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好一會兒也想不出狠話,只得瞪著雙眼看他:“不然我會特別特別生氣,我生氣很可怕的。”
裴寂沒說話,他也說不出話。
“藥箱給你。”
她從地上撿起藥箱,不由分說塞進裴寂懷里,又指了指他嘴里的東西:“這是我從別人手里買到的奶黃包,必須趁熱吃,所以我才說要盡快親手給你。”
說著又加重語氣:“不許吐!快吃掉!知道我花了多少錢嗎!十分之一的家當欸!我很窮的你知不知道!吐掉的話就是在割你師姐的肉!”
裴寂:……
在開門之前,他體內的魔氣便已經消退大半。此時嘴里充斥著軟糯濃香的氣息,竟長驅直入五臟六腑,似乎能把積攢已久的血腥味洗滌一清。
大概是怕他吃完后又說胡話,寧寧說完就道了別轉身離開,留裴寂一人站在門前。
這算哪門子事。
他準備了那么多絕情的、諷刺的話語,卻被她堵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發著愣站在原地。
……真沒用。
連兇她一下都做不到。
他想勾出一個自嘲的笑,卻發現嘴角僵硬得沒了力氣。嘴里的香氣縈繞在舌尖,裴寂用手握住奶黃包底端,牙齒輕輕一咬。
暖洋洋的內餡猶如濃稠香甜的暖流,轉瞬之間充滿整個口腔。冰冷殘破的身體因為這股溫度重新回暖,他動了動血肉模糊的僵直指尖,側身倚在門邊。
月色下沉,樹影闌珊。
魔氣纏身的少年鼓著腮幫子,舔了舔甜甜膩膩的小奶包。
裴寂不會知道的是,寧寧送完奶黃包回到自己房間,第一件事便是拿出通訊符,給一間外門弟子房寄了封信。
上書幾個大字:明日晚飯時間,裴寂別院,務必動手。
寧寧實屬被逼無奈。
系統好久沒發任務,今天一發,就來了個特別過分的——
原主看出長老們對裴寂的賞識,心中嫉妒之意愈發強烈,存了心思想要報復。
外門弟子中魚龍混雜,很多人開展了形形色色的副業,比如幫忙代課、幫忙寫作業,以及幫忙揍人。
都窮成這樣了,原主居然還能□□著作妖雇人,榨干自己的最后一點私房錢,真可謂惡毒女配之模范,寧寧自愧不如。
總而之,她要聯系外門弟子房,進行一番業務交流后,雇傭一伙人去裴寂院子里找他麻煩。
雖然故事當然是以裴寂的以一勝多告終,但他在今天比武臺的戰斗中受了傷,無論結果如何,明日的反抗都會加劇傷口破裂,讓傷勢更為嚴重。
所以寧寧才會傾家蕩產地買了個奶黃包,作為悄咪咪賠罪的小禮物。
對方的信件很快傳來,簡意賅:[收到。]
但寧寧同樣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她萬萬不會想到,在今夜的某間房屋里,有人也像她一樣寄出了一封信。
內容如出一轍,宛若復制粘貼:[明日晚飯時間,裴寂別院,務必動手。]
于是第二日,裴寂用餐后回到住處時,首先便看見圍在門前的七八個人。
清一色筑基中期修為,目光不善,臉上蒙著面罩。
“你一定就是裴寂。”
為首的那個陰冷一笑:“算你不走運,有人雇了我們來教訓教訓你。”
他的語氣勢在必得,然而話音剛落,還沒等裴寂有所反應,不遠處便又響起另一道中氣十足的男音:“裴寂在哪兒!”
循聲望去,居然又有八名高大男子從小徑里緩緩走來,同樣是筑基中期修為,蒙了面罩。
兩隊人馬面面相覷。
小小的眼睛里是大大的疑惑,一樣的面罩一樣的架勢,猶如復制粘貼出來的葫蘆娃兄弟。
“那群人來這里是要干嘛?難道我們之中有人走漏風聲,讓裴寂提前做了準備,特意找人保護他?”
不知是誰悄悄念叨了這樣一句話,站在門口的人們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他們剛把這姓裴的小子團團圍住,不遠處就出現了另一隊氣勢洶洶的家伙,看他們兇神惡煞的模樣,想必來者不善。
一時間交頭接耳,細小的嗡嗡聲此起彼伏。
“喲,英雄救美啊?都什么年代了,還玩這一出。”
“問得還挺狂,怎么,就算知道裴寂在哪兒,他們能護住他么!”
于是為首的那個冷哼一聲,音量洪亮如鐘:“在這兒!你想干嘛!”
他說得又兇又狠,仿佛不容許身旁的少年遭到別人染指,甚至一腳邁向前方,將裴寂整個擋住。
這是一種代表占有的動作。
可在其他人看來,就完全不是這一回事了。
——哪兒來的老母雞在護蛋呢?
站在小徑邊、被寧寧請來的外門弟子同樣摸不著頭腦,用只有旁人能聽見的音量小聲交流。
“怎么回事?為何那小子身邊聚了那么多人?”
“難道裴寂知道我們要來,特意找了人保護他?”
“他真以為我們打不過那些人,以為讓別人擋在面前就奈何不了他了?小爺我今天就是要把他們打個頭破血流!”
“我們想干什么?”
他們之中的首領同樣上前一步,語氣不容置喙:“識趣的話趕緊從他身邊離開,否則休怪我們不客氣!”
“嚯!蒙面變態男!有本事上前來單挑啊!這小子,我們今天要定了!”
兩隊人彼此對立,劍拔弩張,不知是誰擦.槍.走火,迸出一道明顯的殺氣。
如同平靜的湖面陡然掀起層層漣漪,僵持的場面像是被打碎的玻璃,狼狽散了一地。
所有人同時發出一句怒喝,掄起拳頭往前沖。
所有人心里都懷有一個再清晰不過的信念,它是那樣堅定,那樣璀璨生光——
裴寂你這臭小子看不起誰呢!真以為他們打不過那群蒙面男嗎?等解決掉你請來的保鏢,就是你的死期!
他們不會知道,本應該成為眾矢之的的裴寂究竟是在什么時候轉身回房,無事一身輕。
更不會知道明白真相后,自己的淚滴會像傾盆大雨,碎了滿地,在心里清晰。
這世上,多的是大家不知道的事。
寧寧面無表情地看著賬單。
醫藥費雇傭費精神損失費……媽蛋居然還有個同行友誼修補費?你們兩撥人打得難舍難分,結果裴寂本人直接回房睡覺,這件事兒難道還得怪她?
不如直接去搶。
[怎么會有兩撥人?]
寧寧一個頭兩個大,寫字飛快:[另一撥人是誰派過來的?]
對方很快回復:[我們是有職業道德的,一般不輕易透露雇主信息。]
算你狠。
握筆的手,微微顫抖。
再動筆時,小姑娘的每個字都滿含著血與淚:[加錢。]
通訊符很快便出現在寧寧窗前。
[——不過要是你執意堅持,也不是不可以啦。雖然我們有職業道德,但你也知道,我們沒道德的嘛,哈哈。]
她面無表情地繼續看,視線麻木地落在最后那三個字上。
[賀知洲。]
這是個有些熟悉的名字,寧寧下意識皺了皺眉,努力從腦海里回想關于他的信息。
不想不知道,一想嚇一跳。
這位賀師兄在原文里不過是個被寥寥提過幾次的路人角色,寧寧卻對他頗為印象深刻。
主要有三件事。
其一是他不但愛劍如命、變著花樣地鍛劍買劍,還整日在山下尋歡作樂,吃吃喝喝花錢如流水,貧窮程度與天羨子如出一轍。
此人腦回路非同一般,在窮困潦倒、被高利貸追債之際,竟用身上僅存的一萬靈石買來一堆石頭與顏料——
親自造了一千的假靈石。
這頓操作已經夠反智商反人類了,結果還被債主當場揭穿那一千靈石不是真的。
問他為什么要造假,那憨憨答曰:因為真幣造不出來啊!
其二是此人性子賊直,遇到不合心意的人就直接拔劍,不管對方是誰。
結果某天不知怎么回事,居然與梵音寺里七歲的小和尚起了爭執。
佛家人講究清心而為,敵不動我不動,那小和尚停在原地打坐靜候,他不愿先出手欺負小輩,又不想就此作罷,便拿著劍與對方在烈日炎炎下對峙。
然后在三個時辰后直接中暑昏倒,一邊口吐白沫一邊神志不清地對那小和尚說:“為什么欺負我?為什么?”
至于其三……
其三就是那件震驚全宗門的事情,玄虛派弟子賀知洲窮困潦倒,竟不惜前往花樓賣身陪笑,最后還成了花魁。
有人稱他身懷劍氣,理應是個修道之人,那廝臉不紅心不跳,口出狂:“我乃萬劍宗弟子,閣下好眼光!”
萬萬沒想到,現場恰有一位萬劍宗親傳弟子,毫無憐香惜玉之情地破口大罵:“我呸!你明明是玄虛派那個假.幣哥!”
于是一代花魁就此隕落,玄虛派賀知洲名揚九州。
回想完畢,寧寧目瞪口呆。
世上竟有恐怖如斯之人。
和人沾邊的事情,他是樣樣不做啊!
然而賀知洲雖則驚世駭俗,在原文里卻戲份極少,基本沒和主角團有過什么接觸。這會兒忽然心血來潮地作妖……
太奇怪了。
不行。
寧寧想,她得去會會賀知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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