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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笑傲江湖 > 第三十一章 繡花

      第三十一章 繡花

      只聽東方不敗又道:“初時我一心一意只想做日月神教教主,想甚么千秋萬載,一統

      江湖,于是處心積慮的謀你的位,剪除你的羽翼。向兄弟,我這番計謀,可瞞不過你。日

      月神教之中,除了任教主和我東方不敗之外,要算你是個人才了。”向問天手握軟鞭,屏

      息凝氣,竟不敢分心答話。東方不敗嘆了口氣,說道:“我初當教主,那可意氣風發了,

      說甚么文成武德,中興圣教,當真是不要臉的胡吹法螺。直到后來修習《葵花寶典》,才

      慢慢悟到了人生妙諦。其后勤修內功,數年之后,終于明白了天人化生、萬物滋長的要道

      。”

      眾人聽他尖著嗓子說這番話,漸漸的手心出汗,這人說話有條有理,腦子十分清楚,

      但是這副不男不女的妖異模樣,令人越看越是心中發毛。東方不敗的目光緩緩轉到盈盈臉

      上,問道:“任大小姐,這幾年來我待你怎樣?”盈盈道:“你待我很好。”東方不敗又

      嘆了口氣,幽幽的道:“很好是談不上,只不過我一直很羨慕你。一個人生而為女子,已

      比臭男子幸運百倍,何況你這般千嬌百媚,青春年少。我若得能和你易地而處,別說是日

      月神教的教主,就算是皇帝老子,我也不做。”

      令狐沖笑道:“你若和任大小姐易地而處,要我愛上你這個老妖怪,可有點不容易!

      任我行等聽他這么說,都是一驚。

      東方不敗雙目凝視著他,眉毛漸漸豎起,臉色發青,說道:“你是誰?竟敢如此對我

      說話,膽子當真不小。”這幾句話音尖銳之極,顯得憤怒無比。

      令狐沖明知危機已迫在眉睫,卻也忍不住笑道:“是須眉男兒漢也好,是千嬌百媚的

      姑娘也好,我最討厭的,是男扮女裝的老旦。”東方不敗尖聲怒道:“我問你,你是誰?

      ”令狐沖道:“我叫令狐沖。”東方不敗怒色登斂,微微一笑,說道:“啊!你便是令狐

      沖。我早想見你一見,聽說任大小姐愛煞了你,為了你連頭都割得下來,可不知是如何一

      位英俊的郎君。哼,我看也平平無奇,比起我那蓮弟來,可差得遠了。”令狐沖笑道:“

      在下沒甚么好處,勝在用情專一。這位楊君雖然英俊,就可惜太過喜歡拈花惹草,到處留

      情……”

      東方不敗突然大吼:“你……你這混蛋,胡說甚么?”一張臉脹得通紅,突然間粉紅

      色人影一晃,繡花針向令狐沖疾刺。令狐沖說那兩句話,原是要惹他動怒,但見他衣袖微

      擺,便即刷的一劍,向他咽喉疾刺過去。這一劍刺得快極,東方不敗若不縮身,立即便會

      利劍穿喉。但便在此時,令狐沖只覺左頰微微一痛,跟著手中長劍向左蕩開。

      卻原來東方不敗出手之快,實在不可思議,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間,他已用針在令

      狐沖臉上刺了一下,跟著縮回手臂,用針擋開了令狐沖這一劍。幸虧令狐沖這一劍刺得也

      是極快,又是攻敵之所不得不救,而東方不敗大怒之下攻敵,不免略有心浮氣粗,這一針

      才刺得偏了,沒刺中他的人中要穴。東方不敗手中這枚繡花針長不逾寸,幾乎是風吹得起

      ,落水不沉,竟能撥得令狐沖的長劍直蕩了開去,武功之高,當真不可思議。令狐沖大驚

      之下,知道今日遇到了生平從所未見的強敵,只要一給對方有施展手腳的余暇,自己立時

      性命不保,當即刷刷刷刷連刺四劍,都是指向對方要害。

      東方不敗“咦”的一聲,贊道:“劍法很高啊。”左一撥,右一撥,上一撥,下一撥

      ,將令狐沖刺來的四劍盡數撥開。令狐沖凝目看他出手,這繡花針四下撥擋,周身竟無半

      分破綻,當此之時,決不容他出手回刺,當即大喝一聲,長劍當頭直砍。東方不敗右手大

      拇指和食指拈住繡花針,向上一舉,擋住來劍,長劍便砍不下去。

      令狐沖手臂微感酸麻,但見紅影閃處,似有一物向自己左目戳來。此刻既已不及擋架

      ,又不及閃避,百忙中長劍顫動,也向東方不敗的左目急刺,竟是兩敗俱傷的打法。這一

      下劍刺敵目,已是跡近無賴,殊非高手可用的招數,但令狐沖所學的“獨狐劍法”本無招

      數,他為人又是隨隨便便,素來不以高手自居,危急之際更不暇細思,但覺左邊眉心微微

      一痛,東方不敗已跳了開去,避開了他這一劍。令狐沖知道自己左眉已為他繡花針所刺中

      ,幸虧他要閃避自己長劍這一刺,繡花針才失了準頭,否則一只眼睛已給他刺瞎了,駭異

      之余,長劍便如疾風驟雨般狂刺亂劈,不容對方緩出手來還擊一招。東方不敗左撥右擋,

      兀自好整以暇的嘖嘖連贊:“好劍法,好劍法!”

      任我行和向問天見情勢不對,一挺長劍,一揮軟鞭,同時上前夾擊。這當世三大高手

      聯手出戰,勢道何等厲害,但東方不敗兩根手指拈著一枚繡花針,在三人之間穿來插去,

      趨退如電,竟沒半分敗象。上官云拔出單刀,沖上助戰,以四敵一。斗到酣處,猛聽得上

      官云大叫一聲,單刀落地,一個筋斗翻了出去,雙手按住右目,這只眼睛已被東方不敗刺

      瞎。令狐沖見任我行和向問天二人攻勢凌厲,東方不敗已緩不出手來向自己攻擊,當下展

      動長劍,盡往他身上各處要害刺去。但東方不敗的身形如鬼如魅,飄忽來去,直似輕煙。

      令狐沖的劍尖劍鋒總是和他身子差著數寸。

      忽聽得向問天“啊”的一聲叫,跟著令狐沖也是“嘿”的一聲,二人身上先后中針。

      任我行所練的“吸星**”功力雖深,可是東方不敗身法快極,難與相觸,二來所使兵刃

      是一根繡花針,無法從針上吸他內力。又斗片刻,任我行也是“啊”的一聲叫,胸口、喉

      頭都受到針刺,幸好其時令狐沖攻得正急,東方不敗急謀自救,以致一針刺偏了準頭,另

      一針刺得雖準,卻只深入數分,未能傷敵。

      四人圍攻東方不敗,未能碰到他一點衣衫,而四人都受了他的針刺。盈盈在旁觀戰,

      越來越擔心:“不知他針上是否喂有毒藥,要是有毒,那可不堪設想!”但見東方不敗身

      子越轉越快,一團紅影滾來滾去。任我行、向問天、令狐沖連聲吆喝,聲音中透著又是憤

      怒,又是惶急。三人兵刃上都是貫注了內力,風聲大作。東方不敗卻不發出半點聲息。盈

      盈暗想:“我若加入混戰,只有阻手阻腳,幫不了忙,那可如何是好?看來東方不敗以一

      敵三,還能取勝。”一瞥眼間,只見楊蓮亭已坐在床上,凝神觀斗,滿臉關切之情。盈盈

      心念一動,慢慢移步走向床邊,突然左手短劍一起,嗤的一聲,刺在楊蓮亭右肩。楊蓮亭

      猝不及防,大叫一聲。盈盈跟著又是一劍,斬在他的大腿之上。

      楊蓮亭這時已知她用意,是要自己呼叫出聲,分散東方不敗的心神,強忍疼痛,竟再

      也不哼一聲。盈盈怒道:“你叫不叫?我把你手指一根根的斬了下來。”長劍一顫,斬落

      了他右手的一根手指。不料楊蓮亭十分硬氣,雖然傷口劇痛,卻沒發出半點聲息。但楊蓮

      亭的第一聲呼叫已傳入東方不敗耳中。他斜眼見到盈盈站在床邊,正在揮劍折磨楊蓮亭,

      罵道:“死丫頭!”一團紅云陡向盈盈撲去。盈盈急忙側頭縮身,也不知是否能避得開東

      方不敗刺來的這一針。令狐沖、任我行雙劍自東方不敗背上疾截。向問天刷的一鞭,向楊

      蓮亭頭上砸去。東方不敗不顧自己生死,反手一針,刺入了向問天胸口。

      向問天只覺全身一麻,軟鞭落地,便在此時,令狐沖和任我行兩柄劍都插入了東方不

      敗后心。東方不敗身子一顫,撲在楊蓮亭身上。任我行大喜,拔出劍來,以劍尖指住他后

      頸,喝道:“東方不敗,今日終于……終于教你落在我手里。”劇斗之余,說話時氣喘不

      已。盈盈驚魂未定,雙腿發軟,身子搖搖欲墜。令狐沖搶過去扶住,只見細細一行鮮血,

      從她左頰流了下來。盈盈卻道:“你可受了不少傷。”伸袖在令狐沖臉上一抹,只見袖上

      斑斑點點,都是鮮血。令狐沖轉頭問向問天:“受傷不重罷?”向問天苦笑道:“死不了

      !”東方不敗背上兩處傷口中鮮血狂涌,受傷極重,不住呼叫:“蓮弟,蓮弟,這批奸人

      折磨你,好不狠毒!”楊蓮亭怒道:“你往日自夸武功蓋世,為甚么殺不了這幾個奸賊?

      ”東方不敗道:“我已……我……”楊蓮亭怒道:“你甚么?”東方不敗道:“我已盡力

      而為,他們……武功都強得很。”突然身子一晃,滾倒在地。任我行怕他乘機躍起,一劍

      斬在他左腿之上。東方不敗苦笑道:“任教主,終于是你勝了,是我敗了。”任我行哈哈

      大笑,道:“你這大號,可得改一改罷?”東方不敗搖頭道:“那也不用改。東方不敗既

      然落敗,也不會再活在世上。”他本來說話聲音極尖,此刻卻變得低沉起來,又道:“倘

      若單打獨斗,你是不能打敗我的。”

      任我行微一猶豫,說道:“不錯,你武功比我高,我很是佩服。”東方不敗道:“令

      狐沖,你劍法極高,但若單打獨斗,也打不過我。”令狐沖道:“正是。其實我們便是四

      人聯手,也打你不過,只不過你顧著那姓楊的,這才分心受傷。閣下武功極高,不愧稱得

      ‘天下第一’四字,在下十分欽佩。”東方不敗微微一笑,說道:“你二位能這么說,足

      見男子漢大丈夫氣概。唉,冤孽,冤孽,我練那《葵花寶典》,照著寶典上的秘方,自宮

      練氣,煉丹服藥,漸漸的胡子沒有了,說話聲音變了,性子也變了。我從此不愛女子,把

      七個小妾都殺了,卻……卻把全副心意放在楊蓮亭這須眉男子身上。倘若我生為女兒身,

      那就好了。

      任教主,我……我就要死了,我求你一件事,請……你瞧在我這些年來善待你大小姐

      的份上……”任我行問道:“甚么事?”東方不敗道:“請你饒了楊蓮亭一命,將他逐下

      黑木崖去便是。”任我行笑道:“我要將他千刀萬剁,分一百天凌遲處死,今天割一根手

      指,明天割半根腳趾。”東方不敗怒叫:“你……你好狠毒!”猛地縱起,向任我行撲去

      。他重傷之余,身法已遠不如先前迅捷,但這一撲之勢仍是凌厲驚人。任我行長劍直刺,

      從他前胸通到后背。便在此時,東方不敗手指一彈,繡花針飛了出去,插入了任我行右目

      。任我行撤劍后躍,呯的一聲,背脊撞在墻上,喀喇喇一響,一座墻被他撞塌了半邊。盈

      盈忙搶前瞧父親右眼,只見那枚繡花針正插在瞳仁之中。幸好其時東方不敗手勁已衰,否

      則這針直貫入腦,不免性命難保,但這只眼珠恐怕終不免是廢了。盈盈伸指去抓繡花針的

      針尾,但鋼針甚短,露出在外者不過一分,實無著手處。她轉過身來,拾起東方不敗拋下

      的繡花繃子,抽了一根絲線,款款輕送,穿入針鼻,拉住絲線,向外一拔。任我行大叫一

      聲。那繡花針帶著幾滴鮮血,掛在絲線之下。任我行怒極,飛腿猛向東方不敗的尸身上踢

      去。尸身飛將起來,呯的一聲響,撞在楊蓮亭頭上。任我行盛怒之下,這一腿踢出時使足

      了勁力,東方不敗和楊蓮亭兩顆腦袋一撞,盡皆頭骨碎破,腦漿迸裂。任我行得誅大仇,

      重奪日月神教教主之位,卻也由此而失了一只眼睛,一時喜怒交迸,伸天長笑,聲震屋瓦

      。但笑聲之中,卻也充滿了憤怒之意。

      上官云道:“恭喜教主,今日誅卻大逆。從此我教在教主庇蔭之下,揚威四海。教主

      千秋萬載,一統江湖。”任我行笑罵:“胡說八道!甚么千秋萬載?”忽然覺得倘若真能

      千秋萬載,一統江湖,確是人生至樂,忍不住又哈哈大笑。這一次大笑,那才是真的稱心

      暢懷,志得意滿。向問天給東方不敗一針刺中左乳下穴道,全身麻了好一會,此刻四肢才

      得自如,也道:“恭喜教主,賀喜教主!”任我行笑道:“這一役誅奸復位,你實占首功

      。”轉頭向令狐沖道:“沖兒的功勞自然也不在小。”

      令狐沖見到盈盈皎白如玉的臉頰上一道殷紅的血痕,想起適才的惡戰,兀自心有余悸

      ,說道:“若不是盈盈去對付楊蓮亭,要殺東方不敗,可當真不易。”頓了一頓,又道:

      “幸好他繡花針上沒喂毒。”盈盈身子一顫,低聲道:“別說啦。這不是人,是妖怪。唉

      ,我小時候,他常抱著我去山上采果子游玩,今日卻變得如此下場。”任我行伸手到東方

      不敗衣衫袋中,摸出一本薄薄的舊冊頁,隨手一翻,其中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他握在手

      中揚了揚,說道:“這本冊子,便是《葵花寶典》了,上面注明,‘欲練神功,引刀自宮

      ’,老夫可不會沒了腦子,去干這等傻事,哈哈,哈哈,……”隨即沉吟道:“可是寶典

      上所載的武功實在厲害,任何學武之人,一見之后決不能不動心。那時候幸好我已學得‘

      吸星**’,否則跟著去練這寶典上的害人功夫,卻也難說。”他在東方不敗尸身上又踢

      了一腳,笑道:“饒你奸詐似鬼,也猜不透老夫傳你《葵花寶典》的用意。你野心勃勃,

      意存跋扈,難道老夫瞧不出來嗎?哈哈,哈哈!”令狐沖心中一寒:“原來任教主以《葵

      花寶典》傳他,當初便就沒懷善意。兩人爾虞我詐,各懷機心。”見任我行右目中不絕流

      出鮮血,張嘴狂笑,顯得十分的面目猙獰,心中更感到一陣驚怖。任我行伸手到東方不敗

      胯下一摸,果然他的兩枚睪丸已然割去,笑道:“這部《葵花寶典》要是教太監去練,那

      就再好不過。”將那《葵花寶典》放在雙掌中一搓,功力到處,一本原已十分陳舊的冊頁

      登時化作碎片。他雙手一揚,許多碎片隨風吹到了窗外。盈盈吁了一口氣道:“這種害人

      東西,毀了最好!”令狐沖笑道:“你怕我去練么?”盈盈滿臉通紅,啐了一口,道:“

      說話就沒半點正經。”盈盈取出金創藥,替父親及上官云敷了眼上的傷。各人臉上被刺的

      針孔,一時也難以計數。盈盈對鏡一照,只見左頰上劃了一道血痕,雖然極細,傷愈之后

      ,只怕仍要留下些微痕跡,不由得郁郁不樂。

      令狐沖道:“你占盡了天下的好處,未免為鬼神所妒,臉上小小破一點相,那便后福

      無窮。”盈盈道:“我占盡了甚么天下的好處?”令狐沖道:“你聰明美貌,武功高強,

      父親是神教教主,自己又為天下豪杰所敬服。兼之身為女子,東方不敗就羨慕得不得了。

      ”盈盈給他逗得噗嗤一笑,登時將臉上受傷之事擱在一旁。任我行等五人從東方不敗的閨

      房中出來,經過花園、地道,回入殿中。任我行傳下號令,命各堂長老、香主,齊來會見

      。他坐入教主的座位,笑道:“東方不敗這廝倒有不少鬼主意,高高在上的坐著,下屬和

      他相距既遠,敬畏之心自是油然而生。這叫做甚么殿啊?”上官云道:“啟稟教主,這叫

      作‘成德殿’,那是頌揚教主文成武德之意。”任我行呵呵而笑,道:“文成武德!文武

      全才,那可不容易哪。”向令狐沖招招手,道:“沖兒,你過來。”令狐沖走到他座位之

      前。

      任我行道:“沖兒,當日我在杭州,邀你加盟本教。其時我光身一人,甫脫大難,所

      許下的種種諾,你都未必能信,此刻我已復得教主之位,第一件事便是舊事重提……”

      說到這里,右手在椅子扶手上拍了幾拍,說道:“這個位子,遲早都是你坐的,哈哈,哈

      哈!”

      令狐沖道:“教主、盈盈待我恩重如山,你要我做甚么事,原是不該推辭。只是我已

      答應了人,有一件大事要辦,加盟神教之事,請恕晚輩不能應命。”

      任我行雙眉漸漸豎起,陰森森的道:“不聽我吩咐,日后會有甚么下場,你該知道!

      盈盈移步上前,挽住令狐沖的手,道:“爹爹,今日是你重登大位的好日子,何必為

      這種小事傷神?他加盟本教之事,慢慢再說不遲。”任我行側著一只左目,向二人斜睨,

      鼻中哼了一聲,道:“盈盈,你就只要丈夫,不要老父了,是不是?”向問天在旁陪笑道

      :“教主,令狐兄弟是位少年英雄,性子執拗得很,待屬下慢慢開導于他……”正說到這

      里,殿外有十余人朗聲說道:“玄武堂屬下長老、堂主、副堂主,五枝香香主、副香主參

      見文成武德、仁義英明圣教主。教主中興圣教,澤被蒼生,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任我行喝道:“進殿!”只見十余條漢子走進殿來,一排跪下。任我行以前當日月神

      教教主,與教下部屬兄弟相稱,相見時只是抱拳拱手而已,突見眾人跪下,當即站起,將

      手一擺,道:“不必……”心下忽想:“無威不足以服眾。當年我教主之位為奸人篡奪,

      便因待人太過仁善之故。這跪拜之禮既是東方不敗定下了,我也不必取消。”當下將“多

      禮”二字縮住了不說,跟著坐了下來。

      不多時,又有一批人入殿參見,向他跪拜時,任我行便不再站起,只點了點頭。令狐

      沖這時已退到殿口,與教主的座位相距已遙,燈光又暗,遠遠望去,任我行的容貌已頗為

      朦朧,心下忽想:“坐在這位子上的,是任我行還是東方不敗,卻有甚么分別?”只聽得

      各堂堂主和香主贊頌之辭越說越響,顯然眾人心懷極大恐懼,自知過去十余年來為東方不

      敗盡力,語之中,更不免有得罪前任教主之處,今日任教主重登大位,倘若要算舊帳,

      不知會受到如何慘酷的刑罰。更有一干新進,從來不知任我行是何等人,只知努力奉承東

      方不敗和楊蓮亭便可升職免禍,料想換了教主仍是如此,是以人人大聲頌揚。令狐沖站在

      殿口,太陽光從背后射來,殿外一片明朗,陰暗的長殿之中卻是近百人伏在地下,口吐頌

      辭。他心下說不出厭惡,尋思:“盈盈對我如此,她如真要我加盟日月神教,我原非順她

      之意不可。等得我去了嵩山,阻止左冷禪當上五*

      有了交代,再在恒山派中選出女弟子來接任掌門,我身一獲自由,加盟神教,也可商量。

      可是要我學這些人的樣,豈不是枉自為人?我日后娶盈盈為妻,任教主是我岳父,向他磕

      頭跪拜,那是應有之義,可是甚么‘中興圣教,澤被蒼生’,甚么‘文成武德,仁義英明

      ’,男子漢大丈夫整日價說這些無恥的語,當真玷污了英雄豪杰的清白!我當初只道這

      些無聊的玩意兒,只是東方不敗與楊蓮亭所想出來折磨人的手段,但瞧這情形,任教主聽

      著這些諛詞,竟也欣然自得,絲毫不覺得肉麻!”又想:“當日在華山思過崖后洞石壁之

      上,見到魔教十長老所刻下的武功,曾想魔教前輩之中,著實有不少英雄好漢。若非如此

      ,日月教焉能與正教抗衡百年,互爭雄長,始終不衰?即以當世之士而論,向大哥、上官

      云、賈布、童百熊、孤山梅莊中的江南四友,哪一個不是奇材杰出之士?這樣一群豪杰之

      士,身處威逼之下,每日不得不向一個人跪拜,口中念念有辭,心底暗暗詛咒。者無恥

      ,受者無禮。其實受者逼人行無恥之事,自己更加無恥。這等屈辱天下英雄,自己又怎能

      算是英雄好漢?”只聽得任我行洋洋得意的聲音從長殿彼端傳了出來,說道:“你們以前

      都在東方不敗手下服役,所干過的事,本教主暗中早已查得清清楚楚,一一登錄在案。但

      本教主寬大為懷,既往不咎。今后只須大家盡忠本教主,本教主自當善待爾等,共享榮華

      富貴。”瞬時之間,殿中頌聲大作,都說教主仁義蓋天,胸襟如海,大人不計小人過,眾

      部屬自當謹奉教主令旨,忠字當頭,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立下決心,為教主盡忠到底。

      任我行待眾人說了一陣,聲音漸漸靜了下來,又道:“但若有誰膽敢作逆造反,不服令旨

      ,那便嚴懲不貸。一人有罪,全家老幼凌遲處死。”眾人齊聲道:“屬下萬萬不敢。”令

      狐沖聽這些人話聲顫抖,顯是十分害怕,暗道:“任教主還是和東方不敗一樣,以恐懼之

      心威懾教眾。眾人面子上恭順,心底卻憤怒不服,這個‘忠’字,從何說起?”只聽得有

      人向任我行揭發東方不敗的罪惡,說他如何忠逆耳,偏信楊蓮亭一人,如何濫殺無辜,

      賞罰有私,愛聽恭維的語,禍亂神教。有人說他敗壞本教教規,亂傳黑木令,強人服食

      三尸腦神丸。另有一人說他飲食窮侈極欲,吃一餐飯往往宰三頭牛、五口豬、十口羊。

      令狐沖心道:“一個人食量再大,又怎食得三頭牛、五口豬、十口羊?他定是宴請朋

      友或是與眾部屬同食。東方不敗身為一教之主,宰幾頭牛羊,又怎算是甚么大罪?”但聽

      各人所提東方不敗罪名,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加瑣碎。有人罵他喜怒無常,哭笑無端;有

      人罵他愛穿華服,深居不出。更有人說他見識膚淺,愚蠢胡涂;另有一人說他武功低微,

      全仗裝腔作勢嚇人,其實沒半分真實本領。令狐沖尋思:“你們指罵東方不敗如何如何,

      我也不知你們說得對不對。可是適才我們五人敵他一人,個個死里逃生,險些兒盡數命喪

      他繡花針下。倘若東方不敗武功低微,世上更無一個武功高強之人了。當真是胡說八道之

      至。”接著又聽一人說東方不敗荒淫好色,強搶民女,淫辱教眾妻女,生下私生子無數。

      令狐沖心想:“東方不敗為練《葵花寶典》中的奇功,早已自宮,甚么淫辱婦女,生

      下私生子無數,哈哈,哈哈!”他想到這里,再也忍耐不住,不由得笑出聲來。這一縱聲

      大笑,登時聲傳遠近。長殿中各人一齊轉過頭來,向他怒目而視。盈盈知道他闖了禍,搶

      過來挽住了他手,道:“沖哥,他們在說東方不敗的事,沒甚么聽的,咱們到崖下逛逛去

      。”令狐沖伸了伸舌頭,笑道:“可別惹你爹爹生氣。”二人并肩而出,經過那座漢白玉

      的牌樓,從竹籃下掛了下去。

      二人偎倚著坐在竹籃之中,眼見輕煙薄霧從身旁飄過,與崖上長殿中的情景換了另一

      個世界。令狐沖向黑木崖上望去,但見日光照在那漢白玉牌樓上,發出閃閃金光,心下感

      到一陣快慰:“我終于離此而去,昨晚的事情便如做了一場惡夢。從此而后,說甚么也不

      再踏上黑木崖來了。”

      盈盈道:“沖哥,你在想甚么?”令狐沖道:“你能和我一起去嗎?”盈盈臉上一紅

      ,道:“我們……我們……”令狐沖道:“甚么?”盈盈低頭道:“我們又沒成婚,我…

      …我怎能跟著你去?”令狐沖道:“以前你不也和我一起在江湖行走?”盈盈道:“那是

      迫不得已,何況,也因此惹起了不少閑閑語。剛才爹爹說我……說我只向著你,不要爹

      爹了,倘若我跟了你去,爹爹一定大大的不高興。爹爹受了這十幾年牢獄之災,性子很有

      些不同了,我想多陪陪他。只要你此心不渝,今后咱們相聚的日子可長著呢。”說到最后

      這兩句話,聲音細微,幾不可聞。恰好一團白云飄來,將竹籃和二人都裹在云中。令狐沖

      望出來時但覺朦朦朧朧,盈盈雖偎依在他身旁,可是和她相距卻又似極遠,好像她身在云

      端,伸手不可觸摸。竹籃到得崖下,二人跨出籃外。盈盈低聲道:“你這就要去?”令狐

      沖道:“左冷禪邀集五岳劍派于三月十五聚會,推舉五岳派的掌門。他野心勃勃,將不利

      于天下英雄。嵩山之會,我是必須去的。”盈盈點了點頭,道:“沖哥,左冷禪劍術非你

      敵手,但你須提防他詭計多端。”令狐沖應道:“是。”盈盈道:“我本該跟你一起去,

      只不過我是魔教妖女,倘若和你同上嵩山,有礙你的大計。”她頓了一頓,黯然道:“待

      得你當上了五岳派的掌門,名震天下,咱二人正邪不同,那……那……那可更加難了。”

      令狐沖握住她手,柔聲道:“到這時候,難道你還信我不過么?”盈盈凄然一笑,道

      :“信得過。”隔了一會,幽幽的道:“只是我覺得,一個人武功越練越高,在武林中名

      氣越來越大,往往性子會變。他自己并不知道,可是種種事情,總是和從前不同了。東方

      叔叔是這樣,我擔心爹爹,說不定也會這樣。”令狐沖微笑道:“你爹爹不會去練《葵花

      寶典》上的武功,那寶典早已給他撕得粉碎,便是想練,也不成了。”盈盈道:“我不是

      說武功,是說一個人的性子。東方叔叔就是不練《葵花寶典》,他當上了日月神教的教主

      ,大權在手,生殺予奪,自然而然的會狂妄自大起來。”

      令狐沖道:“盈盈,你不妨擔心別人,卻決計不必為我擔心。我生就一副浪子性格,

      永不會裝模作樣。就算我狂妄自大,在你面前,永遠永遠就像今天這樣。”

      盈盈嘆了口氣,道:“那就好了。”

      令狐沖忽然想起一事,說道:“我倆的事,早已天下皆知。給你充軍到南海荒島的那

      些朋友們,可以讓他們回來了罷?”盈盈微笑道:“我就派人,坐船去接他們回來就是。

      ”令狐沖拉近她身子,輕輕摟了摟她,說道:“我這就向你告辭。嵩山的大事一了,我便

      來尋你,自此而后,咱二人也不分開了。”盈盈眼中一亮,閃出異樣的神采,低聲道:“

      但愿你事事順遂,早日前來。我……我在這里日日夜夜望著。”令狐沖道:“是了!”伸

      嘴在她臉頰上輕輕一吻。盈盈滿臉飛紅,嬌羞無限,伸手推開了他。

      令狐沖哈哈大笑,牽過馬來,上馬出了日月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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