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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講完,除去幾個年長位高或老成持重的,在場一些男人紛紛撫掌而笑。
蘇沫如坐針氈,心里異常局促卻不能有丁點表現。她來時就擔心那些個保安前臺和服務員認出自己,她一面努力忽略別人的視線,一面又暗嘲自己神經質——那件事過了近一年,誰還記得那樣清楚。至少她已記不真切,如同一場荒唐夢,她想不起那些人的嘴臉、手段和目的,唯獨記得那一晚,誰扯她陷入泥濘,誰又在她彷徨時伸手扶過一把。這兩人此刻卻與她同處一室,相互間仿若無事把酒歡。
怔忪間,就聽那中年人問:“王總,您說這段子好不好?”
王居安靠在椅背上吸煙,要笑不笑地回了句:“不難聽。”
那人趕緊笑嘻嘻地替他斟酒:“不難聽就行,不難聽就再喝一杯。”
馬上就有人跟著起哄,這種聚會少不得幾個職位不高卻會鬧場的角色,不然全都藏著端著沒氣氛又顯假正經。王居安笑著搖搖頭,不想掃興,正要拿起酒杯,那人又說:“這杯我不敬您,我要和這位蘇小姐喝。”
蘇沫被這話一驚,回了神。
幾杯寫來這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就算厚著臉皮喝了人家也未必領這個情,不喝,兩邊的人都下不來臺,蘇沫進退兩難,卻也不想冒然行事。
眾人趕著瞧熱鬧,王居安突然就問了句:“你行不行?”說話間,他慢條斯理地執著香煙往煙灰缸邊上磕了幾下。
四下里先是一靜,又都笑開了,旁邊那位大少拍著他的肩,一口京片子:“居安,什么叫你行不行?你的人,你不知道她行不行?說出去誰信?”
王居安笑:“蘇小姐哪里是我的人,我只知道她不太能喝,今天算破格。”
部長兒子跟他有些交情,攬著他的肩:“我說哥們兒,你別扯這些有的沒的,我看你就是舍不得。”話音未落,旁人笑得更熱鬧。
王居安說:“她要是我的人,我放馬出去讓她喝,不喝躺下不出門。她又偏偏不是,喝多了,我不好跟人交代呀。”立即就有人問要跟誰交代,他卻抿著嘴不做聲,只微一搖頭。
省領導笑著開口:“你們這些人呀,就是想不明白,你們幾時見小王這樣替人說話的?蘇小姐方才已經和我喝了兩杯,可以了。成人之惡不如成人之美嘛。”
王居安正抽著煙,這會兒微一低頭,輕輕咳嗽了兩聲。
部長兒子望著他笑:“你小子別裝,”他招了同桌另一個年輕姑娘過來,正兒八經地囑咐人家:“你來,先跟咱們王總走一個大交杯,給這位蘇小姐做個示范先。”
姑娘長得挺漂亮,行事很大方,端著酒杯就往王居安跟前一站:“王總,我敬您,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呢?”
王居安卻仍是靠回椅背上吐著煙圈,不急著搭話。
部長兒子笑著搡他一下:“人女孩兒都主動到這份上了,你這什么意思呢?”
王居安也笑:“你別急,我先問她一個問題。”他瞧著那姑娘極溫和地問了句:“你多大啊?”
姑娘笑容也美,脆生生答:“二十四了。”
旁人卻說:“王總不是問你年紀多大?”
她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站在那兒抿著嘴直笑,王居安卻點著那些人:“你們這樣,別把人小姑娘嚇著了。”
部長兒子笑咪咪地問那姑娘:“王總在幫你說話呢,帥吧?”
那姑娘紅著臉,聲音小了點:“挺帥的,所以我第一個就敬他,”她語氣柔膩,“王總,我手也拿酸了,您好歹給個說法吧。”
王居安見慣這樣的場合,這回方笑著起身,順勢把手里的煙往煙灰缸里按熄了,拿起酒杯對那女孩說:“年輕,有前途,這杯我喝完,你隨意。”
那姑娘身型高挑,在他跟前卻像小鳥依人般,兩人站一處甚為養眼。只是離得近,女孩兒顯得有點局促,一雙大眼含笑望著他,正欲揚起一只皓白秀臂搭向這男人的肩膀,怎知王居安只和她輕輕一勾手腕子,低頭喝盡杯里的酒。
姑娘微愣,當然也跟著喝了,一群人大聲叫好。
部長兒子點著王居安:“大伙兒都瞧見什么叫憐香惜玉了?這家伙極其狡猾,這么一對比,我們這些人在女士們眼里的形象那是一路跌到谷底。”眾人又是一陣說笑,話題逐漸轉去別人頭上,倒把蘇沫敬酒的事給鬧騰忘了,一夜相安無事。
晚間一行人打道回府,老趙仍是坐副駕駛位上,他扭頭看蘇沫:“小蘇今天狀態像是不太好呀,你上回喝到磕破頭的精神氣兒哪去了?”
蘇沫說:“沒有吧,我今天也喝了不少。”
老趙開玩笑般道:“我瞧你是一直貓在那里偷懶,還讓老總替你出面救場。”
蘇沫這回只笑一笑,沒答話。
過了一會兒,王居安才道:“那酒不喝是對的。老趙,你最近沒看新聞?”
老趙一愣:“頭兒,什么新聞?”
王居安問他:“孔書記之前是從哪兒調來的?”
“江南呀。”
“江南省濱州市才被中紀委雙規了兩位,都是和他一起共過事的。”王居安接著道,“孔書記為人十分小心,我今天請的這些人,有兩個是他一路提拔的,方大少家的老爺子是他老戰友,還有一個和他遠親,另一個是姻親,就這樣他先前還不想來,足見他現在有多低調,怎么會愿意跟女人在這種場合摟摟抱抱?當然了,這頓飯我們是一定要請的,感情得聯絡,又不能太熱鬧,分寸要把握好。”
老趙連連點頭,蘇沫聽在耳里卻不太舒服,王居安的助理二十六、七,開著車,語里有恭維的意思:“王總,我覺得分寸這種東西最難把握,有些話說過了不好,不說也不好,酒喝多了不好喝少了也不好,難吶,要是能像您和趙總這樣說話辦事做到收放自如就好了。”
王居安似乎心情還行,這會兒耐心提點:“人在社會上,在不同人跟前,扮演不同角色,該放低的時候別端著,該端著了也別太低姿態,有時候要平和,有時候還得玩點性格,把握好這些,就算練出來了,”他頓一頓,“實在做不來,剛開始就訥于敏于行,有些人,別看她話少,話少的人往往不怎么出錯,這就夠了。”
老趙坐在前頭不覺一笑,說了句:“今天蘇助理豈止話少,簡直就不在狀態嘛,啊?小蘇,我對你這個狀態相當好奇,簡直和那天判若兩人嘛。”
蘇沫打起精神,敷衍了句:“沒有啊,趙總,我自己都沒覺得,我一直都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