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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授譜

      來,大恩大德,永不敢忘。”木高峰道:“好,這我就去叫,只是木高峰素來不受人差遣

      ,我去叫你兒子來,那是易如反掌,你們卻須先將辟邪劍譜的所在,老老實實的跟我說。

      ”林震南嘆道:“木前輩當真不信,那也無法。我夫婦命如懸絲,只盼和兒子再見一面,

      眼見已難以如愿。如果真有甚么辟邪劍譜,你就算不問,在下也會求前輩轉告我孩兒。”

      木高峰道:“是啊,我說你愚蠢,就是為此。你心脈已斷,我不用在你身上加一根小指頭

      兒,你也活不上一時三刻了。你死也不肯說劍譜的所在,那為了甚么?自然是為了要保全

      林家的祖傳功夫。可是你死了之后,林家只剩下林平之一個孩兒,倘若連他也死了,世上

      徒有劍譜,卻無林家的子孫去練劍,這劍譜留在世上,對你林家又有甚么好處?”林夫人

      驚道:“我孩兒……我孩兒安好吧?”木高峰道:“此刻自然是安好無恙。你們將劍譜的

      所在說了出來,我取到之后,保證交給你的孩兒,他看不明白,我還可從旁指點,免得像

      林總鏢頭一樣,鉆研了一世辟邪劍法,臨到老來,還是莫名其妙,一竅不通。那不是比之

      將你孩兒一掌劈死為高么?”跟著只聽得喀喇喇一聲響,顯是他一掌將廟中一件大物劈得

      垮了下來。林夫人驚聲問道:“怎……怎么將我孩兒一掌劈死?”木高峰哈哈一笑,道:

      “林平之是我徒兒,我要他活,他便活著,要他死,他便死了。我喜歡甚么時候將他一掌

      劈死,便提掌劈將過去。”喀喇、喀喇幾聲響,他又以掌力擊垮了甚么東西。林震南道:

      “娘子,不用多說了。咱們孩兒不會是在他手中,否則的話,他怎地不將他帶來,在咱們

      面前威迫?”

      木高峰哈哈大笑,道:“我說你蠢,你果然蠢得厲害。‘塞北明駝’要殺你的兒子,

      有甚么難?就說此刻他不在我手中,我當真決意去找他來殺,難道還辦不到?姓木的朋友

      遍天下,耳目眾多,要找你這個寶貝兒子,可說是不費吹灰之力。”林夫人低聲道:“相

      公,倘若他真要找我們兒子晦氣……”木高峰接口道:“是啊,你們說了出來,即使你夫

      婦性命難保,留下了林平之這孩子一脈香煙,豈不是好?”林震南哈哈一笑,說道:“夫

      人,倘若我們將辟邪劍譜的所在說了給他聽,這駝子第一件事,便是去取劍譜;第二件事

      便是殺咱們的孩兒。倘若我們不說,這駝子要得劍譜,非保護平兒性命周全不可,平兒一

      日不說,這駝子便一日不敢傷他,此中關竅,不可不知。”

      林夫人道:“不錯,駝子,你快把我們夫婦殺了罷。”令狐沖聽到此處,心想木高峰

      已然大怒,再不設法將他引開,林震南夫婦性命難保,當即朗聲道:“木前輩,華山派弟

      子令狐沖奉業師之命,恭請木前輩移駕,有事相商。”木高峰狂怒之下,舉起了手掌,正

      要往林震南頭頂擊落,突然聽得令狐沖在廟外朗聲說話,不禁吃了一驚。他生平極少讓人

      ,但對華山掌門岳不群卻頗為忌憚,尤其在“群玉院”外親身領略過岳不群“紫霞神功”

      的厲害。他向林震南夫婦威逼,這種事情自為名門正派所不齒,岳不群師徒多半已在廟外

      竊聽多時,心道:“岳不群叫我出去有甚么事情相商?還不是明著好相勸,實則是冷嘲

      熱諷,損我一番。好漢不吃眼前虧,及早溜開的為是。”當即說道:“木某另有要事,不

      克奉陪。便請拜上尊師,何時有暇,請到塞北來玩玩,木某人掃榻恭候。”說著雙足一登

      ,從殿中竄到天井,左足在地下輕輕一點,已然上了屋頂,跟著落于廟后,唯恐給岳不群

      攔住質問,一溜煙般走了。令狐沖聽得他走遠,心下大喜,尋思:“這駝子原來對我師父

      如此怕得要死。他倘若真的不走,要向我動粗,倒是兇險得緊。”當下撐著樹枝,走進土

      地廟中,殿中黑沉沉的并無燈燭,但見一男一女兩個人影,半坐半臥的倚傍在一起,當即

      躬身說道:“小侄是華山派門下令狐沖,現與平之師弟已有同門之誼,拜上林伯父、林伯

      母。”

      林震南喜道:“少俠多禮,太不敢當。老朽夫婦身受重傷,難以還禮,還請恕罪。我

      那孩兒,確是拜在華山派岳大俠的門下了嗎?”說到最后一句話時語音已然發顫。岳不群

      的名氣在武林中比余滄海要響得多。林震南為了巴結余滄海,每年派人送禮,但岳不群等

      五岳劍派的掌門人,林震南自知不配結交,連禮也不敢送,眼見木高峰兇神惡煞一般,但

      一聽到華山派的名頭,立即逃之夭夭,自己兒子居然有幸拜入華山派門中,實是不勝之喜

      。令狐沖道:“正是。那駝子木高峰想強收令郎為徒,令郎執意不允,那駝子正欲加害,

      我師父恰好經過,出手救了。令郎苦苦相求,要投入我門,師父見他意誠,又是可造之材

      ,便答允了。適才我師父和余滄海斗劍,將他打得服輸逃跑,我師父追了下去,要查問伯

      父、伯母的所在。想不到兩位竟在這里。”林震南道:“但愿……但愿平兒即刻到來才好

      ,遲了……遲了可來不及啦。”令狐沖見他說話出氣多而入氣少,顯是命在頃刻,說道:

      “林伯父,你且莫說話。我師父和余滄海算了帳后,便會前來找你,他老人家必有醫治你

      的法子。”

      林震南苦笑了一下,閉上了雙目,過了一會,低聲道:“令狐賢弟,我……我……是

      不成的了。平兒得在華山派門下,我實是大喜過望,求……求你日后多……多加指點照料

      。”令狐沖道:“伯父放心,我們同門學藝,便如親兄弟一般。小侄今日更受伯父囑咐,

      自當對林師弟加意照顧。”林夫人插口道:“令狐少俠的大恩大德,我夫婦便死在九泉之

      下,也必時時刻刻記得。”令狐沖道:“請兩位凝神靜養,不可說話。”林震南呼吸急促

      ,斷斷續續的道:“請……請你告訴我孩子,福州向陽巷老宅地窖中的物事,是……我林

      家祖傳之物,須得……須得好好保管,但……但他曾祖遠圖公留有遺訓,凡我子孫,不得

      翻看,否則有無窮禍患,要……要他好好記住了。”令狐沖點頭道:“好,這幾句話我傳

      到便是。”林震南道:“多……多……多……”一個“謝”字始終沒說出口,已然氣絕。

      他先前苦苦支撐,只盼能見到兒子,說出心中這句要緊語,此刻得令狐沖應允傳話,又

      知兒子得了極佳的歸宿,大喜之下,更無牽掛,便即撒手而逝。

      林夫人道:“令狐少俠,盼你叫我孩兒不可忘了父母的深仇。”側頭向廟中柱子的石

      階上用力撞去。她本已受傷不輕,這么一撞,便亦斃命。令狐沖嘆了口氣,心想:“余滄

      海和木高峰逼他吐露辟邪劍譜的所在,他寧死不說,到此刻自知大限已到,才不得不托我

      轉。但他終于怕我去取了他林家的劍譜,說甚么‘不得翻看,否則有無窮禍患’。嘿嘿

      ,你當令狐沖是甚么人了,會來覬覦你林家的劍譜?當真以小人之心……”此時疲累已極

      ,當下靠柱坐地,閉目養神。

      過了良久,只聽廟外岳不群的聲音說道:“咱們到廟里瞧瞧。”令狐沖叫道:“師父

      ,師父!”岳不群喜道:“是沖兒嗎?”令狐沖道:“是!”扶著柱子慢慢站起身來。

      這時天將黎明,岳不群進廟見到林氏夫婦的尸身,皺眉道:“是林總鏢頭夫婦?”令

      狐沖道:“是!”當下將木高峰如何逼迫、自己如何以師父之名將他嚇走,林氏夫婦如何

      不支逝世等情一一說了,將林震南最后的遺也稟告了師父。岳不群沉吟道:“嗯,余滄

      海一番徒勞,作下的罪孽也真不小。”令狐沖道:“師父,余矮子向你賠了罪么?”岳不

      群道:“余觀主腳程快極,我追了好久,沒能追上,反而越離越遠。他青城派的輕功,確

      是勝我華山一籌。”令狐沖笑道:“他青城派屁股向后、逃之夭夭的功夫,原比別派為高

      。”岳不群臉一沉,責道:“沖兒,你就是口齒輕薄,說話沒點正經,怎能作眾師弟師妹

      的表率?”令狐沖轉過了頭,伸了伸舌頭,應道:“是!”岳不群道:“你答應便答應,

      怎地要伸一伸舌頭,豈不是其意不誠?”令狐沖應道:“是!”他自幼由岳不群撫養長大

      ,情若父子,雖對師父敬畏,卻也并不如何拘謹,笑問:“師父你怎知我伸了伸舌頭?”

      岳不群哼了一聲,說道:“你耳下肌肉牽動,不是伸舌頭是甚么?你無法無天,這一次可

      吃了大虧啦!傷勢可好了些嗎?”令狐沖道:“是,好得多了。”又道:“吃一次虧,學

      一次乖!”岳不群哼了一聲,道:“你早已乖成精了,還不夠乖?”從懷中取出一個火箭

      炮來,走到天井之中,晃火折點燃了藥引,向上擲出。火箭炮沖天飛上,砰的一聲響,爆

      上半天,幻成一把銀白色的長劍,在半空中停留了好一會,這才緩緩落下,下降十余丈后

      ,化為滿天流星。這是華山掌門召集門人的信號火箭。過不到一頓飯時分,便聽得遠處有

      腳步聲響,向著土地廟奔來,不久高根明在廟外叫道:“師父,你老人家在這里么?”岳

      不群道:“我在廟里。”高根明奔進廟來,躬身叫道:“師父!”見到令狐沖在旁,喜道

      :“大師哥,你身子安好,聽到你受了重傷,大伙兒可真擔心得緊。”令狐沖微笑道:“

      總算命大,這一次沒死。”說話之間,隱隱又聽到了遠處腳步之聲,這次來的是勞德諾和

      陸大有。陸大有一見令狐沖,也不及先叫師父,沖上去就一把抱住,大叫大嚷,喜悅無限

      。跟著三弟子梁發和四弟子施戴子先后進廟。又過了一盞茶功夫,七弟子陶鈞、八弟子英

      白羅、岳不群之女岳靈珊、以及方入門的林平之一同到來。林平之見到父母的尸身,撲上

      前去,伏在尸身上放聲大哭。眾同門無不慘然。岳靈珊見到令狐沖無恙,本是驚喜不勝,

      但見林平之如此傷痛,卻也不便即向令狐沖說甚么喜歡的話,走近身去,在他右手上輕輕

      一握,低聲道:“你……你沒事么?”令狐沖道:“沒事!”這幾日來,岳靈珊為大師哥

      擔足了心事,此刻乍然相逢,數日來積蓄的激動再也難以抑制,突然拉住他衣袖,哇的一

      聲哭了出來。令狐沖輕輕拍她肩頭,低聲道:“小師妹,怎么啦?有誰欺侮你了,我去給

      你出氣!”岳靈珊不答,只是哭泣,哭了一會,心中舒暢,拉起令狐沖的衣袖來擦了擦眼

      淚,道:“你沒死,你沒死!”令狐沖搖頭道:“我沒死!”岳靈珊道:“聽說你又給青

      城派那余滄海打了一掌,這人的摧心掌殺人不見血,我親眼見他殺過不少人,只嚇得我…

      …嚇得我……”想起這幾日中柔腸百結,心神煎熬之苦,忍不住眼淚簌簌的流下。令狐沖

      微笑道:“幸虧他那一掌沒打中我。剛才師父打得余滄海沒命價飛奔,那才教好看呢,就

      可惜你沒瞧見。”岳不群道:“這件事大家可別跟外人提起。”令狐沖等眾弟子齊聲答應

      。岳靈珊淚眼模糊的瞧著令狐沖,只見他容顏憔悴,更無半點血色,心下甚為憐惜,說道

      :“大師哥,你這次……你這次受傷可真不輕,回山后可須得好好將養才是。”岳不群見

      林平之兀自伏在父母尸身上哀哀痛哭,說道:“平兒,別哭了,料理你父母的后事要緊。

      ”林平之站起身來,應道:“是!”眼見母親頭臉滿是鮮血,忍不住眼淚又簌簌而下,哽

      咽道:“爹爹、媽媽去世,連最后一面也見不到我,也不知……也不知他們有甚么話要對

      我說。”

      令狐沖道:“林師弟,令尊令堂去世之時,我是在這里。他二位老人家要我照料于你

      ,那是應有之義,倒也不須多囑。令尊另外有兩句話,要我向你轉告。”

      林平之躬身道:“大師哥,大師哥……我爹爹、媽媽去世之時,有你相伴,不致身旁

      連一個人也沒有,小弟……小弟實在感激不盡。”令狐沖道:“令尊令堂為青城派的惡徒

      狂加酷刑,逼問辟邪劍譜的所在,兩位老人家絕不稍屈,以致被震斷了心脈。后來那木高

      峰又逼迫他二位老人家,木高峰本是無行小人,那也罷了。余滄海枉為一派宗師,這等行

      為卑污,實為天下英雄所不齒。”林平之咬牙切齒的道:“此仇不報,林平之禽獸不如!

      ”挺拳重重擊在柱子之上。他武功平庸,但因心中憤激,這一拳打得甚是有力,只震得梁

      上灰塵簌簌而落。

      岳靈珊道:“林師弟,此事可說由我身上起禍,你將來報仇,做師姊的決不會袖手。

      ”林平之躬身道:“多謝師姊。”岳不群嘆了口氣,說道:“我華山派向來的宗旨是‘人

      不犯我,我不犯人’,除了跟魔教是死對頭之外,與武林中各門各派均無嫌隙。但自今而

      后,青城派……青城派……唉,既是身涉江湖,要想事事都不得罪人,那是談何容易?”

      勞德諾道:“小師妹,林師弟,這樁禍事,倒不是由于林師弟打抱不平而殺了余滄海的孽

      子,完全因余滄海覬覦林師弟的家傳辟邪劍譜而起。當年青城派掌門長青子敗在林師弟曾

      祖遠圖公的辟邪劍法之下,那時就已種下禍胎了。”岳不群道:“不錯,武林中爭強好勝

      ,向來難免,一聽到有甚么武林秘笈,也不理會是真是假,便都不擇手段的去巧取豪奪。

      其實,以余觀主、塞北明駝那樣身分的高手,原不必更去貪圖你林家的劍譜。”林平之道

      :“師父,弟子家里實在沒甚么辟邪劍譜。這七十二路辟邪劍法,我爹爹手傳口授,要弟

      子用心記憶,倘若真有甚么劍譜,我爹爹就算不向外人吐露,卻決無向弟子守秘之理。”

      岳不群點頭道:“我原不信另有甚么辟邪劍譜,否則的話,余滄海就不是你爹爹的對手,

      這件事再明白也沒有的了。”

      令狐沖道:“林師弟,令尊的遺說道:福州向陽巷……”岳不群擺手道:“這是平

      兒令尊的遺,你單獨告知平兒便了,旁人不必知曉。”令狐沖應道:“是。”岳不群道

      :“德諾、根明,你二人到衡山城中去買兩具棺木來。”收殮林震南夫婦后,雇了人伕將

      棺木抬到水邊,一行人乘了一艘大船,向北進發。

      到得豫西,改行陸道。令狐沖躺在大車之中養傷,傷勢日漸痊愈。不一日到了華山玉

      女峰下。林震南夫婦的棺木暫厝在峰側的小廟之中,再行擇日安葬。高明根和陸大有先行

      上峰報訊,華山派其余二十多名弟子都迎下峰來,拜見師父。林平之見這些弟子年紀大的

      已過三旬,年幼的不過十五六歲,其中有六名女弟子,一見到岳靈珊,便都咭咭咯咯的說

      個不休。勞德諾替林平之一一引見。華山派規矩以入門先后為序,因此就算是年紀最幼的

      舒奇,林平之也得稱他一聲師兄。只有岳靈珊是例外,她是岳不群的女兒,無法列入門徒

      之序,只好按年紀稱呼,比她大的叫她師妹。她本來比林平之小著好幾歲,但一定爭著要

      做師姊,岳不群既不阻止,林平之便以“師姊”相稱。上得峰來,林平之跟在眾師兄之后

      ,但見山勢險峻,樹木清幽,鳥鳴嚶嚶,流水淙淙,四五座粉墻大屋依著山坡或高或低的

      構筑。一個中年美婦緩步走近,岳靈珊飛奔著過去,撲入她的懷中,叫道:“媽,我又多

      了個師弟。”一面笑,一面伸手指著林平之。林平之早聽師兄們說過,師娘岳夫人寧中則

      和師父本是同門師兄妹,劍術之精,不在師父之下,忙上前叩頭,說道:“弟子林平之叩

      見師娘。”岳夫人笑吟吟的道:“很好!起來,起來。”向岳不群笑道:“你下山一次,

      若不搜羅幾件寶貝回來,一定不過癮。這一次衡山大會,我猜想你至少要收三四個弟子,

      怎么只收一個?”岳不群笑道:“你常說兵貴精不貴多,你瞧這一個怎么樣?”岳夫人笑

      道:“就是生得太俊了,不像是練武的胚子。不如跟著你念四書五經,將來去考秀才、中

      狀元罷。”林平之臉上一紅,心想:“師娘見我生得文弱,便有輕視之意。我非努力用功

      不可,決不能趕不上眾位師兄,教人瞧不起。”岳不群笑道:“那也好啊。華山派中要是

      出一個狀元郎,那倒是千古佳話。”岳夫人向令狐沖瞪了一眼,說道:“又跟人打架受傷

      了,是不是?怎地臉色這樣難看?傷得重不重?”令狐沖微笑道:“已經好得多了,這一

      次倘若不是命大,險些兒便見不著師娘。”岳夫人又瞪了他一眼,道:“好教你得知天外

      有天,人上有人,輸得服氣么?”令狐沖道:“田伯光那廝的快刀,沖兒抵擋不了,正要

      請師娘指點。”

      岳夫人聽說令狐沖是傷于田伯光之手,登時臉有喜色,點頭道:“原來是跟田伯光這

      惡賊打架,那好得很啊,我還道你又去惹是生非的闖禍呢。他的快刀怎么樣?咱們好好琢

      磨一下,下次再跟他打過。”一路上途中,令狐沖曾數次向師父請問破解田伯光快刀的法

      門,岳不群始終不說,要他回華山向師娘討教,果然岳夫人一聽之下,便即興高采烈。一

      行人走進岳不群所居的“有所不為軒”中,互道別來的種種遭遇。六個女弟子聽岳靈珊述

      說在福州與衡山所見,大感艷羨。陸大有則向眾師弟大吹大師哥如何力斗田伯光,如何手

      刃羅人杰,加油添醬,倒似田伯光被大師哥打敗、而不是大師哥給他打得一敗涂地一般。

      眾人吃過點心,喝了茶,岳夫人便要令狐沖比劃田伯光的刀法,又問他如何拆解。令狐沖

      笑道:“田伯光這廝的刀法當真了得,當時弟子只瞧得眼花繚亂,拚命抵擋也不成,哪里

      還說得上拆解?”岳夫人道:“你這小子既然抵擋不了,那必定是耍無賴、使詭計,混蒙

      了過去。”令狐沖自幼是她撫養長大,他的性格本領,豈有不知?令狐沖臉上一紅,微笑

      道:“那時在山洞外相斗,恒山派那位師妹已經走了,弟子心無牽掛,便跟田伯光這廝全

      力相拚。哪知斗不多久,他便使出快刀刀法來。弟子只擋了兩招,心中便暗暗叫苦:‘此

      番性命休矣!’當即哈哈大笑。田伯光收刀不發,問道:‘有甚么好笑!你擋得了我這“

      飛沙走石”十三式刀法么?’弟子笑道:‘原來大名鼎鼎的田伯光,竟然是我華山派的棄

      徒,料想不到,當真料想不到!是了,定然你操守惡劣,給本派逐出了門墻。’田伯光道

      :‘甚么華山派棄徒,胡說八道。田某武功另成一家,跟你華山派有個屁相干?’弟子笑

      道:‘你這路刀法,共有一十三式,是不是?甚么“飛沙走石”,自己胡亂安上個好聽名

      稱。我便曾經見師父和師娘拆解過。那是我師娘在繡花時觸機想出來的,我華山有座玉女

      峰,你聽見過沒有?’田伯光道:‘華山有玉女峰,誰不知道,那又怎樣?’我說:‘我

      師娘創的劍法,叫做“玉女金針十三劍”,其中一招“穿針引線”,一招“天衣無縫”,

      一招“夜繡鴛鴦”。’弟子一面說,一面屈指計數,繼續說道:‘是了,你剛才那兩招刀

      法,是從我師娘所創的第八招“織女穿梭”中化出來的。你這樣雄赳赳的一個大漢,卻學

      我師娘嬌怯怯的模樣,好似那如花如玉的天上織女,坐在布機旁織布,玉手纖纖,將梭子

      從這邊擲過去,又從那邊擲過來,千嬌百媚,豈不令人好笑……’”他一番話沒說完,岳

      靈珊和一眾女弟子都已格格格的笑了起來。

      岳不群莞爾而笑,斥道:“胡鬧,胡鬧!”岳夫人“呸”了一聲,道:“你要亂嚼舌

      根,甚么不好說,卻把你師娘給拉扯上了?當真該打。”令狐沖笑道:“師娘你不知道,

      那田伯光甚是自負,聽得弟子將他比作女子,又把他這套神奇的刀法說成是師娘所創,他

      非辯個明白不可,決不會當時便將弟子殺了。果然他將那套刀法慢慢的一招招使了出來,

      使一招,問一句:‘這是你師娘創的么?’弟子故作神秘,沉吟不語,心中暗記他的刀法

      ,待他一十三式使完,才道:‘你這套刀法,和我師娘所創的雖然小異,大致相同。你如

      何從華山派偷師學得,可真奇怪得很了。’田伯光怒道:‘你擋不了我這套刀法,便花

      巧語,拖延時刻,想瞧明白我這套刀法的招式,我豈有不知?令狐沖,你說貴派也有這套

      刀法,便請施展出來,好令田某開開眼界。’“弟子說道:‘敝派使劍不使刀,再說,我

      師娘這套“玉女金針劍”只傳女弟子,不傳男弟子。咱們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卻來使這等

      姐兒腔的劍法,豈不令武林中的朋友恥笑?’田伯光更加惱怒,說道:‘恥笑也罷,不恥

      笑也罷,今日定要你承認,華山派其實并無這樣一套武功。令狐兄,田某佩服你是個好漢

      ,你不該如此信口開河,戲侮于我。’”岳靈珊插口道:“這等無恥惡賊,誰希罕他來佩

      服了?戲弄他一番,原是活該。”令狐沖道:“但瞧他當時情景,我若不將這套杜撰的‘

      玉女金針劍’試演一番,立時便有性命之憂,只得依著他的刀法,胡亂加上些扭扭捏捏的

      花招,演了出來。”岳靈珊笑道:“你這些扭扭捏捏的花招,可使得像不像?”令狐沖笑

      道:“平時瞧你使劍使得多了,又怎有不像之理?”岳靈珊道:“啊,你笑人家使劍扭扭

      捏捏,我三天不睬你。”岳夫人一直沉吟不語,這時才道:“珊兒,你將佩劍給大師哥。

      ”岳靈珊拔出長劍,倒轉了劍把,交給令狐沖,笑道:“媽要瞧你扭扭捏捏使劍的那副鬼

      模樣。”岳夫人道:“沖兒,別理珊兒胡鬧,當時你是怎生使來?”

      令狐沖知道師娘要看的是田伯光的刀法,當下接過長劍,向師父、師娘躬身行禮,道

      :“師父、師娘,弟子試演田伯光的刀招。”岳不群點了點頭。

      陸大有向林平之道:“林師弟,咱們門中規矩,小輩在尊長面前使拳動劍,須得先行

      請示。”林平之道:“是。多謝六師哥指點。”只見令狐沖臉露微笑,懶洋洋的打個呵欠

      ,雙手軟軟的提起,似乎要伸個懶腰,突然間右腕陡振,接連劈出三劍,當真快似閃電,

      嗤嗤有聲。眾弟子都吃了一驚,幾名女弟子不約而同的“啊”了一聲。令狐沖長劍使了開

      來,恍似雜亂無章,但在岳不群與岳夫人眼中,數十招盡皆看得清清楚楚,只見每一劈刺

      、每一砍削,無不既狠且準。倏忽之間,令狐沖收劍而立,向師父、師娘躬身行禮。

      岳靈珊微感失望,道:“這樣快?”岳夫人點頭道:“須得這樣快才好。這一十三式

      快刀,每式有三四招變化,在這頃刻之間便使了四十余招,當真是世間少有的快刀。”令

      狐沖道:“田伯光那廝使出之時,比弟子還快得多了。”岳夫人和岳不群對望了一眼,心

      下均有驚嘆之意。

      岳靈珊道:“大師哥,怎地你一點也沒扭扭捏捏?”令狐沖笑道:“這些日來,我時

      時想著這套快刀,使出時自是迅速了些。當日在荒山之中向田伯光試演,卻沒這般敏捷,

      而且既要故意與他的刀法似是而非,又得加上許多裝模作樣的女人姿態,那是更加慢了。

      ”岳靈珊笑道:“你怎生搔首弄姿?快演給我瞧瞧!”岳夫人側過身來,從一名女弟子腰

      間拔出一柄長劍,向令狐沖道:“使快刀!”令狐沖道:“是!”嗤的一聲,長劍繞過了

      岳夫人的身子,劍鋒向她后腰勾了轉來。岳靈珊驚呼:“媽,小心!”岳夫人彈身縱出,

      更不理會令狐沖從后削來的一劍,手中長劍徑取令狐沖胸口,也是快捷無倫。岳靈珊又是

      驚呼:“大師哥,小心!”令狐沖也不擋架,反劈一劍,說道:“師娘,他還要快得多。

      ”岳夫人刷刷刷連刺三劍,令狐沖同時還了三劍。兩人以快打快,盡是進手招數,并無一

      招擋架防身。瞬息之間,師徒倆已拆了二十余招。林平之只瞧得目瞪口呆,心道:“大師

      哥說話行事瘋瘋癲癲,武功卻恁地了得,我以后須得片刻也不松懈的練功,才不致給人小

      看了。”便在此時,岳夫人嗤的一劍,劍尖已指住了令狐沖咽喉。令狐沖無法閃避,說道

      :“他擋得住。”岳夫人道:“好!”手中長劍抖動,數招之后,又指住了令狐沖的心口

      。令狐沖仍道:“他擋得住。”意思說我雖擋不住,但田伯光的刀法快得多,這兩招都能

      擋住。二人越斗越快,令狐沖到得后來,已無暇再說“他擋得住”,每逢給岳夫人一劍制

      住,只是搖頭示意,表明這一劍仍不能制得田伯光的死命。岳夫人長劍使得興發,突然間

      一聲清嘯,劍鋒閃爍不定,圍著令狐沖身圍疾刺,銀光飛舞,眾人看得眼都花了。猛地里

      她一劍挺出,直刺令狐沖心口,當真是捷如閃電,勢若奔雷。令狐沖大吃一驚,叫道:“

      師娘!”其時長劍劍尖已刺破他衣衫。岳夫人右手向前疾送,長劍護手已碰到令狐沖的胸

      膛,眼見這一劍是在他身上對穿而過,直沒至柄。岳靈珊驚呼:“娘!”只聽得叮叮當當

      之聲不絕,一片片寸來長的斷劍掉在令狐沖的腳邊。岳夫人哈哈一笑,縮回手來,只見她

      手中的長劍已只剩下一個劍柄。

      岳不群笑道:“師妹,你內力精進如此,卻連我也瞞過了。”他夫婦是同門結縭,年

      輕時叫慣了,成婚后仍是師兄妹相稱。岳夫人笑道:“大師兄過獎,雕蟲小技,何足道哉

      !”令狐沖瞧著地下一截截斷劍,心下駭然,才知師娘這一劍刺出時使足了全力,否則內

      力不到,出劍難以如此迅捷,但劍尖一碰到肌膚,立即把這一股渾厚的內力縮了轉來,將

      直勁化為橫勁,劇震之下,登時將一柄長劍震得寸寸斷折,這中間內勁的運用之巧,實已

      臻于化境,嘆服之余,說道:“田伯光刀法再快,也決計逃不過師娘這一劍。”

      林平之見他一身衣衫前后左右都是窟窿,都是給岳夫人長劍刺破了的,心想:“世間

      竟有如此高明的劍術,我只須學得幾成,便能報得父母之仇。”又想:“青城派和木高峰

      都貪圖得到我家的辟邪劍譜,其實我家的辟邪劍法和師娘的劍法相比,相去天差地遠!”

      岳夫人甚是得意,道:“沖兒,你既說這一劍能制得田伯光的死命,你好好用功,我便傳

      了你。”令狐沖道:“多謝師娘。”岳靈珊道:“媽,我也要學。”岳夫人搖了搖頭,道

      :“你內功還不到火候,這一劍是學不來的。”岳靈珊呶起了小嘴,心中老大不愿意,說

      道:“大師哥的內功比我也好不了多少,怎么他能學,我便不能學?”岳夫人微笑不語。

      岳靈珊拉住父親衣袖,道:“爹,你傳我一門破解這一劍的功夫,免得大師哥學會這一劍

      后盡來欺侮我。”岳不群搖頭笑道:“你媽這一劍叫做‘無雙無對,寧氏一劍’,天下無

      敵,我怎有破解的法門?”岳夫人笑道:“你胡謅甚么?給我頂高帽戴不打緊,要是傳了

      出去,可給武林同道笑掉了牙齒。”岳夫人這一劍乃是臨時觸機而創出,其中包含了華山

      派的內功、劍法的絕詣,又加上她自己的巧心慧思,確是厲害無比,但臨時創制,自無甚

      么名目。岳不群本想給取個名字叫作“岳夫人無敵劍”,但轉念一想,夫人心高氣傲,即

      是成婚之后,仍是喜歡武林同道叫她作“寧女俠”,不喜歡叫她作“岳夫人”,要知“寧

      女俠”三字是恭維她自身的本領作為,“岳夫人”三字卻不免有依傍一個大名鼎鼎的丈夫

      之嫌。她口中嗔怪丈夫胡說,心里對“無雙無對,寧氏一劍”這八個字卻著實喜歡,暗贊

      丈夫畢竟是讀書人,給自己這一劍取了這樣個好聽名稱,當真是其詞若有憾焉,其實乃深

      喜之。

      岳靈珊道:“爹,你幾時也來創幾招‘無比無敵,岳家十劍’,傳給女兒,好和大師

      哥比拚比拚。”岳不群搖頭笑道:“不成,爹爹不及你媽聰明,創不出甚么新招!”岳靈

      珊將嘴湊到父親耳邊,低聲道:“你不是創不出,你是怕老婆,不敢創。”岳不群哈哈大

      笑,伸手在她臉頰上輕輕一扭,笑道:“胡說八道。”岳夫人道:“珊兒,別盡纏住爹胡

      鬧了。德諾,你去安排香燭,讓林師弟參拜本派列代祖師的靈位。”勞德諾應道:“是!

      ”片刻間安排已畢,岳不群引著眾人來到后堂。林平之見梁間一塊匾上寫著“以氣御劍”

      四個大字,掌上布置肅穆,兩壁懸著一柄柄長劍,劍鞘黝黑,劍穗陳舊,料想是華山派前

      代各宗師的佩劍,尋思:“華山派今日在武林中這么大的聲譽,不知道曾有多少奸邪惡賊

      ,喪生在這些前代宗師的長劍之下。”岳不群在香案前跪下磕了四個頭,禱祝道:“弟子

      岳不群,今日收錄福州林平之為徒,愿列代祖宗在天之靈庇,教林平之用功向學,潔身

      自愛,恪守本派門規,不讓墮了華山派的聲譽。”林平之聽師父這么說,忙恭恭敬敬跟著

      跪下。岳不群站起身來,森然道:“林平之,你今日入我華山派門下,須得恪守門規,若

      有違反,按情節輕重處罰,罪大惡極者立斬不赦。本派立足武林數百年,武功上雖然也能

      和別派互爭雄長,但一時的強弱勝敗,殊不足道。真正要緊的是,本派弟子人人愛惜師門

      令譽,這一節你須好好記住了。”林平之道:“是,弟子謹記師父教訓。”

      岳不群道:“令狐沖,背誦本派門規,好教林平之得知。”令狐沖道:“是,林師弟

      ,你聽好了。本派首戒欺師滅祖,不敬尊長。二戒恃強欺弱,擅傷無辜。三戒**好色,

      調戲婦女。四戒同門嫉妒,自相殘殺。五戒見利忘義,偷竊財物。六戒驕傲自大,得罪同

      道。七戒**匪類,勾結妖邪。這是華山七戒,本門弟子,一體遵行。”林平之道:“是

      ,小弟謹記大師哥所揭示的華山七戒,努力遵行,不敢違犯。”岳不群微笑道:“好了,

      就是這許多。本派不像別派那樣,有許許多多清規戒律。你只須好好遵行這七戒,時時記

      得仁義為先,做個正人君子,師父師娘就歡喜得很了。”林平之道:“是!”又向師父師

      娘叩頭,向眾師兄師姊作揖行禮。岳不群道:“平兒,咱們先給你父母安葬了,讓你盡了

      人子的心事,這才傳授本門的基本功夫。”林平之熱淚盈眶,拜倒在地,道:“多謝師父

      、師娘。”岳不群伸手扶起,溫道:“本門之中,大家親如家人,不論哪一個有事,人

      人都是休戚相關,此后不須多禮。”他轉過頭來,向令狐沖上上下下的打量,過了好一會

      才道:“沖兒,你這次下山,犯了華山七戒的多少戒條?”令狐沖心中一驚,知道師父平

      時對眾弟子十分親和慈愛,但若哪一個犯了門規,卻是嚴責不貸,當即在香案前跪下,道

      :“弟子知罪了,弟子不聽師父、師娘的教誨,犯了第六戒驕傲自大,得罪同道的戒條,

      在衡山回雁樓上,殺了青城派的羅人杰。”岳不群哼了一聲,臉色甚是嚴峻。

      岳靈珊道:“爹,那是羅人杰來欺侮大師哥的。當時大師哥和田伯光惡斗之后,身受

      重傷,羅人杰乘人之危,大師哥豈能束手待斃?”岳不群道:“不要你多管閑事,這件事

      還是由當日沖兒足踢兩名青城弟子而起。若無以前的嫌隙,那羅人杰好端端地,又怎會來

      乘沖兒之危?”岳靈珊道:“大師哥足踢青城弟子,你已打了他三十棍,責罰過了,前帳

      已清,不能再算。大師哥身受重傷,不能再挨棍子了。”岳不群向女兒蹬了一眼,厲聲道

      :“此刻是論究本門戒律,你是華山弟子,休得胡亂插嘴。”岳靈珊極少見父親對自己如

      此疾厲色,心中大受委曲,眼眶一紅,便要哭了出來。若在平時,岳不群縱然不理,岳

      夫人也要溫慰撫,但此時岳不群是以掌門人身分,究理門戶戒律,岳夫人也不便理睬女

      兒,只有當作沒瞧見。岳不群向令狐沖道:“羅人杰乘你之危,大加折辱,你寧死不屈,

      原是男子漢大丈夫義所當為,那也罷了。可是你怎地出對恒山派無禮,說甚么‘一見尼

      姑,逢賭必輸’?又說連我也怕見尼姑?”岳靈珊噗哧一聲笑,叫道:“爹!”岳不群向

      她搖了搖手,卻也不再峻色相對了。

      令狐沖說道:“弟子當時只想要恒山派的那個師妹及早離去。弟子自知不是田伯光的

      對手,無法相救恒山派的那師妹,可是她顧念同道義氣,不肯先退,弟子只得胡說八道一

      番,這種語聽在恒山派的師伯、師叔們耳中,確是極為無禮。”岳不群道:“你要儀琳

      師侄離去,用意雖然不錯,可是甚么話不好說,偏偏要口出傷人之?總是平素太過輕浮

      。這一件事,五岳劍派中已然人人皆知,旁人背后定然說你不是正人君子,責我管教無方

      。”令狐沖道:“是,弟子知罪。”岳不群又道:“你在群玉院中養傷,還可說迫于無奈

      ,但你將儀琳師侄和魔教中那個小魔女藏在被窩里,對青城派余觀主說道是衡山的煙花女

      子,此事冒著多大的危險?倘若事情敗露,我華山派聲名掃地,還在其次,累得恒山派數

      百年清譽毀于一旦,咱們又怎么對得住人家?”令狐沖背上出了一陣冷汗,顫聲道:“這

      件事弟子事后想起,也是捏著偌大一把冷汗。原來師父早知道了。”岳不群道:“魔教的

      曲洋將你送至群玉院養傷,我是事后方知,但你命那兩個小女孩鉆入被窩之時,我已在窗

      外。”令狐沖道:“幸好師父知道弟子并非無行的浪子。”岳不群森然道:“倘若你真在

      妓院中宿娼,我早已取下你項上人頭,焉能容你活到今日?”令狐沖道:“是!”岳不群

      臉色愈來愈嚴峻,隔了半晌,才道:“你明知那姓曲的少女是魔教中人,何不一劍將她殺

      了?雖說他祖父于你有救命之恩,然而這明明是魔教中人沽恩市義、挑撥我五岳劍派的手

      段,你又不是傻子,怎會不知?人家救你性命,其實內里伏有一個極大陰謀。劉正風是何

      等精明能干之人,卻也不免著了人家的道兒,到頭來鬧得身敗名裂,家破人亡。魔教這等

      陰險毒辣的手段,是你親眼所見。可是咱們從湖南來到華山,一路之上,我沒聽到你說過

      一句譴責魔教的語。沖兒,我瞧人家救了你一命之后,你于正邪忠奸之分這一點上,已

      然十分胡涂了。此事關涉到你以后安身立命的大關節,這中間可半分含糊不得。”令狐沖

      回想那日荒山之夜,傾聽曲洋和劉正風琴簫合奏,若說曲洋是包藏禍心,故意陷害劉正風

      ,那是萬萬不像。岳不群見他臉色猶豫,顯然對自己的話并未深信,又問:“沖兒,此事

      關系到我華山一派的興衰榮辱,也關系到你一生的安危成敗,你不可對我有絲毫隱瞞。我

      只問你,今后見到魔教中人,是否嫉惡如仇,格殺無赦?”

      令狐沖怔怔的瞧著師父,心中一個念頭不住盤旋:“日后我若見到魔教中人,是不是

      不問是非,拔劍便殺?”他自己實在不知道,師父這個問題當真無法回答。

      岳不群注視他良久,見他始終不答,長嘆一聲,說道:“這時就算勉強要你回答,也

      是無用。你此番下山,大損我派聲譽,罰你面壁一年,將這件事從頭至尾好好的想一想。

      ”令狐沖躬身道:“是,弟子恭領責罰。”

      岳靈珊道:“面壁一年?那么這一年之中,每天面壁幾個時辰?”岳不群道:“甚么

      幾個時辰?每日自朝至晚,除了吃飯睡覺之外,便得面壁思過。”岳靈珊急道:“那怎么

      成?豈不是將人悶也悶死了?難道連大小便也不許?”岳夫人喝道:“女孩兒家,說話沒

      半點斯文!”岳不群道:“面壁一年,有甚么希罕?當年你師祖犯過,便曾在這玉女峰上

      面壁三年零六個月,不曾下峰一步。”岳靈珊伸了伸舌頭,道:“那么面壁一年,還算是

      輕的了?其實大師哥說‘一見尼姑,逢賭必輸’,全是出于救人的好心,又不是故意罵人

      !”岳不群道:“正因為出于好心,這才罰他面壁一年,要是出于歹意,我不打掉他滿口

      牙齒、割了他的舌頭才怪。”岳夫人道:“珊兒不要羅唆爹爹啦。大師哥在玉女峰上面壁

      思過,你可別去跟他聊天說話,否則爹爹成全他的一番美意,可全教你給毀了。”岳靈珊

      道:“罰大師哥在玉女峰上坐牢,還說是成全哪!不許我去跟他聊天,那么大師哥寂寞之

      時,有誰給他說話解悶?這一年之中,誰陪我練劍?”岳夫人道:“你跟他聊天,他還面

      甚么壁、思甚么過?這山上多少師兄師姊,誰都可和你切磋劍術。”岳靈珊側頭想了一會

      ,又問:“那么大師哥吃甚么呢?一年不下峰,豈不餓死了他?”岳夫人道:“你不用擔

      心,自會有人送飯菜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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