沒人能看我旭達罕的笑話!我終要叫那些笑我的人,一個個都在我馬鞭下低頭!”

      “是!”貴木用力點頭。

      “你是我弟弟,”旭達罕為他整了整衣領,拍著他的肩膀,“整個北都城,我可以相信的人只有你一個!我可以相信你,是不是?”

      “哥哥我……”

      “什么都不要說了,我都知道。”旭達罕回過頭去,聲音冷得像冰,硬得像石頭,“一會兒我怎么說,你就怎么做。我們是親兄弟,阿媽一個人的奶水喂大我們兩個人,我們要為阿媽爭口氣。”

      “嗯!”貴木用力點頭,心里像是有團火。

      從小到大,在貴木心里,旭達罕是誰也不能代替的人。

      因為阿媽是朔北部的,兩個人血統上都被歧視。小時候勢弱,練刀練不好要罰,無故怒要罰,不按時進食還是要罰,上到各家領,下到金帳宮里有身份的女奴,都可以把冷冷的眼神扔在貴木的頭頂。偏偏他最小又最氣盛,不能忍的時候就會暴躁地打壞一切東西,對周圍每個人大吼。這時候就會有金帳宮的侍衛武士們沖上來抓住他,不給他吃的,罰他跪在太陽地里面。貴木咬著嘴唇就是不跪,盡管胃里痛得像刀絞一樣,嘴唇都干裂了。他就是不明白,為什么都是父親的兒子,有人是貴血,有人是賤血,有人喝著羊湯呵斥別人,有人就要餓著被別人呵斥。那種劇痛攻心的感覺,直到現在他還記得清清楚楚。這時候是旭達罕走過來先在他身邊跪下,旭達罕是個好王子,不挑剔,不怒,從不惹人生氣,可是旭達罕跪在他身邊,默默地拉拉他的袖子。終于貴木和他一起跪了下去,金帳宮的人冷眼看著他們兩個,天就這么黑了,旭達罕默默地跪在那里看著前方,星辰升起在他頭頂。

      旭達罕最后從袖子里摸出一個已經冷了的馕遞給貴木,貴木搶過去啃著,眼淚忽然就落了下來。而旭達罕依舊默默地看著前方,一句話都沒有說。

      “你為什么要對我好?”貴木狠狠地抹著眼淚問他。

      “我們現在跪著,總有一天會站起來,”旭達罕輕聲說,“還有……我是你哥哥啊!”

      從那天夜里,貴木一直都相信,這個哥哥終究會像他小時候說的,帶他一起站起來。

      對面的陣勢閃開一個缺口,比莫干提劍而出,躍上雪漭的馬背,幾個剽悍的家奴手持著皮盾遮護在他左右,剩下的也都頂盔摜甲,高舉火把,約束著**躁動不安的戰馬。

      “旭達罕,你血口白牙,想要誣陷哥哥么?”比莫干遙遙地指向龍牙旗下的旭達罕。

      如同刀鋒相對,陣前是一觸即的格局。比莫干帳下伴當連同家奴只有三四百人,旭達罕帶的是他一手訓練的“龍牙輕蹄”,百余人的輕騎本來不足以威脅比莫干,比莫干也就不太上心。可是這個特殊的時機,訓練有素的輕騎兵再趁機動,就不是他的家奴可以相比的了。

      “大哥為什么這么說?”旭達罕的聲音冰冷的沒有起伏,“阿蘇勒失蹤,在北都城里,人人都有嫌疑。九王已經帶兵搜了我的帳篷,我身為王子,就對北都的安危有責任,我不過是要看看你的帳篷,你騎兵阻攔我,是帳篷里有不可告人的事情么?”

      “旭達罕,你想折辱我?要搜,可以!你讓九王來,讓木亥陽來,但是你們兄弟不行!”

      “既然不是你做的,有什么不能搜的?搜不到,最多我在父親面前謝罪。大哥若是要搜我的帳篷,我也打開寨子的門,隨便大哥搜。大哥現在不讓搜,是要把什么東西移走么?”

      “我說過,我不怕搜,但是朔北血的卑鄙雜種不可以!”比莫干被激怒了,“一個下賤的奴隸也可以搜,就是你旭達罕,今生別想踏進我的地方!”

      “既然大哥這么看不起我,”旭達罕低聲說著,忽然提手抄起了馬鞍上那柄橫磨雙刃劍,“那么就不要怪我也不顧大哥的臉面了!”

      他忽地舉劍暴喝起來:“殺上去,都給我擒了!反抗者,殺!”

      貴木呆了一下。他們殺氣騰騰而來,只是想搜比莫干的寨子,卻沒有想到真的會有沖突。聽到“殺”字的命令,龍牙輕蹄的騎兵們也怔住了。

      “殺!”旭達罕神色不變,高高舉著他的劍。

      他帶動戰馬,一騎當先直沖了出去。貴木咬咬牙,壓下了所有猶疑,也猛地拔出腰刀,高喊了一聲:“殺!”筆趣庫

      龍牙輕蹄的騎兵們一起拔出腰刀,駿馬長嘶,破閘之水一樣沖了過去。

      “我……我們怎么辦?”鐵由變了臉色。

      比莫干的臉微微扭曲起來,也拔了戰刀:“雜種!早有殺了我們的打算吧?抓著一個機會,就忍不住了。終究還是小看了這條草里的蛇!”

      他高舉戰刀大吼起來:“上!給人踩在頭上了,還能忍著么?”

      武士們的血勇被激出來,無端被攻擊的恥辱令家奴們暴怒起來,他們的臉色早已漲得通紅,握著戰刀的手滾燙滾燙。

      “殺啊!”所有人一起舉著刀暴吼。

      藏身在帳篷中的文士把簾子微微掀起一絲,看著遠處兩撥火把揮舞,數百點亮光在夜空下分外地耀眼,喊殺的聲音滾滾而來,還有羽箭的尖嘯聲、哀嚎聲、戰馬的嘶吼聲,兩撥火把匯到了一處,仿佛蠻古荒涼的黑色大地上,有一只巨大的渾身閃光的巨獸在起舞。慘烈的拼殺在遠處看去,竟有一種別樣的美麗。

      “真是亂離之世啊!”他放下簾子,低低地嘆息了一聲,盤膝坐下,把酒罐舉到了嘴邊。

      長刀狠狠地斬向一人的面目,猩紅的血隨著刀拔出而噴涌,濺了貴木一身。他甩開馬鐙起腳把那具尸體踹下了馬背。

      他狂吼了一聲,滿臉鮮血提著戰刀四顧,尋找著下一個敵人。眼前幾百人混戰的場面,放眼所及無不是揮刀砍殺的家奴和輕騎,戰馬鼻孔里噴出的熱氣混在一起,在干冷的夜里帶著一股異樣的濕熱,中間混著濃郁的血腥氣。

      身后有馬蹄聲急逼近,貴木腰刀轉成反手,返身斜刺出去。他的老師是木犁,刀術中積累了戰場上怪異的殺法。木犁支持比莫干,卻不在刀術上對貴木藏私,這一刀“背棘”據他說從不曾在戰場上失手。

      手中猛地傳來震動,貴木一驚,那一刀竟然被架住了。金屬的刮擦聲刺耳,表示那個對手的刀還緣著自己的刀刃反切上來。

      “去死!”貴木震怒。

      他膂力過人,長刀一震猛地把對手的刀勁卸開。戰馬不及轉身,可是他自己一擰腰,硬生生在馬背上翻轉過來,長刀帶著旋轉的腰勁砍殺出去,這是木犁刀術中最威猛的一式“轉狼鋒”,當用刀的人纏頸旋轉出這一刀的時候,可以不借助戰馬的沖力而使刀上的力量雄沛可怖。

      長刀帶著凄厲的嘯聲平揮,這樣的角度和度,完全出了對手的預料。倉促間,他只能用刀硬封。兩刀相遇,卻沒有一般金鐵交擊的巨響,只有低低的“嚓”一聲,對手的佩刀分為兩段。

      旁邊火光一閃,貴木看清了偷襲自己的正是比莫干。一股不顧一切的殺戮快意從胸腹中升了起來,他沒有收刀,再度用力,長刀呼嘯著對著比莫干的脖頸斬落。

      一匹快馬從斜刺里猛地沖過來,班扎烈的烏鐵長刀自下而上斜揮出去,把貴木的刀架住。貴木刀面一側,緣著對方的刀鋒一滑,依舊平著削出去,比莫干在千鈞一的關口猛地俯身在馬背上,長刀削斷他幾莖絲,刀鋒上帶著的風嘯仿佛鬼哭一樣。他**的雪漭猛地掙扎起來,前蹄彈起,斜斜地歪倒在地,凌亂的火光中,雪漭頸上的血脈已經被貴木一刀削斷,噴涌的馬血濺了比莫干一頭一臉。

      “你的寶馬,你的寶馬,”貴木的笑里滿是瘋狂,“我現在殺了它,你拿什么跟我比?”

      “雜種!我今天饒不了你們!”比莫干雙眼里也都是血光,嘶聲暴吼著。

      “看你有沒有命再說!”

      那匹極西名馬噴涌的血令貴木的心頭一陣滾燙,父親賜下的寶馬已經被他殺了,心里像是有道閘門開了,再也不必顧忌什么。他猛地一扯馬韁,縱馬上前一步。

      “大王子!”班扎烈看出了貴木的神情異樣。

      隨著他那一聲,“狼鋒刀”的低沉呼嘯再次劈頭而下,貴木傾盡全力一刀斬下。班扎烈長刀橫封,刀鋒一觸,那股雄沛的力道涌來,長刀震顫著脫手而出。羽箭的嘯聲在貴木背后響起,他肩上一陣刺痛,那箭已經深入肌骨。幾十步外箭的鐵由放聲高喊:“大哥快走!”

      比莫干在那風魔一樣的刀勢下,渾身僵硬得不能動彈。貴木的神情越地猙獰,也不拔箭,只是咬著牙笑,喉嚨里滾著妖魔般的笑聲。刀略一回收,他再次蓄勁劈下,班扎烈不顧一切地斜撲出去,把胳膊橫封在刀刃下。

      旭達罕將自己的橫磨雙刃劍從一名家奴的心窩中抽出,抬頭看去,前方火光里,貴木的刀光落下,比莫干那名伴當的胳膊橫飛出去,在空中帶著血花劃出一條令人驚艷的弧線,落在紛亂的馬陣中被踐踏。比莫干的家奴們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搶回這兩個人節節后退,貴木肩上帶著箭,狂嘯著揮刀帶著輕騎們逼上去。

      旭達罕呼吸著那股濃重的血腥味,黑沉沉的眼睛有如夜的顏色,在人人浴血搏殺的戰場上靜得像頭蓄勢的豹子。

      “三王子!”一名輕騎滿臉是血地馳馬過來,“不能再殺了!真的傷到幾位王子,大君怪罪,怎么都逃不掉責罰。”

      旭達罕扭頭冷冷地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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