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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笙醒來的時候,已經月上中天了。
又大又圓的銀色月亮,那么完滿,那么明亮奢華。
他皺了皺眉頭,仍有些昏沉,身邊一聲輕輕的問候卻把這點昏沉頃刻弄到九霄云外去了。
“喝點水,一會兒就不難受了。”穆子夜把細瓷茶杯遞了過來。
這是相對來說較為清靜的側院,只有座精致的屋,幾樹桂花閑落。
他在桂樹下的躺椅上,喝了水,愣了片刻,才回憶起剛才亂七八糟的鬧劇。
“沒事兒了?”夏笙問。
穆子夜搖搖頭,黑白分明的眼睛很安靜很通透的看著他。
夏笙心里一陣抽搐,他以為一穆子夜的性子一定會為難他,誰知道沒有。
他猛地站起來:“我要走了。”
手腕頃刻就被拉住,穆子夜輕聲道:“我沒殺她。”
夏笙不會話。
穆子夜又說:“我沒殺赫連。”
“我知道。”夏笙執意抽出手,沒什么波瀾的瞅著穆子夜:“殺一個人對你來說太簡單了,你沒有必要讓我知道。”
穆子夜看似松了口氣,誰知夏笙又說:“但我一直覺得,從那天開始我就覺得,你一定可以阻止她被殺,只要你肯救她,她現在一定還活著,是不是?”
淡黃的細小的花隨著風不斷的飄落。
落在了青石板上,錦繡塌前。
穆子夜抬手接下一朵,默默地,看著它精致而弱小的生命微微顫動。
夏笙被這個答案弄冷了身子。
其實他總是勸自己,不要這么想,不要這么想。
但事實還是這樣。
“我只想讓你平安,快樂,過安全舒適的生活,對于其他人,我沒有這個義務,我不是菩薩,不會普度眾生。”穆子夜有些疲憊,生硬的結束了這個話題。
夏笙看著他雕塑一樣的臉,忍不住一陣心寒:“你以為我有了你就快樂了嗎?”
穆子夜還坐在那里,抬著頭不吭聲,他知道夏笙是那種被寶貝大的,要很多很多愛的人,然而他不是,他甚至不愛自己。
“知道嗎,我越了解你,就越不喜歡你。”夏笙滿臉悲哀的走到他面前,蹲了下去,蒼白的手撫摸著穆子夜細致的臉龐:“你看,你這么美麗,讓人看見就不愿移開目光,可是你的心怎么這么狠呢?”
一片沉默。
夏笙慘笑一下,接著說:“我在想,是不是有一天,我妨礙到了你,你也會不喜歡我了,不計較我的死活了?我曾經以為你什么都愿意為我做,就像我對你一樣,可是現在我明白了,你其實只肯為我付出,卻從來不愿為我放棄。想到這,我就心寒了,心寒的久了,就好像沒那么喜歡你了,穆子夜,你要是一直這樣下去,報復,殺戮,傷害……我就真的不愿意喜歡你了。”
“不過,真好,你真會算計,你把我喜歡的人都毀掉了,我再也不會喜歡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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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羅。”
稚嫩的童音,猶如竹林回聲,清透悠遠。
“綺羅,我好餓,我要回家。”
溫軟的觸覺,好像牽住了她的手,又好像調皮的跑開,留下一串模糊的腳步回聲。
“綺羅,你不要拖拖拉拉了嘛,爹在等我們!”
涼涼的竹葉觸在臉上,那個聲音真的好像越來越遠了,她忍不住想呼喚他,卻不知那是誰,也不知自己是誰,眼前,只是似有似無的舊色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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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臥與錦被中的女人睜開了眼睛,她的眼睛很美,只是神色嚴肅。
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寫滿了梳離的禁忌。
不過,額上的細汗,和眼角的迷惘,卻掩飾不住她剛剛算不得夢魘的沉睡困惑。
安夢回過神,支起身子滑下榻來,偌大的寢宮空無一人,只有光亮如鏡的地板,和悠悠暖色燭火。
“秋――”
她抬高聲音喊了聲,一個宮女的身影立刻出現在了錦簾后面。
“公主,又睡不安穩了?”
“嗯。”安夢結過她端來的安神藥,默默喝了口。
“公主剛剛回京,一定是旅途勞頓所致,明兒個我去喚太醫來再開些補藥。”宮女熟練的整好稍顯凌亂的被褥,安慰道。
“秋。”安夢放下茶杯,抬起長長的睫毛,說道:“去幫我查一個人。”
“是。”
“她叫綺羅,應該和龍宮的韓夏笙有些淵源,你明早出宮,速去速回。”安夢皺起眉頭,她隱約想起自己初見夏笙時他口中那個名字,而自從在秦城穆宅聽了那該死的曲子后,就每夜夢到。
自己好像置身一個小山村,和一個孩子每日相伴,除此之外,全是空白。
這些夢總給她曾經經歷的錯覺。
可是,她從未到過那里,更不認識什么綺羅。
夢太真實,總有些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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