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覬覦在夏笙心里的懷疑,頃刻間如破土的春芽冒了出來,勢不可擋,他愣愣的望著和自己血脈相依的又滿是陌生的母親,頭一次在戒備之外產生了某種恐懼。
世界上最可怕的,無外乎沒有人性的女人。
游傾城已然不想再談下去,順手拿起紅木桌上的心經,沉悶的讀了起來。
遲疑片刻,夏笙也沒再糾纏,轉身又出了門。
――
熱氣騰騰的紅豆粥中深入了個銀勺,攪拌了兩下,赫連便舀了一碗遞到夏笙面前。
窗外夜已經深了,深邃的黑暗隨著晚風,送來了淡淡的水芹的清香。
華美甚至奢侈的屋子里,也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喂……你怎么了?吃飯啊。”赫連迷惑的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夏笙回神,尷尬的收回了看得發直的眼神,笑了笑。
“聽說……今天你去找宮主了?”
“恩,她說要我繼承龍宮,一輩子也別想出去。”
赫連無奈的搖搖頭:“那是宮主在應付你吧,龍宮全是女子,你在這里,難免有些不倫不類的怪異。”
“哪有女人,都是些行尸走肉。”夏笙哼哼,忽然又變了臉色解釋:“我沒有說你。”
她也盛了碗粥坐在對面,無精打采的喝了兩口,才回話:“你說的對,我就是行尸走肉,但我又有什么選擇。”
“游傾城……對你很不好嗎?”夏笙試探。
“我不知道,她有時對我很好,有時……又恨不得我死。記得七歲時,我給她學唱了首歌,她就勃然大怒,整整三天沒給我吃喝,但在無生山被季無行打成重傷,又是宮主用不如不遇的劍譜換來顧大夫救了我一命。”
“顧照軒怎么這樣?小人得志。”夏笙撇撇嘴,又奇怪:“那劍譜可是驚世駭俗的秘寶,就這么……給出去啦?”
赫連微翹起嘴角,卻有種蒼涼的感覺:“所以……我注定了死都是龍宮的鬼。”
“額……你不要這么說嘛,干嗎沒事就死不死的,才這么大點年紀,你整天打打殺殺,根本不知道活著有多好,等我有朝一日從這里跑出去,就帶你到……恩,你去過杭州沒有,那里有一個西湖,西湖旁邊還有雷峰塔,人家說……”提起玩,夏笙又有點滔滔不絕。
“你可以跑出去,我是不可能跑出去的。”赫連眼神落寞的打斷了他,站起身來。
夏笙閉上嘴,又問她:“你生氣了?”
赫連對著他輕笑,燭光間的臉龐竟然有些柔和:“我累了,你吃飽她們會來收拾,我去洗洗睡了。”
“恩……”夏笙點點頭,若有所思的答應著:“恩。”
――
痛苦,從來不是來自于長久的寂寞,而是習慣了寂寞后,又突然觸碰到了幸福的溫度。
明明是暖得如同陽光和煦,但為什么卻又灼熱得讓內心泛起的疼痛如同曬傷般的難受與不安?
水汽氤氳的浴室里,隱約能看到一個瘦弱的背影蹲坐在古樸的木桶里,洇濕了長發,垂下頭去,盡管雙手用盡力氣抱住膝蓋,卻仍然止不住肩膀微微的顫抖。
赫連自己都不相信,他讓她學會了微笑,也讓她學會了流淚。
盡管這淚水在他的眼里,也許將是那么無不足道卻又愚蠢至極。
她有些嫉妒穆子夜的美麗,強大,和他們之間理所當然的愛情。
而自己呢,脆弱,無助,天生了一張丑陋的臉龐,還無端橫生了那么多妄想。
每一天,赫連都會默默地對自己說,忘記,要學會忘記。
但他卻又忽而離得這么近,這么近,好像僅僅隔著層透明的墻壁,雖然永遠觸碰不到,那明媚的風華,看看也好。
深吸了口氣,赫連強迫自己停止抽噎,猛然抬起尖俏的下巴,溫熱的水順著臉龐的弧線便流淌了下去。
一雙平靜而深邃的眼眸。
正有些走神,忽然門外一聲女孩兒的尖叫,那是從前照顧赫連的婢女,她慌忙條件反射似的站了起來,沒想到眨眼之間,門戶就大開,摔進來個出乎意料的家伙。
赫連潔白的皮膚還在不斷的滴落著溫水。
一片死寂。
夏笙猛然回過神,也顧不得從地上爬起來,哆哆嗦嗦的捂住了眼睛,他活了這么大也只見過子夜的裸體,還是同性,這女孩子不穿衣服明晃晃的站在眼前,實在是……實在是……
赫連停止目瞪口呆,又猛的坐回浴桶,帶著氣罵他:“還不出去。”
“對,對不起。”
小韓聽到特赦,連滾帶爬的跑得比兔子還快,卻不知赫連這下連手指尖都紅了。
――
“大哥啊,都怪你讓我丟人現眼……”
寢宮里黑漆漆的,只有深處還亮著微弱燭火,那是夏笙詭異的穿著睡袍蹲在床前念念有詞。
再仔細看,他手里還捏著只肥胖的飛蟲,用力一掐,小蟲腿就蹬了,呱呱的肚子里藏的竟是鮮血,瞬時就滴落在摻了藥的水杯中。
夏笙扔掉它,輕輕放下燭臺,東瞅西看了會兒沒找著合適的工具,索性張嘴就咬破了自己的食指。
昏黃的光芒間,白皙的指尖逐步聚血,好一會才順著進了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