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池在初夏總是煙雨朦朧,靜蓮初放,結伴的花瓣盛接著細密的雨水,聚合,滴落,晶瑩剔透。
一把油紙傘,一位賞花人。
流云散發,水綠裙擺,杏眼里滿是凄哀。
看了片刻,或是許久,就連眸子也入了雨,盈盈濕成湖泊。
忽而一只溫暖的大手握住她幾近冰涼的細臂。
綺羅抬頭,莫青風似是剛練完劍,全身溫熱,目光有神。
“下雨天冷,你身子不好,凍壞就麻煩了。”
綺羅對他的關懷報之一笑,已然成熟的眉眼越發美麗動人,惹得莫青風腹內一熱,順勢擁住了她,油傘落于石階之上。
纏綿至極的吻讓他們彼此都有些失神,見綺羅俏臉紅霞淡淡,媚態隱然,莫青風更有些把持不住,身子有了反應,手穿過她極細的腰帶開始撫摸了起來。
誰想,綺羅又暗下神色,推開他深吸了一口涼氣,道:“這種事,沒有婚姻我是不想做的。”
莫青風苦笑:“你又不肯嫁給我。”
“我答應過爹,阿笙安定,我才嫁人。”
“可是夏笙已經……”
“沒有!”綺羅忽而就抬高了聲音,又立即知道自己失態,咬咬唇,拾起傘來扭頭就走。
莫青風兩步追過去,拿過傘幫著舉起,綺羅水袖垂下,兩人背影安然而相配。
“你還是放不寬心。”
“你不懂阿笙有多可愛,我們從小在一起,分開后,我閉上眼睛,幾乎想起的,都是他的臉,他總是在對著我哭。”綺羅低著眼睛,睫毛掛滿透明水珠。
莫青風失笑:“他是男孩,你才是女孩。”
“他是我弟弟。”
“好,好,下月生日,你想要怎樣過,不如我們去燕北,見一見那里的風土人情。”
綺羅搖搖頭:“我不想出城了,隨意吧。”
“那我就設宴迎賓,你總悶著不好,多見見外人,讓自己開開心。”
“隨你的意,我怎樣都好。”綺羅溫婉的翹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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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七前日,玉宇城張燈結彩,燈火輝煌,十幾十年來少有的熱鬧景象,家家戶戶如逢年過節,大置美食佳釀,結伴出游。
水燈,彩旗,游船,集市,分外喧嘩,特別是玉宇大殿,一掃往日莊嚴肅穆,侍女身著彩裝,端著盤子來來去去,感覺似是人忽然就多了起來。
莫青風站在點口紅毯上彬彬有禮,笑臉相迎。
本就是個普通聚會,沒想到廣發請帖,竟真有這么多人來,著實出了意料。
莫一生剛直清廉,不善交往,從不搞些聚會宴請,玉宇城似乎是初次在世人面前露了臉,浩淼煙波,沐水銀亭,一下子把大家都吸引了過去,連嘆盛景非常。
與玉宇結交的多是些名門正派,也有些官宦世家,彼此客套寒暄是免不了的,綺羅陪了一會,只覺的頭痛得厲害,托說身子不適就款款回了房,但清風劍有個國色天香的未婚妻這個消息卻像是長了翅膀似的飛了出去,綺羅平日就喜歡做些行善積德的事情,又生得落落大方,名聲好的不行,連連夸贊把莫青風喜得笑不能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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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起另一波□□的,是青萍谷穆子夜的到來。
自打他去年無生山上一舉成名,就起身回了南海長島,每日海風椰影,不冷不熱的應付了那些慕名拜訪或有事相求的閑人,并未有再多多余舉動,然而一個生日禮宴卻見了他的身影,總讓人覺得隱隱不安。
穆子夜明眸月色,優雅中自浩渺池邊長橋走來,一兮柔淡的鵝黃綢衣,精致清雅,更襯他的冰肌雪膚,仙謫氣質。穆子夜身后跟了四位異域美女,碧眼俏鼻,身材凹凸有致,笑顏魅惑誘人,皆身著華服,手捧禮盒,讓人看了不禁稱奇。
莫青風心下微怔,卻還是迎了上去:“不知穆兄光臨寒舍,有失遠迎。”
穆子夜微笑,秋水盈盈的眸子瞧了瞧玉宇湖光山色,清冽的聲音不急不緩:“雖是寒舍,景致倒也不錯。”
莫青風語結。
穆子夜修長身子一轉,道:“還不快給莫城主獻禮?”
四位美女齊齊跪下,打開禮盒,恭然托過頭頂。
錦盒內,筆墨紙硯四物,雖是上品,卻沒有什么稀奇,莫青風禮貌點頭:“多謝穆兄,此物風雅至極,青風很是喜歡。”
穆子夜又傾城一笑:“喜歡就好。”說著便向內殿走去。
四個金發美女依舊跪地不起,莫青風喊住他:“這……”
穆子夜回首,漂亮的臉蛋禮所當然:“莫城主大好此道,四位姑娘當然也是禮物。”
議論聲嗡的就起來了,莫青風臉一下子掛不住,說:“穆兄還是收回吧,此事不妥。”
“哦。”穆子夜似是恍然,尖下巴一點:“莫城主真是風流之人,反而誤會子夜了,這四位姑娘分習大江南北各路武功,送來是供莫城主練習劍術所用。”
被他隱著一罵,莫青風臉色更是不好,無奈拱手:“多謝。”
接了整天的客人,莫青風也累得不行,進屋松了扣子,長緩一口氣,倒了杯涼茶喝起來。
片刻,又有敲門聲。
“進。”
一個侍女小心翼翼的出現,湊到莫青風耳邊說了幾句。
莫青風微微皺眉,頷首,又問道:“綺羅怎么樣了?”
“韓小姐說頭痛,喝了藥,現在已經睡下。”
“好,你出去吧。”
侍女又走到門前,邁出去恭恭敬敬關了門。
莫青風甩了下頭,煩得狠狠摔了杯子,茶水四濺,一室清香而人心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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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宇城在日光下出塵,卻在月光中神秘。
牛奶似的輕紗從空中鋪下,灑滿清透湖水,十里蓮花。
特別是遠遠的浸透浩渺池的銀蔓,微風一拂,就璀璨的如夢幻泡影。
所以,黑色背影在一片眩目的夜景下,就顯得格外黯淡,透著說不出的孤寂和桀驁。
莫青風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差了兩三步的時候,季藍忽然就發出了嫵媚的聲音,但還是用背對著他的。
“我以為你不會來。”
莫青風沒說話,季藍又輕聲道:“你說的不錯,浩渺池,沐水亭,果真比那荒蕪的死山美上萬倍。”
許多年過去,他卻驀然間想起一個少年對著毒蛇皺眉,女孩笑語盈盈朝他說話,說什么,時間太遠,已經聽不到。
他能聽到的,只是眼前這個女人有點顫抖的聲音:“玉宇城真的很漂亮。”
不受控制的扳過季藍的肩,才發現她那永遠掛著不真不假笑容的臉上,已經淌滿了淚水,水痕在月光下明媚的滴了下去。
季藍妖目愣愣的瞅了他片刻,忽然像是擺脫一樣,把莫青風甩掉,起身踏水入了浩渺池,莫青風無意識的跟上,一清一黑兩道暗影,在偌大的池中如此渺小,近看卻衣擺乘風,飄然似仙,須臾間就這青青蓮葉落到沐水亭前。
這里極少有人踏上,光潔入水的四面石階纖塵不染。
藤蔓受到驚動,颯颯出聲,兩片銀色的美麗葉子,竟然因風而落。
季藍穩穩的站住,下個片刻,就被溫暖的懷抱包圍,她很少服軟,此刻卻覺得自己無比脆弱,流了淚的眼眸依然酸痛,不知要看拿里才好。
“為什么……”
莫青風一直不懂她為什么不選擇自己。
“為什么……”
他同樣不懂季藍做了那些錯事又為什么反反復復的回來。
“為什么……”
他一直很想問她,自己不愛了,為什么就是忘不掉,還是怕她受傷,見不得她流淚。
季藍顫抖的聽著莫青風低啞的一句一句質問,她懂他在問些什么,她只是無法回答,老人總說在一起的人要門當戶對,要志同道合,自己很早就懂了,只是從來看不開。
忘不掉的人,又豈是他一個?
猛然間季藍掙扎的回過身去,踮起腳勾住他的脖子就吻上去,兩人唇齒相依,如干柴烈火碰到一起難分難舍。
那些瘋狂混亂的時光好像一下子全部回來了。
莫青風在滿懷馨軟的刺激下頭腦瞬時就變得昏昏沉沉,渾然忘我。
似是過了千年萬載,季藍微微氣喘的離開他,媚眼入絲,她和綺羅的清麗不同,總是把自己綻放到最濃最艷,如騰空煙火,頃刻燃燒掉所有所有的美麗,然而至濃的美麗背后,留給人的,總是空虛與悵然。
莫青風淡淡松了手,英俊的臉又恢復了往日沉穩鎮定。
季藍苦笑,皺著細眉用盡力氣才流露出的笑容:“看,這就是你,何須問我為什么。”
“季藍,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你離開無生山,總可以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莫青風搖搖頭,又遠離了她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