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藥吃得很多了……”夏笙顧左右而他。
“不是蠻喜歡這個人的嗎?怎么,他果然變心是不是?”婦人嗤笑。
夏笙吃驚:“姑姑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好像神仙一樣。”
婦人又笑,卻是暖了許多:“少拍馬屁,我來,是要問你件事。”
“什么?”
“你想不想知道你的父母是誰?”
夏笙愣,回答說:“當然。”
“那就幫我奪件東西過來,到手了,我自然會告訴你。”
她話畢,站了起來,衣擺順著垂下,腰身筆直而華發及地,在這個地方,就像是進了貧窮人家的威嚴皇后。
小韓想了又想,點點頭:“好吧,姑姑總不會害我,不過……”
婦人側過頭來。
“您……不是我娘吧?”
“廢話。”婦人又轉身,留下道青燈前的修長影子,她竟如男子般把手附在身后,輕聲道:“明日午后,秦城東,龍宮左使。”
――
艷陽中天,行人稀寥。
夏笙無趣的坐在樹上晃蕩著腿,計劃著一會兒的搶劫活動。
說不上原因,想到赫連,他的心情總會變得復雜,明明討厭,卻又欽佩,她救過他害過她,他亦然。
如果沒有赫連,爹不會死,他也遇不上穆子夜。
到如今,算是兩不相欠,舊賬還清。
在江湖,即便是你爭我奪,也算無可厚非。
而且,姑姑說那東西本就是她的,是龍宮死命留住,搶回手里,那是物歸原主。
――
正琢磨得走神走到西天,視線角落一抹紅,漸行而入。
夏笙定睛相看。
果然是她,更高挑的身材,五官平淡而妖異,不美卻攝人,赫連雩羽挎劍大步走來,身后幾個藍衣弟子,蜿蜒的郊外小路上,靜的出奇。
多年不見,長大了,成熟了,幾乎有片刻不敢確認。
雩羽似也有感覺,面目近到清晰,忽而停止腳步。
頭一抬,長發流水傾瀉,曼陀羅完完全全的對著天空燃燒開來。
夏笙以為自己行跡暴露,心下郁悶,結果,還未等有動靜,對面的樹便悉悉索索的響出聲。
轉眼間,絳紫紗衣翩然而下,輕巧的擋住了她的去路。
“大美女,真是有緣。”
楊采兒笑嘻嘻,丹鳳眼故意氣人似的挑了挑,纖細橫在道路中間窈窕可愛。
赫連沒什么反應,聲音沉穩:“怕是你已經等我很久了吧。”
“哎呀呀,年紀輕輕,像個小老太太。”
夏笙撇撇嘴,瞅著想看楊采兒大肆表演,誰知赫連輕嘆:“此物對宮主非同小可,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我拼了命也是要帶回去的。”
“真巧,真巧啊,真巧。”
幾句無賴長聲,楊采兒已經抽出長劍,妖嬈一笑:“主人說,即便是殺了你,采兒也要把東西弄到手。”
夏笙一愣,穆子夜也要搶?那今天可就熱鬧過分了。
赫連踱了兩步,哼笑:“他哪都好,就是太自信,你以為,我是真的怕青萍谷的邪門武功嗎?你若非要如此,那……只好一死一活。”
冷硬的語氣還未落地,電光火石間,兩人沖向對方。
夏笙條件反射,沒過腦子忽而大喊:“住手!”
――
赫連身體微顫,眼睜睜的看著他如驚鴻躍下,卻說不出話來。
上一次,似乎夏笙也是這么出現,可畢竟隔了五年的物是人非。
芳草無邊,卻不如他眸底的清影透徹,似乎驀然間長成了大男人,而依舊是不諳世事人心的單純美麗。
夏笙不管赫連眼神發直,伸手道:“那東西是我姑姑的,你們誰也不許搶。”
楊采兒呵呵笑,退了兩步:“你姑姑是誰?”
“是……”夏笙說不出,只說:“不用你管。”
電光火石的眼神交流,一個戲謔,一個認真。
赫連被他們的聲音拉回現實,不禁輕問:“你……還好?”
夏笙愣,越來越覺得這不像是搶劫,又不好不理睬,便點了點頭。
一聲竊笑,楊采兒退的更遠,丹鳳眼瞇成兩條貓咪似的細縫,把劍收了回去:“夏笙要奪,主人也沒法了,我正好可以回去復命,嘿嘿,天下無敵的左使,我家夫人這么可愛,你也很愿意送給他搏美人一笑吧?”
幾句話說得二人臉色都不好看,楊采兒又竊笑兩聲,竄到樹林中沒了蹤跡。
赫連回神,用手指點點額頭,冷靜下來,道:“別的事情我可你答應你,但不包括背叛宮主,此物對宮主非同小可,你還是……回去吧。”
好不容易有機會知道親生父母的事情,夏笙豈肯退縮,一揚尖下巴,哼道:“你們拿了別人的東西還有道理,今天你給也得給,不給我就不客氣了!”
后面一直待命的龍宮弟子聞紛紛握劍,橫行慣了,才不管這陌生的漂亮男人唱得是哪出戲。
赫連深深的眸子打量他:“你又何必自討苦吃呢?”
這回夏笙不愿意聽了,提氣就攻了上去:“不知道是誰自討苦吃!”
――
不如不遇,赫連雩羽修煉得更進一層,在江湖上日漸聞名。
此劍法如行文作畫,貴在一氣呵成,不僅需要高深的內力,天賦靈性更不可少,當初游傾城毫不猶豫的把劍譜面試,也有此意:對于普通人來說,它不過是看得到而吃不到的一道美味,而對于穆子夜,錦上添花與否,并不重要。
銀劍紅衣,剛柔相繼,與其說那是劍法,不如說那是致命的舞蹈。
就像罌粟,微風中散發出美而危險的氣息。
她收斂許多,并不愿傷他,卻驚異的發現,夏笙早不如當初,運氣提神飄渺無形,看樣子,好像是練了何種頂級心法,不帶任何武器,就能如影魅般在她劍下自如躲避。
連那些初級弟子都看出蹊蹺,焦急提醒:“左使小心!”
幾乎同時,夏笙一掌擊在她的胸口,把赫連打了個趔趄,自己卻滿面通紅的往后退,擺手搖頭:“我……我不是故意的!”
雩羽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感覺只是疼痛,卻無傷害。
人都是有弱點的,夏笙的弱點是,他太過于善良。
“沒想到你竟然到了如此境界,但我依舊不能給你,除非,你殺了我。”
紅衣凜凜一甩,劍回鞘,黑眸血花極度坦然的面對著小韓。
“你以為我不敢!”夏笙怒道。
赫連幾乎覺得好笑,眼角暖了一些,道:“我以為你不敢。”
“我……我怎么不敢……”
夏笙嘴里嘟囔著,沒轍了。
――
僵持片刻,夏笙還未有動靜,楊采兒便又跑了出來,一個勁奸笑:“我就知道會這樣,你練了和尚的內功,也開始慈悲為懷了?”
赫連聞微怔:“因緣心經,在你這里?”
夏笙左看右看,莫名其妙道:“嗯,那又怎樣,別說這也是你的。”
“沒錯!”赫連忽而就變了態度,甩劍刺了上來,楊采兒紫衣飄飄,功夫遠比當年武昌時高超太多,她向來心思縝密而機巧,幾個回合硬是沒讓赫連占到半點便宜。
夏笙忙后退一步,生平最怕女人打架,結果還分外有緣,一而在再而三的遇上。
“你們別動手,你要那心經,拿去便是,我只求姑姑的東西!”
赫連聽了頓時分神,楊采兒指間細鏈迅急劃過她的手臂,紅衣晃了晃,頓時失力,僅憑招式攻擊頃刻就被踢倒在地。
龍宮弟子見了急忙打上來,楊采兒丹鳳眼一瞪夏笙:“傻瓜!還不上!”
夏笙這才醒悟,傾身抵擋住五年前只能仰慕的藍衣們,見楊采兒在赫連身上幾下劃摸,抬腿就跑,慌慌張張的不再戀戰跟了上去。
兩人一路狂奔,直跑道城樓外的拐角處。
――
“早就跟你說過,這是狗咬狗的世界,你不狠一點,怎么活著?”
楊采兒扶著青石城墻,喘了口氣,小臉有些疲憊的漲紅。
“我不是活得挺好嗎……”
“好?”她苦笑的不得的看著夏笙:“好你這五年到哪里去了?你倒霉不要緊,害我家主人也遭罪,救那樣的女人,你圖什么?”
“他哪里遭罪了,我看他過得挺好。”
夏笙又不高興,扭頭就走,誰想被楊采兒狠狠拿劍柄打了下后背,疼得眼冒金星。
他憋著怒氣回首,卻見她似是比自己還要生氣,咬著貝齒大罵:“傻瓜,你個狗屁不懂得傻子!”
夏笙不說話了。
楊采兒深吸了口氣,嘆道:“怎么有你這種人,真是怪了!”
“我怎么了……”
“拿去!”她隨手拋出個盒子:“真不愿意看你,搞不懂。”
說著就邁著小靴子往城里走。
“楊小妞!”
夏笙叫住她。
楊采兒憤憤回頭:“干嗎?”
一個極為真誠燦爛的笑容,夏笙搖搖手里的小盒:“謝謝你!”
“傻瓜。”她無奈,又罵了句,徑直往前走了。
只是,心里的感覺說不明,道不白。
每每見到夏笙,她總會錯以為,世上的一切,根本不是她想的那個樣子,但離開夏笙,一年,五年,十年,那些新仇舊恨,燒殺搶掠,總是繼往而不改。
他對自己說過兩次謝謝,竟都是自己主動犯傻去幫了他。
是不是和夏笙待久了,人都會變得比以前傻一些?
――
偏僻的小屋,在靜謐的深夜里,總會更加陳舊,死寂,散發著讓人傷心的氣息。
油燈快要燃枯了,火苗微弱的繼續跳躍,昏黃的光映在薄紗上,勾勒出了很完美的五官陰影。
夏笙默默坐在旁邊,他突然很想看看,姑姑蒙住的眼睛里,是不是積滿了淚水。
已經松弛的白皙的手,在木盒上一遍一邊的撫摸,她的腰,仍舊挺得筆直,卻有些脆弱不堪。
這樣,已經過去兩個時辰了。
婦人終于長噓了口氣,華袖掩住了小盒,抬頭對夏笙說:“你果然還是有點用處。”
夏笙嘿嘿一笑。
“知道你等的急了,不過,親生父母,與把你養大的人,誰更重要,你知道么?”
“當然是我爹!”夏笙頓頓:“不過,人活一世,總要知道自己是從哪里來的。”
婦人抬手慈愛的摸摸他的頭,道:“再提往事,我已力不從心,你自己去找吧。”
明亮的眸子朝她眨了眨。
“追風劍,你的身世,就刻在追風劍上。”
夏笙吃了一驚,那不是自己辛辛苦苦背了好幾個月的東西嗎?
“可,可是,劍匣早被人搶走了。”
婦人笑說:“真不知你的腦子里都是什么東西,好好想想,老身累極,也該回去了。”
這夜,夏笙可知道什么叫輾轉反側了,跟烙煎餅似的翻來覆去,想起自己沒打開匣子就悔恨不已。
也許……自己的爹娘還活著……找到了,不久有個家了嗎?
琢磨到這兒,他實在躺不住,挺身而起,跳到地上來回來去的溜達,心里好像被羽毛撓來撓去,原來爹說的不好奇,是這般難事。
是誰搶走劍匣,一推測就是一團漿糊,怨不得別人說自己是個傻瓜。
不過,這世上還是有聰明人的,他不知道,別人就更不知道了。
夏笙對著床頭一直沒吃的藥盒做了個古怪的表情,猶豫半天,最后還是順著窗戶驚鴻浮影掠入了月色。
――
一逕抱幽山,居然城市間。
夏笙偷偷摸摸溜進穆子夜的秦城大宅,意外如入無人之境,只可惜亭臺水榭,飛閣流丹,晃了半天也沒找對正門。
邁上座浮橋,夜里的溏水黑漆漆的冷冽,幾尾魚隱隱的露出身影,吸引著小韓探頭看去。
“干什么呢你?”
突然一聲響,嚇人一跳。
顧照軒從假山上跳下來,似笑非笑的看熱鬧表情:“人說你來了,我還不信,怎么著,想透了?”
“不,不是。”夏笙擺手:“我想問點事情,他……”
“那兒走。”顧照軒伸手一指,彩戒閃閃發光:“左拐。”
夏笙看他表情詭異,將信將疑的去了。
――
摸黑到達,才知道顧照軒沒騙自己,穆子夜確實在石橋上,月下身影修美。
只是,還有一個人。
夏笙停住腳步,傻傻的在拐角看著他們。
季云似是和穆子夜說了什么,妖艷的臉極為不滿,反而把穆子夜弄的失笑。
他的笑容,比寶石還要璀璨精致,季云看直了,傾身吻他。
穆子夜沒迎合,也沒反抗,靜靜的站在那里。
下刻,就被季云抱在懷里。
夏笙看的目瞪口呆,然后就氣激了,使勁一抬腳。
嘩啦――
華美的盆栽碎了滿地。
穆子夜剛回頭,夏笙就輕巧躍上白玉石橋,狠狠推了季云一把,俊臉陰陰:“不許碰我老婆!”
季云可不像他沒有城府,光潔的媚臉輕輕一側,嗤笑出來。
穆子夜想說什么,薄唇動了動,小韓就氣呼呼的甩開他伸過來的手:“滾開,你根本就不是好人!”
一語驚四座。
星眸點著明月清輝又憤懣的瞪了他們,抬腿點過偌大的池塘跑沒了影。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