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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笑傲江湖 > 第五章 治傷

      第五章 治傷

      瀟灑,笑道:“木兄,多年不見,豐采如昔,可喜可賀。”木高峰眼見此人果然便是華山

      派掌門“君子劍”岳不群,心中向來對他頗為忌憚,此刻自己正在出手欺壓一個武功平平

      的小輩,恰好給他撞見,而且出手相救,不由得有些尷尬,當即笑嘻嘻的道:“岳兄,你

      越來越年輕了,駝子真想拜你為師,學一學這門‘陰陽采補’之術。”岳不群“呸”的一

      聲,笑道:“駝子越來越無聊。故人見面,不敘契闊,卻來胡說八道。小弟又懂甚么這種

      邪門功夫了?”木高峰笑道:“你說不會采補功夫,誰也不信,怎地你快六十歲了,忽然

      返老還童,瞧起來倒像是駝子的孫兒一般。”

      林平之當木高峰的手一松,便已跳開幾步,眼見這書生頦下五柳長須,面如冠玉,一

      臉正氣,心中景仰之情,油然而生,知道適才是他出手相救,聽得木高峰叫他為“華山派

      的岳兄”,心念一動:“這位神仙般的人物,莫非便是華山派掌門岳先生?只是他瞧上去

      不過四十來歲,年紀不像。那勞德諾是他弟子,可比他老得多了。”待聽木高峰贊他駐顏

      有術,登時想起:曾聽母親說過,武林中高手內功練到深處,不但能長壽不老,簡直真能

      返老還童,這位岳先生多半有此功夫,不禁更是欽佩。岳不群微微一笑,說道:“木兄一

      見面便不說好話。木兄,這少年是個孝子,又是頗具俠氣,原堪造就,怪不得木兄喜愛。

      他今日種種禍患,全因當日在福州仗義相救小女靈珊而起,小弟實在不能袖手不理,還望

      木兄瞧著小弟薄面,高抬貴手。”木高峰臉上現出詫異神情,道:“甚么?憑這小子這一

      點兒微末道行,居然能去救靈珊侄女?只怕這話要倒過來說,是靈珊賢侄女慧眼識玉郎…

      …”

      岳不群知道這駝子粗俗下流,接下去定然沒有好話,便截住他話頭,說道:“江湖上

      同道有難,誰都該當出手相援,粉身碎骨是救,一相勸也是救,倒也不在乎武藝的高低

      。木兄,你如決意收他為徒,不妨讓這少年稟明了父母,再來投入貴派門下,豈不兩全其

      美?”

      木高峰眼見岳不群插手,今日之事已難以如愿,便搖了搖頭,道:“駝子一時興起,

      要收他為徒,此刻卻已意興索然,這小子便再磕我一萬個頭,我也不收了。”說著左腿忽

      起,拍的一聲,將林平之踢了個筋斗,摔出數丈。這一下卻也大出岳不群的意料之外,全

      沒想到他抬腿便踢,事先竟沒半點征兆,渾不及出手阻攔。好在林平之摔出后立即躍起,

      似乎并未受傷。岳不群道:“木兄,怎地跟孩子們一般見識?我說你倒是返老還童了。”

      木高峰笑道:“岳兄放心,駝子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得罪了這位……你這位……哈哈

      ……我也不知道是你這位甚么,再見,再見,真想不到華山派如此赫赫威名,對這《辟邪

      劍譜》卻也會眼紅。”一面說,一面拱手退開。岳不群搶上一步,大聲道:“木兄,你說

      甚么話來?”突然之間,臉上滿布紫氣,只是那紫氣一現即隱,頃刻間又回復了白凈面皮

      。木高峰見到他臉上紫氣,心中打了個突,尋思:“果然是華山派的“紫霞功’!岳不群

      這廝劍法高明,又練成了這神奇內功,駝子倒得罪他不得。”當下嘻嘻一笑,說道:“我

      也不知《辟邪劍譜》是甚么東西,只是見青城余滄海不顧性命的想搶奪,隨口胡謅幾句,

      岳兄不必介意。”說著掉轉身子,揚長而去。岳不群瞧著他的背影在黑暗中隱沒,嘆了口

      氣,自自語:“武林中似他這等功夫,那也是很難得了,可就偏生自甘……”下面“下

      流”兩字,忍住了不說,卻搖了搖頭。突然間林平之奔將過來,雙膝一屈,跪倒在地,不

      住磕頭,說道:“求師父收錄門墻,弟子恪遵教誨,嚴守門規,決不敢有絲毫違背師命。

      ”岳不群微微一笑,說道:“我若收了你為徒,不免給木駝子背后說嘴,說我跟他搶奪徒

      弟。”林平之磕頭道:“弟子一見師父,說不出的欽佩仰慕,那是弟子誠心誠意的求懇。

      ”說著連連磕頭。岳不群笑道:“好罷,我收你不難,只是你還沒稟明父母呢,也不知他

      們是否允可。”林平之道:“弟子得蒙恩收錄,家父家母歡喜都還來不及,決無不允之理

      。家父家母為青城派眾惡賊所擒,尚請師父援手相救。”岳不群點了點頭,道:“起來罷

      !好,咱們這就去找你父母。”回頭叫道:“德諾、阿發、珊兒,大家出來!”

      只見墻角后走出一群人來,正是華山派的群弟子。原來這些人早就到了,岳不群命他

      們躲在墻后,直到木高峰離去,這才現身,以免人多難堪,令他下不了臺。勞德諾等都歡

      然道賀:“恭喜師父新收弟子。”岳不群笑道:“平之,這幾位師哥,在那小茶館中,你

      早就都見過了,你向眾師哥見禮。”老者是二師兄勞德諾,身形魁梧的漢子是三師兄梁發

      ,腳夫模樣的是四師兄施戴子,手中總是拿著個算盤的是五師兄高根明,六師兄六猴兒陸

      大有,那是誰都一見就不會忘記的人物,此外七師兄陶鈞、八師兄英白羅是兩個年輕弟子

      。林平之一一拜見了。忽然岳不群身后一聲嬌笑,一個清脆的聲音道:“爹爹,我算是師

      姊,還是師妹?”

      林平之一怔,認得說話的是當日那個賣酒少女、華山門下人人叫她作“小師妹”的,

      原來她竟是師父的女兒。只見岳不群的青袍后面探出半邊雪白的臉蛋,一只圓圓的左眼骨

      溜溜地轉了幾轉,打量了他一眼,又縮回岳不群身后。林平之心道:“那賣酒少女容貌丑

      陋,滿臉都是麻皮,怎地變了這幅模樣?”她乍一探頭,便即縮回,又在夜晚,月色朦朧

      ,無法看得清楚,但這少女容顏俏麗,卻是絕無可疑。又想:“她說她喬裝改扮,到福州

      城外賣酒,定逸師太又說她裝成一副怪模怪樣。那么她的丑樣,自然是故意裝成的了。”

      岳不群笑道:“這里個個人入門比你遲,卻都叫你小師妹。你這師妹命是坐定了的,那自

      然也是小師妹了。”那少女笑道:“不行,從今以后,我可得做師姊了。爹爹,林師弟叫

      我師姊,以后你再收一百個弟子、兩百個弟子,也都得叫我師姊了。”她一面說,一面笑

      ,從岳不群背后轉了出來,蒙蒙月光下,林平之依稀見到一張秀麗的瓜子臉蛋,一雙黑白

      分明的眼睛,射向他臉。林平之深深一揖,說道:“岳師姊,小弟今日方蒙恩師垂憐收錄

      門下。先入門者為大,小弟自然是師弟。”岳靈珊大喜,轉頭向父親道:“爹,是他自愿

      叫我師姊的,可不是我強逼他。”岳不群笑道:“人家剛入我門下,你就說到‘強逼’兩

      字。他只道我門下個個似你一般,以大壓小,豈不嚇壞了他?”說得眾弟子都笑了起來。

      岳靈珊道:“爹,大師哥躲在這地方養傷,又給余滄海那臭道士打了一掌,只怕十分

      兇險,快去瞧瞧他。”岳不群雙眉微蹙,搖了搖頭,道:“根明、戴子,你二人去把大師

      哥抬出來。”高根明和施戴子齊聲應諾,從窗口躍入房中,但隨即聽到他二人說道:“師

      父,大師哥不在這里,房里沒人。”跟著窗中透出火光,他二人已點燃了蠟燭。

      岳不群眉頭皺得更加緊了,他不愿身入妓院這等污穢之地,向勞德諾道:“你進去瞧

      瞧。”勞德諾道:“是!”走向窗口。岳靈珊道:“我也去瞧瞧。”岳不群反手抓住她的

      手臂,道:“胡鬧!這種地方你去不得。”岳靈珊急得幾乎要哭出聲來,道:“可是……

      可是大師哥身受重傷……只怕他有性命危險。”岳不群低聲道:“不用擔心,他敷了恒山

      派的‘天香斷續膠’,死不了。”岳靈珊又驚又喜,道:“爹,你……你怎么知道?”岳

      不群道:“低聲,別多嘴!”

      令狐沖重傷之余,再給余滄海掌風帶到,創口劇痛,又嘔了幾口血,但神智清楚,耳

      聽得木高峰和余滄海爭執,眾人逐一退去,又聽得師父到來。他向來天不怕、地不怕,便

      只怕師父,一聽到師父和木高峰說話,便想自己這番胡鬧到了家,不知師父會如何責罰,

      一時忘了創口劇痛,轉身向床,悄聲道:“大事不好,我師父來了,咱們快逃。”立時扶

      著墻壁,走出房去。曲非煙拉著儀琳,悄悄從被窩中鉆出,跟了出去,只見令狐沖搖搖晃

      晃,站立不定,兩人忙搶上扶住。令狐沖咬著牙齒,穿過了一條走廊,心想師父耳目何等

      靈敏,只要一出去,立時便給他知覺,眼見右首是間大房,當即走了進去,道:“將……

      將門窗關上。”曲非煙依帶上了門,又將窗子關了。令狐沖再也支持不住,斜躺床上,

      喘氣不止。三個人不作一聲,過了良久,才聽得岳不群的聲音遠遠說道:“他不在這里了

      ,咱們走罷!”令狐沖吁了口氣,心下大寬。又過一會,忽聽得有人躡手躡腳的在院子中

      走來,低聲叫道:“大師哥,大師哥。”卻是陸大有。令狐沖心道:“畢竟還是六猴兒跟

      我最好。”正想答應,忽覺床帳簌簌抖動,卻是儀琳聽到有人尋來,害怕起來。令狐沖心

      想:“我這一答應,累了這位小師父的清譽。”當下便不作聲,耳聽得陸大有從窗外走過

      ,一路“大師哥,大師哥”的呼叫,漸漸運去,再無聲息。曲非煙忽道:“喂,令狐沖,

      你會死么?”令狐沖道:“我怎么能死?我如死了,大損恒山派的令譽,太對不住人家了

      。”曲非煙奇道:“為甚么?”令狐沖道:“恒山派的治傷靈藥,給我既外敷,又內服,

      如果仍然治不好,令狐沖豈非大大的對不住……對不住這位恒山派的師妹?”曲非煙笑道

      :“對,你要是死了,太也對不住人家了。”

      儀琳見他傷得如此厲害,兀自在說笑話,既佩服他的膽氣,又稍為寬心,道:“令狐

      大哥,那余觀主又打了你一掌,我再瞧瞧你的傷口。”令狐沖支撐著要坐起身來。曲非煙

      道:“不用客氣啦,你這就躺著罷。”令狐沖全身乏力,實在坐不起身,只得躺在床上。

      曲非煙點亮了蠟燭。儀琳見令狐沖衣襟都是鮮血,當下顧不得嫌疑,輕輕揭開他長袍

      ,取過臉盆架上掛著的一塊洗臉手巾,替他抹凈了傷口上的血跡,將懷中所藏的天香斷續

      膠盡數抹在他傷口上。令狐沖笑道:“這么珍貴的靈藥,浪費在我身上,未免可惜。”儀

      琳道:“令狐大哥為我受此重傷,別說區區藥物,就是……就是……”說到這里,只覺難

      以措詞,囁嚅一會,續道:“連我師父她老人家,也贊你是見義勇為的少年英俠,因此和

      余觀主吵了起來呢。”令狐沖笑道:“贊倒不用了,師太她老人家只要不罵我,已經謝天

      謝地啦。”儀琳道:“我師父怎……怎會罵你?令狐大哥,你只須靜養十二個時辰,傷口

      不再破裂,那便無礙了。”又取出三粒白云熊膽丸,喂著他服了。曲非煙忽道:“姊姊,

      你在這里陪著他,提防壞人又來加害。爺爺等著我呢,我這可要去啦。”儀琳急道:“不

      ,不!你不能走。我一個人怎能耽在這里?”曲非煙笑道:“令狐沖不是好端端在這里么

      ?你又不是一個人。”說著轉身便走。儀琳大急,縱身上前,一把抓住她左臂,情急之下

      ,使上了恒山派擒拿手法,牢牢抓住她臂膀,道:“你別走!”曲非煙笑道:“哎喲,動

      武嗎?”儀琳臉一紅,放開了手,央求道:“好姑娘,你陪著我。”曲非煙笑道:“好,

      好,好!我陪著你便是。令狐沖又不是壞人,你干甚么這般怕他?”

      儀琳稍稍放心,道:“對不起,曲姑娘,我抓痛了你沒有?”曲非煙道:“我倒不痛

      。令狐沖卻好像痛得很厲害。”儀琳一驚,掠開帳子看時,只見令狐沖雙目緊閉,已自沉

      沉睡去。她伸手探他鼻息,覺得呼吸勻凈,正感寬慰,忽聽得曲非煙格的一笑,窗格聲響

      。儀琳急忙轉過身來,只見她已然從窗中跳了出去。儀琳大驚失色,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走到床前,說道:“令狐大哥,令狐大哥,她……她走了。”但其時藥力正在發作,令狐

      沖昏昏迷迷的,并不答話。儀琳全身發抖,說不出的害怕,過了好一會,才過去將窗格拉

      上,心想:“我快快走罷,令狐大哥倘若醒轉,跟我說話,那怎么辦?”轉念又想:“他

      受傷如此厲害,此刻便是一個小童過來,隨手便能制他死命,我豈能不加照護,自行離去

      ?”黑夜之中,只聽到遠處深巷中偶然傳來幾下犬吠之聲,此外一片靜寂,妓院中諸人早

      已逃之夭夭,似乎這世界上除了帳中的令狐沖外,更無旁人。她坐在椅上,一動也不敢動

      ,過了良久,四處雞啼聲起,天將黎明。儀琳又著急起來:“天一亮,便有人來了,那怎

      么辦?”她自幼出家,一生全在定逸師太照料之下,全無處世應變的經歷,此刻除了焦急

      之外,想不出半點法子。正慌亂間,忽聽得腳步聲響,有三四人從巷中過來,四下俱寂之

      中,腳步聲特別清晰。這幾人來到群玉院門前,便停住了,只聽一人說道:“你二人搜東

      邊,我二人搜西邊,要是見到令狐沖,要拿活的。他身受重傷,抗拒不了。”

      儀琳初時聽到人聲,驚惶萬分,待聽到那人說要來擒拿令狐沖,心中立時閃過一個念

      頭:“說甚么也要保得令狐大哥周全,決不能讓他落入壞人手里。”這主意一打定,驚恐

      之情立去,登時頭腦清醒了起來,搶到床邊,拉起墊在褥子上的被單,裹住令狐沖身子,

      抱了起來,吹滅燭火,輕輕推開房門,溜了出去。這時也不辨東西南北,只是朝著人聲來

      處的相反方向快步而行,片刻間穿過一片菜圃,來到后門。只見門戶半掩,原來群玉院中

      諸人匆匆逃去,打開了后門便沒關上。她橫抱著令狐沖走出后門,從小巷中奔了出去。不

      一會便到了城墻邊,暗忖:“須得出城才好,衡山城中,令狐大哥的仇人太多。”沿著城

      墻疾行,一到城門口,便急竄而出。

      一口氣奔出七八里,只是往荒山中急鉆,到后來再無路徑,到了一處山坳之中。她心

      神略定,低頭看看令狐沖時,只見他已醒轉,臉露笑容,正注視著自己。

      她突然見到令狐沖的笑容,心中一慌,雙手發顫,失手便將他身子掉落。她“啊喲”

      一聲,急使一招“敬捧寶經”,俯身伸臂,將他托住,總算這一招使得甚快,沒將他摔著

      ,但自己下盤不穩,一個踉蹌,向前搶了幾步這才站住,說道:“對不住,你傷口痛嗎?

      ”令狐沖微笑道:“還好!你歇一歇罷!”

      儀琳適才為了逃避青城群弟子的追拿,一心一意只想如何才能使令狐沖不致遭到對方

      毒手,全沒念及自己的疲累,此刻一定下來,只覺全身四肢都欲散了開來一般,勉力將令

      狐沖輕輕放在草地之上,再也站立不定,一交坐倒,喘氣不止。令狐沖微笑道:“你只顧

      急奔,卻忘了調勻氣息,那是學武……學武之人的大忌,這樣挺容易……容易受傷。”儀

      琳臉上微微一紅,說道:“多謝令狐大哥指點。師父本來也教過我,一時心急,那便忘了

      。”頓了一頓,問道:“你傷口痛得怎樣?”令狐沖道:“已不怎么痛,略略有些麻癢。

      ”儀琳大喜,道:“好啦,好啦,傷口麻癢是痊愈之象,想不到竟好得這么快。”令狐沖

      見她喜悅無限,心下也有些感動,笑道:“那是貴派靈藥之功。”忽然間嘆了口氣,恨恨

      的道:“只可惜我身受重傷,致受鼠輩之侮,適才倘若落入了青城派那幾個小子手中,死

      倒不打緊,只怕還得飽受一頓折辱。”

      儀琳道:“原來你都聽見了?”想起自己抱著他奔馳了這么久,也不知他從何時起便

      睜著眼睛在瞧自己,不由得臉如飛霞。令狐沖不知她忽然害羞,只道她奔跑過久,耗力太

      多,說道:“師妹,你打坐片刻,以貴派本門心法,調勻內息,免得受了內傷。”儀琳道

      :“是。”當即盤膝而坐,以師授心法運動內息,但心意煩躁,始終無法寧靜,過不片刻

      ,便睜眼向令狐沖瞧一眼,看他傷勢有何變化,又看他是否在瞧自己,看到第四眼時,恰

      好和令狐沖的目光相接。她嚇了一跳,急忙閉眼,令狐沖卻哈哈大笑起來。儀琳雙頰暈紅

      ,忸怩道:“為……為甚么笑?”令狐沖道:“沒甚么。你年紀小,坐功還淺,一時定不

      下神來,就不必勉強。定逸師伯一定教過你,練功時過分勇猛精進,會有大礙,這等調勻

      內息,更須心平氣和才是。”他休息片刻,又道:“你放心,我元氣已在漸漸恢復,青城

      派那些小子們再追來,咱們不用怕他,叫他們再摔一個……摔一個屁股向后……向后……

      ”儀琳微笑道:“摔一個青城派的平沙落雁式。”令狐沖笑道:“不錯,妙極。甚么屁股

      向后,說起來太過不雅,咱們就叫之為‘青城派的平沙……落雁式’!”說到最后幾個字

      ,已有些喘不過氣來。儀琳道:“你別多說話,再好好兒睡一會罷。”令狐沖道:“我師

      父也到了衡山城。我恨不得立時起身,到劉師叔家瞧瞧熱鬧去。”

      儀琳見他口唇發焦,眼眶干枯,知他失血不少,須得多喝水才是,便道:“我去找些

      水給你喝。一定口干了,是不是?”令狐沖道:“我見來路之上,左首田里有許多西瓜。

      你去摘幾個來罷。”儀琳道:“好。”站起身來,一摸身邊,卻一文也無,道:“令狐大

      哥,你身邊有錢沒有?”令狐沖道:“做甚么?”儀琳道:“去買西瓜呀!”令狐沖笑道

      :“買甚么?順手摘來便是。左近又無人家,種西瓜的人一定住得很遠,卻向誰買去?”

      儀琳囁嚅道:“不予而取,那是偷……偷盜了,這是五戒中的第二戒,那是不可以的。倘

      若沒錢,向他們化緣,討一個西瓜,想來他們也肯的。”令狐沖有些不耐煩了,道:“你

      這小……”他本想罵她“小尼姑好胡涂”,但想到她剛才出力相救,說到這“小”字便即

      停口。

      儀琳見他臉色不快,不敢再說,依向左首尋去。走出二里有余,果見數畝瓜田,累

      累的生滿了西瓜,樹巔蟬聲鳴響,四下里卻一個人影也無,尋思:“令狐大哥要吃西瓜。

      可是這西瓜是有主之物,我怎可隨便偷人家的?”快步又走出里許,站到一個高崗之上,

      四下眺望,始終不見有人,連農舍茅屋也不見一間,只得又退了回來,站在瓜田之中,踟

      躕半晌,伸手待去摘瓜,又縮了回來,想起師父諄淳告誡的戒律,決不可偷盜他人之物,

      欲待退去,腦海中又出現了令狐沖唇干舌燥的臉容,咬一咬牙,雙手合十,暗暗祝禱:“

      菩薩垂鑒,弟子非敢有意偷盜,實因令狐大哥……令狐大哥要吃西瓜。”轉念一想,又覺

      “令狐大哥要吃西瓜”這八個字,并不是甚么了不起的理由,心下焦急,眼淚已然奪眶而

      出,雙手捧住一個西瓜,向上一提,瓜蒂便即斷了,心道:“人家救你性命,你便為他墮

      入地獄,永受輪回之苦,卻又如何?一人作事一身當,是我儀琳犯了戒律,這與令狐大哥

      無干。”捧起西瓜,回到令狐沖身邊。令狐沖于世俗的禮法教條,從來不瞧在眼里,聽儀

      琳說要向人化緣討西瓜,只道這個尼姑年輕不懂事,渾沒想到她為了采摘這一個西瓜,心

      頭有許多交戰,受了這樣多委曲,見她折了西瓜回來,心頭一喜,贊道:“好師妹,乖乖

      的小姑娘。”儀琳驀地聽到他這么稱呼自己,心頭一震,險些將西瓜摔落,急忙抄起衣襟

      兜住。令狐沖笑道:“干么這等慌張?你偷西瓜,有人要捉你么?”儀琳臉上又是一紅,

      道:“不,沒人捉我。”緩緩坐了下來。

      其時天色新晴,太陽從東方升起,令狐沖和她所坐之處是在山陰,日光照射不到,滿

      山樹木為雨水洗得一片青翠,山中清新之氣撲面而來。儀琳定了定神,拔出腰間斷劍,見

      到劍頭斷折之處,心想:“田伯光這惡人武功如此了得,當日若不是令狐大哥舍命相救,

      我此刻怎能太太平平的仍然坐在這里?”一瞥眼,見到令狐沖雙目深陷,臉上沒半點血色

      ,自忖:“為了他,我便再犯多大惡業,也始終無悔,偷一只西瓜,卻又如何?”念及

      此,犯戒后心中的不安登時盡去,用衣襟將斷劍抹拭干凈,便將西瓜剖了開來,一股清香

      透出。

      令狐沖嗅了幾下,叫道:“好瓜!”又道:“師妹,我想起了一個笑話。今年元宵,

      我們師兄妹相聚飲酒,靈珊師妹出了個燈謎,說是:‘左邊一只小狗,右邊一個傻瓜’,

      打一個字。那時坐在她左邊的,是我六師弟陸大有,便是昨晚進屋來尋找我的那個師弟。

      我是坐在她右首。”儀琳微笑道:“她出這個謎兒,是取笑你和這位陸師兄了。”令狐沖

      道:“不錯,這個謎兒倒不難猜,便是我令狐沖的這個‘狐’字。她說是個老笑話,從書

      上看來的。只難得剛好六師弟坐在她左首,我坐在她右首。也真湊巧,此刻在我身旁,又

      是這邊一只小狗,這邊一只大瓜。”說著指指西瓜,又指指她,臉露微笑。儀琳微笑道:

      “好啊,你繞彎兒罵我小狗。”將西瓜剖成一片一片,剔去瓜子,遞了一片給他。令狐沖

      接過咬了一口,只覺滿口香甜,幾口便吃完了。儀琳見他吃得歡暢,心下甚是喜悅,又見

      他仰臥著吃瓜,襟前汁水淋漓,便將第二片西瓜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遞在他手里,一口

      一塊,汁水便不再流到衣上。見他吃了幾塊,每次伸手來接,總不免引臂牽動傷口,心下

      不忍,便將一小塊一小塊西瓜喂在他口里。令狐沖吃了小半只西瓜,才想起儀琳卻一口未

      吃,說道:“你自己也吃些。”儀琳道:“等你吃夠了我再吃。”令狐沖道:“我夠了,

      你吃罷!”儀琳早已覺得口渴,又喂了令狐沖幾塊,才將一小塊西瓜放入自己口中,眼見

      令狐沖目不轉睛的瞧著自己,害羞起來,轉過身子,將背脊向著他。

      令狐沖忽然贊道:“啊,真是好看!”語氣之中,充滿了激賞之意。儀琳大羞,心想

      他怎么忽然贊我好看,登時便想站起身來逃走,可是一時卻又拿不定主意,只覺全身發燒

      ,羞得連頭頸中也紅了。只聽得令狐沖又道:“你瞧,多美!見到了么?”儀琳微微側身

      ,見他伸手指著西首,順著他手指望去,只見遠處一道彩虹,從樹后伸了出來,七彩變幻

      ,艷麗無方,這才知他說“真是好看”,乃是指這彩虹而,適才是自己會錯了意,不由

      得又是一陣羞慚。只是這時的羞慚中微含失望,和先前又是忸怩、又是暗喜的心情卻頗有

      不同了。

      令狐沖道:“你仔細聽,聽見了嗎?”儀琳側耳細聽,但聽得彩虹處隱隱傳來有流水

      之聲,說道:“好像是瀑布。”令狐沖道:“正是,連下了幾日雨,山中一定到處是瀑布

      ,咱們過去瞧瞧。”儀琳道:“你……你還是安安靜靜的多躺一會兒。”令狐沖道:“這

      地方都是光禿禿的亂石,沒一點風景好看,還是去看瀑布的好。”

      儀琳不忍拂他之意,便扶著他站起,突然之間,臉上又是一陣紅暈掠過,心想:“我

      曾抱過他兩次,第一次當他已經死了,第二次是危急之際逃命。這時他雖然身受重傷,但

      神智清醒,我怎么能再抱他?他一意要到瀑布那邊去,莫非……莫非要我……”正猶豫間

      ,卻見令狐沖已拾了一根斷枝,撐在地下,慢慢向前走去,原來自己又會錯了意。

      儀琳忙搶了過去,伸手扶住令狐沖的臂膀,心下自責:“我怎么了?令狐沖大哥明明

      是個正人君子,今日我怎地心猿意馬,老是往歪路上想。總是我單獨和一個男子在一起,

      心下處處提防,其實他和田伯光雖然同是男子,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怎可相提并論

      ?”

      令狐沖步履雖然不穩,卻盡自支撐得住。走了一會,見到一塊大石,儀琳扶著他過去

      ,坐下休息,道:“這里也不錯啊,你一定要過去看瀑布么?”令狐沖笑道:“你說這里

      好,我就陪你在這里瞧一會。”儀琳道:“好罷。那邊風景好,你瞧著心里歡喜,傷口也

      好得快些。”令狐沖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兩人緩緩轉過了個山坳,便聽得轟轟的水聲,

      又行了一段路,水聲愈響,穿過一片松林后,只見一條白龍也似的瀑布,從山壁上傾瀉下

      來。令狐沖喜道:“我華山的玉女峰側也有一道瀑布,比這還大,形狀倒差不多,靈珊師

      妹常和我到瀑布旁練劍。她有時頑皮起來,還鉆進瀑布中去呢。”儀琳聽他第二次提到“

      靈珊師妹”,突然醒悟:“他重傷之下,一定要到瀑布旁來,不見得真是為了觀賞風景,

      卻是在想念他的靈珊師妹。”不知如何,心頭猛地一痛,便如給人重重一擊一般。只聽令

      狐沖又道:“有一次在瀑布旁練劍,她失足滑倒,險些摔入下面的深潭之中,幸好我一把

      拉住了她,那一次可真危險。”儀琳淡淡問道:“你有很多師妹么?”令狐沖道:“我華

      山派共有七個女弟子,靈珊師妹是師父的女兒,我們都管她叫小師妹。其余六個都是師母

      收的弟子。”儀琳道:“喂,原來她是岳師伯的小姐。她……她……她和你很談得來罷?

      ”令狐沖慢慢坐了下來,道:“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十五年前蒙恩師和師母收錄門下

      ,那時小師妹還只三歲,我比她大得多,常常抱了她出去采野果、捉兔子。我和她是從小

      一塊兒長大的。師父師母沒兒子,待我猶似親生兒子一般,小師妹便等于是我的妹子。”

      儀琳應了一聲:“嗯。”過了一會,道:“我也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自幼便蒙恩師收留

      ,從小就出了家。”令狐沖道:“可惜,可惜!”儀琳轉頭向著他,目光中露出疑問神色

      。令狐沖道:“你如不是已在定逸師伯門下,我就可求師母收你為弟子,我們師兄弟姊妹

      人數很多,二十幾個人,大家很熱鬧的。功課一做完,各人結伴游玩,師父師母也不怎么

      管。你見到我小師妹,一定喜歡她,會和她做好朋友的。”儀琳道:“可惜我沒這好福氣

      。不過,我在白云庵里,師父、師姊們都待我很好,我……我……我也很快活。”令狐沖

      道:“是,是,我說錯了。定逸師伯劍法通神,我師父師母說到各家各派的劍法時,對你

      師父她老人家是很佩服的。恒山派哪里不及我華山派了?”

      儀琳道:“令狐大哥,那日你對田伯光說,站著打,田伯光是天下第十四,岳師伯是

      第八,那么我師父是天下第幾?”令狐沖笑了起來,道:“我是騙騙田伯光的,哪里有這

      回事了?武功的強弱,每日都有變化,有的人長進了,有的人年老力衰退步了,哪里真能

      排天下第幾?田伯光這家伙武功是高的,但說是天下第十四,卻也不見得。我故意把他排

      名排得高些,引他開心。”儀琳道:“原來你是騙他的。”望著瀑布出了會神,問道:“

      你常常騙人么?”令狐沖嘻嘻一笑,道:“那得看情形,不會是‘常常’罷!有些人可以

      騙,有些人不能騙。師父師母問起甚么事,我自然不敢相欺。”

      儀琳“嗯”了一聲,道:“那么你同門的師兄弟、師姊妹呢?”她本想問:“你騙不

      騙你的靈珊師妹?”但不知如何,竟不敢如此直截了當的相詢。令狐沖笑道:“那要看是

      誰,又得瞧是甚么事。我們師兄弟們常鬧著玩,說話不騙人,又有甚么好玩?”儀琳終于

      問道:“連靈珊姊姊,你也騙她么?”令狐沖未曾想過這件事,皺了皺眉頭,沉吟半晌,

      想起這一生之中,從未在甚么大事上騙過她,便道:“要緊事,那決不會騙她。玩的時候

      ,哄哄她,說些笑話,自然是有的。”儀琳在白云庵中,師父不茍笑,戒律嚴峻,眾師

      姊個個冷口冷面的,雖然大家互相愛護關顧,但極少有人說甚么笑話,鬧著玩之事更是難

      得之極。定靜、定閑兩位師伯門下倒有不少年輕活潑的俗家女弟子,但也極少和出家的同

      門說笑。她整個童年便在冷靜寂寞之中度過,除了打坐練武之外,便是敲木魚念經,這時

      聽到令狐沖說及華山派眾同門的熱鬧處,不由得悠然神往,尋思:“我若能跟著他到華山

      去玩玩,豈不有趣。”但隨即想起:“這一次出庵,遇到這樣的大風波,看來回庵之后,

      師父再也不許我出門了。甚么到華山去玩玩,那豈不是癡心妄想?”又想:“就算到了華

      山,他整日價陪著他的小師妹,我甚么人也不識,又有誰來陪我玩?”心中忽然一陣凄涼

      ,眼眶一紅,險些掉下淚來。

      令狐沖卻全沒留神,瞧著瀑布,說道:“我和小師妹正在鉆研一套劍法,借著瀑布水

      力的激蕩,施展劍招。師妹,你可知那有甚么用?”儀琳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她聲音已有些哽咽,令狐沖仍沒覺察到,繼續說道:“咱們和人動手,對方倘若內功深厚

      ,兵刃和拳掌中往往附有厲害的內力,無形有質,能將我們的長劍蕩了開去。我和小師妹

      在瀑布中練劍,就當水力中的沖激是敵人內力,不但要將敵人的內力擋開,還得借力打力

      ,引對方的內力去打他自己。”儀琳見他說得興高采烈,問道:“你們練成了沒有?”令

      狐沖搖頭道:“沒有,沒有!自創一套劍法,談何容易?再說,我們也創不出甚么劍招,

      只不過想法子將師父所傳的本門劍法,在瀑布中擊刺而已。就算有些新花樣,那也是鬧著

      玩的,臨敵時沒半點用處。否則的話,我又怎會給田伯光這廝打得全無還手之力?”他頓

      了一頓,伸手緩緩比劃了一下,喜道:“我又想到了一招,等得傷好后,回去可和小師妹

      試試。”儀琳輕輕的道:“你們這套劍法,叫甚么名字?”令狐沖笑道:“我本來說,這

      不能另立名目。但小師妹一定要給取個名字,她說叫做‘沖靈劍法’,因為那是我和她兩

      個一起試出來的。”儀琳輕輕的道:“沖靈劍法,沖靈劍法。嗯,這劍法中有你的名字,

      也有她的名字,將來傳到后世,人人都知道是你們……你們兩位合創的。”令狐沖笑道:

      “我小師妹小孩兒脾氣,才這么說的,憑我們這一點兒本領火候,哪有資格自創甚么劍法

      ?你可千萬不能跟旁人說,要是給人知道了,豈不笑掉了他們的大牙?”儀琳道:“是,

      我決不會對旁人說。”她停了一會,微笑道:“你自創劍法的事,人家早知道了。”令狐

      沖吃了一驚,問道:“是么?是靈珊師妹跟人說的?”儀琳笑了笑,道:“是你自己跟田

      伯光說的。你不是說自創了一套坐著刺蒼蠅的劍法么?”令狐沖大笑,說道:“我對他胡

      說八道,虧你都記在心里。”令狐沖這么放聲一笑,牽動傷口,眉頭皺了起來。儀琳道:

      “啊喲,都是我不好,累得你傷口吃痛。快別說話了,安安靜靜的睡一會兒。”令狐沖閉

      上了眼睛,但只過得一會,便又睜了開來,道:“我只道這里風景好,但到得瀑布旁邊,

      反而瞧不見那彩虹了。”儀琳道:“瀑布有瀑布的好看,彩虹有彩虹的好看。”令狐沖點

      了點頭,道:“你說得不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事。一個人千辛萬苦的去尋求一件物事

      ,等得到了手,也不過如此,而本來拿在手中的物事,卻反而拋掉了。”儀琳微笑道:“

      令狐大哥,你這幾句話,隱隱含有禪機,只可惜我修為太淺,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倘若師

      父聽了,定有一番解釋。”令狐沖嘆了口氣,道:“甚么禪機不禪機,我懂得甚么?唉,

      好倦!”慢慢閉上了眼睛,漸漸呼吸低沉,入了夢鄉。儀琳守在他身旁,折了一根帶葉的

      樹枝,輕輕拂動,替他趕開蚊蠅小蟲,坐了一個多時辰,自己也有些倦了,迷迷糊糊的合

      上眼想睡,忽然心想:“待會他醒來,一定肚餓,這里沒甚么吃的,我再去采幾個西瓜,

      既能解渴,也可以充饑。”于是快步奔向西瓜田,又摘了兩個西瓜來。她生怕離開片刻,

      有人或是野獸來侵犯令狐沖,急急匆匆的趕回,見他兀自安安穩穩的睡著,這才放心,輕

      輕坐在他身邊。令狐沖睜開眼來,微笑道:“我以為你回去了。”儀琳奇道:“我回去?

      ”令狐沖道:“你師父、師姊們不是在找你么?她們一定掛念得很。”儀琳一直沒想到這

      事,聽他這么一說,登時焦急起來,又想:“明兒見到師父,不知他老人家會不會責怪?

      ”令狐沖道:“師妹,多謝你陪了我半天,我的命已給你救活啦,你還是早些回去罷。”

      儀琳搖頭道:“不,荒山野嶺,你獨個兒耽在這里,沒人服侍照料,那怎么行?”令狐沖

      道:“你到得衡山城劉師叔家里,悄悄跟我的師弟們一說,他們就會過來照料我。”儀琳

      心中一酸,暗想:“原來他是要他的小師妹相陪,只盼我越快去叫她來越好。”再也忍耐

      不住,淚珠兒一滴一滴的落了下來。令狐沖見她忽然流淚,大為奇怪,問道:“你……你

      ……為甚么哭了?怕回去給師父責罵么?”儀琳搖了搖頭。令狐沖又道:“啊,是了,你

      怕路上又撞到田伯光。不用怕,從今而后,他見了你便逃,再也不敢見你的面了。”儀琳

      又搖了搖頭,淚珠兒更落得多了。令狐沖見她哭得更厲害了,心下大惑不解,說道:“好

      ,好,是我說錯了話,我跟你賠不是啦。小師妹,你別生氣。”儀琳聽他語溫柔,心下

      稍慰,但轉念又想:“他說這幾句話,這般的低聲下氣,顯然是平時向他小師妹賠不是慣

      了的,這時候卻順口說了出來。”突然間“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頓足道:“我又不是

      你的小師妹,你……你……你心中便是記著你那個小師妹。”這句話一出口,立時想起,

      自己是出家人,怎可跟他說這等語,未免大是忘形,不由得滿臉紅暈,忙轉過了頭。令

      狐沖見她忽然臉紅,而淚水未絕,便如瀑布旁濺滿了水珠的小紅花一般,嬌艷之色,難描

      難畫,心道:“原來她竟也生得這般好看,倒不比靈珊妹子差呢。”怔了一怔,柔聲道:

      “你年紀比我小得多,咱們五岳劍派,同氣連枝,大家都是師兄弟姊妹,你自然也是我的

      小師妹啦。我甚么地方得罪了你,你跟我說,好不好?”儀琳道:“你也沒得罪我。我知

      道了,你要我快快離開,免得瞧在眼中生氣,連累你倒霉。你說過的,一見尼姑,逢賭…

      …”說到這里,又哭了起來。

      令狐沖不禁好笑,心想:“原來她要跟我算回雁樓頭這筆帳,那確是非賠罪不可。”

      便道:“令狐沖當真該死,口不擇。那日在回雁樓頭胡說八道,可得罪了貴派全體上下

      啦,該打,該打!”提起手來,拍拍兩聲,便打了自己兩個耳光。儀琳急忙轉身,說道:

      “別……別打……我……不是怪你。我……我只怕連累了你。”

      令狐沖道:“該打之至!”拍的一聲,又打了自己一個耳光。儀琳急道:“我不生氣

      了,令狐大哥,你……你別打了。”令狐沖道:“你說過不生氣了?”儀琳搖了搖頭。令

      狐沖道:“你笑也不笑,那不是還在生氣么?”

      儀琳勉強笑了一笑,但突然之間,也不知為甚么傷心難過,悲從中來,再也忍耐不住

      ,淚水從臉頰上流了下來,忙又轉過了身子。令狐沖見她哭泣不止,當即長嘆一聲。儀琳

      慢慢止住了哭泣,幽幽的道:“你……你又為甚么嘆氣?”令狐沖心下暗笑:“畢竟她是

      個小姑娘,也上了我這個當。”他自幼和岳靈珊相伴,岳靈珊時時使小性兒,生了氣不理

      他,千哄萬哄,總是哄不好,不論跟她說甚么,她都不瞅不睬,令狐沖便裝模作樣,引起

      她的好奇,反過來相問。儀琳一生從未和人鬧過別扭,自是一試便靈,落入了他的圈套。

      令狐沖又是長嘆一聲,轉過了頭不語。

      儀琳問道:“令狐大哥,你生氣了么?剛才是我得罪你,你……你別放在心上。”令

      狐沖道:“沒有,你沒得罪我。”儀琳見他仍然面色憂愁,哪知他肚里正在大覺好笑,這

      副臉色是假裝的,著急起來,道:“我害得你自己打了自己,我……我打還了賠你。”說

      著提起手來,拍的一聲,在自己右頰上打了一掌。第二掌待要再打,令狐沖急忙仰身坐起

      ,伸手抓住了她手腕,但這么一用力,傷口劇痛,忍不住輕哼了一聲。儀琳急道:“啊喲

      !快……快躺下,別弄痛了傷口。”扶著他慢慢臥倒,一面自怨自艾:“唉,我真是蠢,

      甚么事情總做得不對,令狐大哥,你……你痛得厲害么?”

      令狐沖的傷處痛得倒也真厲害,若在平時,他決不承認,這時心生一計:“只有如此

      如此,方能逗她破涕為笑。”便皺起眉頭,大哼了幾聲。儀琳甚是惶急,道:“但愿不…

      …不再流血才好。”伸手摸他額頭,幸喜沒有發燒,過了一會,輕聲問道:“痛得好些了

      么?”令狐沖道:“還是很痛。”儀琳愁眉苦臉,不知如何是好。令狐沖嘆道:“唉,好

      痛!六……六師弟在這里就好了。”儀琳道:“怎么?他有止痛藥嗎?”令狐沖道:“是

      啊,他一張嘴巴就是止痛藥。以前我也受過傷,痛得十分厲害。六師弟最會說笑話,我聽

      得高興,就忘了傷處的疼痛。他要是在這里就好了,哎唷……怎么這樣痛……這樣痛……

      哎唷,哎唷!”

      儀琳為難之極,定逸師太門下,人人板起了臉誦經念佛、坐功練劍,白云庵中只怕一

      個月里也難得聽到一兩句笑聲,要她說個笑話,那真是要命了,心想:“那位陸大有師兄

      不在這里,令狐大哥要聽笑話,只有我說給他聽了,可是……可是……我一個笑話也不知

      道。”突然之間,靈機一動,想起一件事來,說道:“令狐大哥,笑話我是不會說,不過

      我在藏經閣中看到過一本經書,倒是很有趣的,叫做《百喻經》,你看過沒有?”令狐沖

      搖頭道:“沒有,我甚么書都不讀,更加不讀佛經。”儀琳臉上微微一紅,說道:“我真

      傻,問這等蠢話。你又不是佛門弟子,自然不會讀經書。”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那部

      《百喻經》,是天竺國一位高僧伽斯那作的,里面有許多有趣的故事。”令狐沖忙道:“

      好啊,我最愛聽有趣的故事,你說幾個給我聽。”儀琳微微一笑,那《百喻經》中的無數

      故事,一個個在她腦海中流過,便道:“好,我說那個‘以犁打破頭喻’。從前,有一個

      禿子,頭上一根頭發也沒有,他是天生的禿頭。這禿子和一個種田人不知為甚么爭吵起來

      。那種田人手中正拿著一張耕田的犁,便舉起犁來,打那禿子,打得他頭頂破損流血。可

      是那禿子只默然忍受,并不避開,反而發笑。旁人見了奇怪,問他為甚么不避,反而發笑

      。那禿子笑道:“這種田人是個傻子,見我頭上無毛,以為是塊石頭,于是用犁來撞石頭

      。我倘若逃避,豈不是教他變得聰明了?’”她說到這里,令狐沖大笑起來,贊道:“好

      故事!這禿子當真聰明得緊,就算要給人打死,那也是無論如何不能避開的。”

      儀琳見他笑得歡暢,心下甚喜,說道:“我再說個‘醫與王女藥,令率長大喻’。從

      前,有一個國王,生了個公主。這國王很是性急,見嬰兒幼小,盼她快些長大,便叫了御

      醫來,要他配一服靈藥給公主吃,令她立即長大。御醫奏道:‘靈藥是有的,不過搜配各

      種藥材,再加煉制,很費功夫,現下我把公主請到家中,同時加緊制藥,請陛下不可催逼

      。’國王道:‘很好,我不催你就是。’御醫便抱了公主回家,每天向國王稟報,靈藥正

      在采集制煉。過了十二年,御醫稟道:‘靈藥制煉已就,今日已給公主服下。’于是帶領

      公主來到國王面前。國王見當年的小小嬰兒已長成為亭亭玉立的少女,心中大喜,稱贊御

      醫醫道精良,一服靈藥,果然能令我女快高長大,命左右賞賜金銀珠寶,不計其數。”

      令狐沖又是哈哈大笑,說道:“你說這國王性子急,其實一點也不性急,他不是等了

      十二年嗎?要是我作那御醫哪,只須一天功夫,便將那嬰兒公主變成個十七八歲、亭亭玉

      立的少女公主。”儀琳睜大了眼睛,問道:“你用甚么法子?”令狐沖微笑道:“外搽天

      香斷續膠,內服白云熊膽丸。”儀琳笑道:“那是治療金創之傷的藥物,怎能令人快高長

      大?”令狐沖道:“治不治得金創,我也不理,只須你肯挺身幫忙便是了。”儀琳笑道:

      “要我幫忙?”令狐沖道:“不錯,我把嬰兒公主抱回家后,請四個裁縫……”儀琳更是

      奇怪,問道:“請四個裁縫干甚么?”令狐沖道:“趕制新衣服啊。我要他們度了你的身

      材,連夜趕制公主衣服一襲。第二日早晨,你穿了起來,頭戴玲瓏鳳冠,身穿百花錦衣,

      足登金繡珠履,這般儀態萬方、娉娉婷婷的走到金鑾殿上,三呼萬歲,躬身下拜,叫道:

      ‘父王在上,孩兒服了御醫令狐沖的靈丹妙藥之后,一夜之間,便長得這般高大了。’那

      國王見到這樣一位美麗可愛的公主,心花怒放,哪里還來問你真假。我這御醫令狐沖,自

      是重重有賞了。”儀琳不住口的格格嘻笑,直聽他說完,已是笑得彎下了腰,伸不直身子

      ,過了一會,才道:“你果然比那《百喻經》中的御醫聰明得多,只可惜我……我這么丑

      怪,半點也不像公主。”令狐沖道:“倘若你丑怪,天下便沒美麗的人了。古往今來,公

      主成千成萬,卻哪有一個似你這般好看?”儀琳聽他直稱贊自己,芳心竊喜,笑道:“

      這成千成萬的公主,你都見過了?”令狐沖道:“這個自然,我在夢中一個個都見過。”

      儀琳笑道:“你這人,怎么做夢老是夢見公主!”令狐沖嘻嘻一笑,道:“日有所思……

      ”但隨即想起,儀琳是個天真無邪的妙齡女尼,陪著自己說笑,已犯她師門戒律,怎可再

      跟她肆無忌憚的胡亂語?念及此,臉色登時一肅,假意打個呵欠。儀琳道:“啊,令

      狐大哥,你倦了,閉上眼睡一會兒。”令狐沖道:“好,你的笑話真靈,我傷口果然不痛

      了。”他要儀琳說笑話,本是要哄得她破涕為笑,此刻見她笑晏晏,原意已遂,便緩緩

      閉上了眼睛。

      儀琳坐在他身旁,又在輕輕搖動樹枝,趕開蠅蚋。只聽得遠處山溪中傳來一陣陣蛙鳴

      ,猶如催眠的樂曲一般,儀琳到這時實在倦得很了,只覺眼皮沉重,再也睜不開來,終于

      也迷迷糊糊的入了睡鄉。

      睡夢之中,似乎自己穿了公主的華服,走進一座輝煌的宮殿,旁邊一個英俊青年攜著

      自己的手,依稀便是令狐沖,跟著足底生云,兩個人輕飄飄的飛上半空,說不出的甜美歡

      暢。忽然間一個老尼橫眉怒目,仗劍趕來,卻是師父。儀琳吃了一驚,只聽得師父喝道:

      “小畜生,你不守清規戒律,居然大膽去做公主,又和這浪子在一起廝混!”一把抓住她

      手臂,用力拉扯。霎時之間,眼前一片漆黑,令狐沖不見了,師父也不見了,自己在黑沉

      沉的烏云中不住往下翻跌。儀琳嚇得大叫:“令狐大哥,令狐大哥!”只覺全身酸軟,手

      足無法動彈,半分掙扎不得。叫了幾聲,一驚而醒,卻是一夢,只見令狐沖睜大了雙眼,

      正瞧著自己。儀琳暈紅了雙頰,忸怩道:“我……我……”令狐沖道:“你做了夢么?”

      儀琳臉上又是一紅,道:“也不知是不是?”一瞥眼間,見令狐沖臉上神色十分古怪,似

      在強忍痛楚,忙道:“你……你傷口痛得厲害么?”見令狐沖道:“還好!”但聲音發顫

      ,過得片刻,額頭黃豆大的汗珠一粒粒的滲了出來,疼痛之劇,不問可知。儀琳甚是惶急

      ,只說:“那怎么好?那怎么好?”從懷中取出塊布帕,替他抹去額上汗珠,小指碰到他

      額頭時,猶似火炭。他曾聽師父說過,一人受了刀劍之傷后,倘若發燒,情勢十分兇險,

      情急之下,不由自主的念起經來:“若有無量百千萬億眾生,受諸苦惱,聞是觀世音菩薩

      ,一心稱名,觀世音菩薩即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若有持是觀世音菩薩名者。設入大火

      ,火不能燒,由是菩薩威神力故。若為大水所漂,稱其名號,即得淺處……”她念的是“

      妙法蓮華經觀世音普門品”,初時聲音發顫,念了一會,心神逐漸寧定。令狐沖聽儀琳語

      音清脆,越念越是沖和安靜,顯是對經文的神通充滿了信心,只聽她繼續念道:

      “若復有人臨當被害,稱觀世音菩薩名者,彼所持刀杖,尋段段壞,而得解脫。若三

      千大千國土滿中夜叉羅剎,欲來惱人,聞其稱觀世音名者,是諸惡鬼,尚不能以惡眼視之

      ,況復加害?設復有人,若有罪、若無罪,扭械枷鎖檢系其身,稱觀世音菩薩名者,皆憑

      斷壞,即得解脫……”令狐沖越聽越是好笑,終于“嘿”的一聲笑了出來。儀琳奇道:“

      甚……甚么好笑?”令狐沖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學甚么武功,如有惡人仇人要來殺我

      害我,我……我只須口稱觀世音菩薩之名,惡人的刀杖斷成一段一段,豈不是平安……平

      安大吉。”儀琳正色道:“令狐大哥,你休得褻瀆了菩薩,心念不誠,念經便無用處。”

      她繼續輕聲念道:“若惡獸圍繞,利牙爪可怖,念彼觀音力,疾走無邊方。蟒蛇及螟蝎,

      氣毒煙火然,念彼觀音力,尋聲自回去。云雷鼓掣電,降雹澍大雨,念彼觀音力,應時得

      消散。眾生被困厄,無量苦遍身,觀音妙智力,能救世間苦……”令狐沖聽她念得虔誠,

      聲音雖低,卻顯是全心全意的在向觀世音菩薩求救,似乎整個心靈都在向菩薩呼喊哀懇,

      要菩薩顯大神通,解脫自己的苦難,好像在說:“觀世音菩薩,求求你免除令狐大哥身上

      痛楚,把他的痛楚都移到我身上。我變成畜生也好,身入地獄也好,只求菩薩解脫令狐大

      哥的災難……”到得后來,令狐沖已聽不到經文的意義,只聽到一句句祈求禱告的聲音,

      是這么懇摯,這么熱切。不知不覺,令狐沖眼中充滿了眼淚,他自幼沒了父母,師父師母

      雖待他恩重,畢竟他太過頑劣,總是責打多而慈愛少;師兄弟姊妹間,人人以他是大師兄

      ,一向尊敬,不敢拂逆;靈珊師妹雖和他交好,但從來沒有對他如此關懷過,竟是這般寧

      愿把世間千萬種苦難都放到自己身上,只是要他平安喜樂。令狐沖不由得胸口熱血上涌,

      眼中望出來,這小尼姑似乎全身隱隱發出圣潔的光輝。

      儀琳誦經的聲音越來越柔和,在她眼前,似乎真有一個手持楊枝、遍灑甘露、救苦救

      難的白衣大士,每一句“南無觀世音菩薩”都是在向菩薩為令狐沖虔誠祈求。令狐沖心中

      既感激,又安慰,在那溫柔虔誠的念佛聲中入了睡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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