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劍眉鷹目,身材高大,配著把華美而沉穩的好劍,必不是尋常人物,小二忙應聲而去。
莫青風緩緩地摸了摸綺羅的頭:“不看著你,你夜里又要偷偷哭了。”
綺羅溫柔的翹起嘴角,卻再無剛才的暖意,極為牽強,轉身,便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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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帳!”
有的地方陽光燦爛,有的地方卻永遠見不得光。
如地獄般潮濕而死寂的無生殿內,傳來一聲暴喝,接著就甩出響亮的耳光。
季云一百個不服的站在那里,動也不動,死死瞪著出關后越發暴虐的父親,發出悶悶冷笑。
季無行面如死灰,嘴唇卻像抹了血似的殷紅,枯槁的身子包裹著黑色長袍,猛然望去,如同惡鬼讓人便體生寒。他極為厭惡的瞅著季云,罵道:“看你這副不男不女的樣子,整天摟著男人尋歡作樂,不思進取,我季家的臉簡直都被你丟光了,看看你妹妹,再瞅瞅你,跟個兔爺兒有什么兩樣!”
季云也不說話,看表情就知道是半個字都沒聽進去,他散亂過長的留海全部梳到了后面,露著光潔的額頭,修得細眉彎彎,妖目一挑,在缺乏光線的石殿內邪媚至極。
灰涼的地面上,躺著個男生女相的漂亮少年,只是胸口一個血色掌印,已經成了冷冰冰的尸體。
季無行恨鐵不成鋼,惡聲道:“馬上把你那些亂七八糟的小倌給我收拾干凈,好好練劍,下月中秋若是敢給我丟人現眼,立馬滾出無生山,找那些妓人玩樂去吧!”
“我不練。”季云哼哼:“我也不想白費力氣去爭那天下第一,隨便你們愿意當跳梁小丑,少往別人身上扯。”
季無行氣急,虎目恨恨的瞪著兒子:“你再給我說一遍!”
“我說我想爭什么天下第一,那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自然有人比無生山強的多,干什么為他人做嫁衣?”
“強得多?誰?”季無行聞幾乎有些癲狂,瘦到露骨的臉完全扭曲起來:“我不信我練了此功,還能尋到敵手!”
季云瞧著他喪心的丑態,不愿與之多說,冷笑:“萬一那游傾城來了,你果真嬴得了嗎?有空管教我,不如自己多去修煉修煉。”
季無行退了兩步,眼光一轉,拂袖便大步邁了出去。
“瘋子。”季云微微皺眉,摸了摸生疼的臉,坐到了華麗糜爛倒還散發著□□氣味的軟塌上:“來人,把他給我收走,都死了還擺在這里做什么!”
黑衣侍衛慌慌張張地進來,后面卻跟著個窈窕身影,媚態十足的臉龐,腰間掛著個白亮刀刃生生露在外面的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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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季藍面目有些疲憊,頗有些無奈的抱怨:“你惹他有個半點好處?還不是自討苦吃。”
他們兄妹關系自來不是十分親近,兩人井水不犯河水,季云對于她特地來說這些閑話,不禁有些敏感,只道:“我以為他出去了,才隨便玩了玩。”
季藍抿抿嘴,沒人給她弄座位,便回身晃了兩步,似是無意提起:“吳長老也遇害了,中毒。”
季云沒吭聲,隨便躺下,深吸幾口氣,看著高大的殿頂覺得頭真是有些疼。
季藍又說:“這幾個月我們死了些人,非常蹊蹺。”
“知道嗎……”季云忽然開口:“你和爹有些像。”
“哪里像?”
“你們都錯以為變強有很多好處。”
“什么意思?”
季云嗤笑,卻改了口:“我只希望自己不會武功,生在普通人家,一輩子也走不出十里八鄉去,像個傻瓜似的活了又死。”
他打小說話就奇奇怪怪,季藍聳了下肩:“那你干嗎不希望自己就沒活過?”
“看看天,聽聽流水鳥鳴,還是挺好的。”
真有點體會到爹干嘛瞧不上哥哥,徹徹底底一個紈绔子弟,腦子里不是荒淫□□,就剩下風花雪月,懷疑他,絕對自己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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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一片兩片三四片。
淡粉的柔軟舞裙,隨著微風下落,明媚的陽光之中,幾乎成了雪白的透明薄翼。
小小的手掌伸出來,接到了一朵美麗的花,和花一樣可愛的臉上頓時堆滿了微笑。
“綺羅!”另一只更小的手輕拍了露著酒窩的小女孩,她回頭,猛然間一直肉乎乎的蟲子伸到面前。
“呀――!”小女孩受了驚嚇,無意識的用手一推,把矮她半頭的弟弟狠狠推倒,小男孩頭撞到花樹上,血瞬時就流了出來。
小女孩心里驚恐,哆嗦著往后退了幾步,小男孩哇的哭了出來,胖胖的小臉蛋涕淚四流,可憐兮兮,她回了神,慌忙跑了過去,使勁抱住他:“阿笙乖,不哭,我們去找爹爹,爹爹吹吹就不疼了。”
小男孩大眼睛里噙滿了淚水,倒是安靜下來,嘴里喃喃的:“我以為綺羅不要阿笙了,阿笙不疼。”說著又抽噎了兩下。
“姐姐不會不要阿笙。”
姐姐不會不要阿笙...
姐姐不會不要阿笙.....
姐姐不會不要阿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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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夢魘,她臉上沾滿了汗,無意識的輕輕搖頭,動的過了勁,頃刻醒了,呼吸急促的張開眼睛看著頭頂柔美安寧的紗帳。
而后,才發現她的手被溫暖緊緊握著,莫青風坐在一邊,穿著睡袍,疲倦的臉上滿是擔憂。
“又吵到你了,你還是到隔壁去睡吧。”
“說什么傻話,我是怕你落下病來,哪里吵,還不是你在受罪。”
綺羅無力的笑笑,碎發被濕汗貼在臉上,莫青風拿著手絹輕輕替她擦試:“上個月那個藥方,你照著喝了沒有。”
“前些日子喝了好些,近來也沒什么用,就停了。”綺羅垂下眼:“我知道,我是心病,喝藥只能補身,又治不了心。”
莫青風嘆了口氣。
“我總是在想,那是若不與阿笙爭執,或者強行帶他回來,也就沒有……”
“別再想了,這不是你的錯,是他的命。”
綺羅沒在提起,就問:“明日就啟程去無生山了,那里危險,你要小心,還有,還有……”
莫青風刮了她一下鼻子:“我七八年前就去過,不用操心了,管家婆。”
“嗯……”綺羅無力的翹起嘴角:“睡吧,天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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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撩人,相握的手卻如此淡然而堅定。
他們相擁汲取溫暖,靜到不曾過多語相對。
誰都有東風夜放花千樹的美麗,但最后,我們求的,往往只是驀然回首,燈火闌珊。
一生,一世,那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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